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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誠的奕歐

      奕歐回醫院去了。他先去病房看應曦。她還是安靜地躺著。她瘦了。蒼白的臉蛋,失去了血色的、滿是裂紋的嘴唇……只有長長的眼睫毛透出一絲生機。
    奕歐用濕棉花沾了點純淨水,一點一點地給應曦的嘴唇按壓著,滋潤著。她乾裂的嘴唇終於有了點水光,看起來稍微有些人的氣息。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絨布盒子,裏面的鑽石戒指閃爍著奪目的光輝。這是兩個多月前程應暘買來準備求婚用的,當時程應曦離家出走,程應暘一生氣隨手一扔,盒子跟戒指分家了。他前天回去找了回來,準備還給程應暘。
    向心愛的女人求婚是什麼感覺?忐忑不安?甜甜蜜蜜?誠惶誠恐?……
    醫生護士已經在十幾分鐘前巡視過,此時都不在房裏。四周非常安靜,只有儀器發出微弱的滴滴聲。奕歐拿著璀璨的戒指,深深地凝視著程應曦,她過往的音容笑貌、她在化妝間曼妙的舞姿一波又一波地湧進腦海,如果她是他的女人,如果她是他的戀人……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心裏忽然有個聲音說:給她戴上,給她戴上,她是你的!她是你的。神使鬼差般,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奕歐真的把這鑲著五克拉、八心八箭的白金鑽石戒指緩緩戴在程應曦的右手中指上。然後,他低下頭,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手背,抬起頭,像對待易碎的珍寶般,雙手捧著她白玉般的柔荑,深情的凝視。
    他自幼在單親家庭長大,十幾歲就在街邊遊蕩。後來遇見了同樣是十幾歲就出來混江湖的程應暘,就一直跟隨他,由於他忠誠、沉默,很快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後來程應暘還派了一個很輕鬆但很重要的事情給他:程應曦的專屬保鏢。程應曦可以說是奕歐第一個暗戀的人。不過他絕對不會有非分之想。程應暘是他的大哥,程應曦是他的女神。他知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會有機會的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奕歐也仿佛成了一個雕像。
    可是,他手中的她的手指,動了。
    奕歐還以為自己感覺錯了。可是,當應曦的手指第二次動的時候,儘管動作範圍非常微小,但他明顯感覺到了。
    “應曦,應曦!”奕歐輕輕地呼喚她。
    長長的睫毛微微地抖動了兩下,終於緩緩地打開心靈的窗戶。黑白分明的雙眸仍是那麼亮晶晶,她醒了!她看見他了!儘管她還帶呼氣器,可是奕歐從她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子。滿心的歡喜無法形容,心臟劇烈地跳動,聲音之響亮幾乎要蓋過儀器的聲響。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你終於醒了!”
    程應曦罩著呼氣器無法說話,但她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驚覺自己失態。哎呀,他還握著應曦的手,還那麼用力!難怪她皺眉頭了。
    “我去叫醫生,再通知暘哥,應曦你等一等啊。”奕歐說完,戀戀不捨地鬆開她的手,然後出去通知醫生,再拿起手機,撥了程應暘的手機號碼。
    手機撥通了,卻無人接聽。按掉,再撥。無人接聽。再按掉,再撥,一直無人接聽。好幾分鐘過去了,奕歐嘗試了近十次,都是一樣的結果——程應暘沒有接電話。
    難道他忘記了帶手機?不可能。他親眼看到程應暘在會場接手機的。丟了?不會吧?怎麼這麼不小心?暘哥也曾經在街頭混過,手機這麼重要應該不會丟了或者被偷了。他出去了有一個多小時了吧?怎麼還未回來?程應暘說接了一個電話,是什麼電話、誰打來的,他都沒有細說,只是匆匆忙忙就走了。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奕歐打開信號接收器,查找程應暘的手機定位。信號顯示,程應暘離醫院大約400米。保險起見,他決定出去找找。轉身回病房看了看,一堆醫生護士正圍著應曦檢查治療,正忙得不可開交。他找到一個護士,交代了幾句,又找來幾個跑腿的弟兄,千叮萬囑,詳細吩咐,弟兄們連連點頭,拍著胸脯答應後,他才放心地著信號接收器離開了。
    300米,……200米……100米,信號標示越來越強。奕歐拐進一個小胡同,沿著信號上的紅點的指示左拐右拐。隨著他的深入,人跡越來越少,終於,在一個廢棄的倉庫外面,信號紅點由原來的一閃一亮變為持久長明。
    是這兒了。“暘哥,暘哥……”他喊了幾聲,沒有反應。他圍著倉庫轉了一圈,不斷繞過堆放在地面上的髒舊桌椅等雜物,見倉庫門口沒鎖,打算進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鏽跡斑斑的倉庫門口,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裏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雜亂的倉庫裏彌漫著血腥味。程應暘滿身是血挨著牆,正虛弱地喘著氣,見到他只是微微點頭,並沒有說話。程松頭上綁著厚厚的繃帶,腫脹的臉上的青紫遍佈,已經不是新傷,可見那天程應暘打得有多重。他身上也有刀傷,看樣子更加吃虧;還有兩三個打手模樣的大漢橫躺在地上,顯然已經斷氣了。
    程松見到奕歐,開口了,語氣語調顯得無比諷刺:“哦,你的‘走狗’奕歐來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似乎意識到什麼,馬上改口說:“小子,睜開眼睛看看你的主子,他是怎麼樣對待自己的親人長輩,怎麼樣對待一手帶大他的叔叔!”他示意奕歐看看他身上的傷。
    程應暘聽了並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盯著程松,不停地喘氣。奕歐面無表情,也沒有說話。他並不知道程松與程應暘父母的死有關聯。他只是簡單地以為,程應暘之所以如此對程松,是要將父親的產業奪回來。
    程松繼續說:“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也許,你的下場會更不如。你只是他的一條狗。程應暘這沒良心的小子怎麼對待我,以後就怎麼對待你。難道你願意看著自己的下場跟我一樣嗎?”
    奕歐向他走了過去,捏緊了拳頭。
    “我有個提議,小子你不妨聽聽。”畢竟是個老姜,程松此時為了自保,只有儘量用三寸不爛之舌拉攏、說服奕歐,希望他能倒戈相向,這樣或許有一線生機。“我今年快60了。算起來,我這個老頭應該跟你的父親年紀一樣大?小子你跟了程應暘多少年?
    “那又如何?”奕歐說。
    程松說:“我年紀大了,如今也沒有什麼心思跟你們爭權奪利。但是有一點我是知道的,那就是知恩圖報。小子你給我一條活路,我剩下的這十幾年都會記得你。”他清了清喉嚨,陰毒地看了程應煬一眼,繼續說:“我的提議就是——只要這忘恩負義、勾引親姐的賤種不在了,你奕歐就是集團老大,第一把手。我可以讓董事會的所有人相信你、接受你,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程應煬現在所有的一切!”
    多麼誘人的提議,奕歐捏緊的不由得拳頭放鬆了。他表情複雜地看了程應煬一眼,程應煬也看著他。顯然這一眼讓程應煬意識到什麼。
    “得到程應煬現在所有的一切!”太讓人拒絕不了!偏偏此時的程松也捕捉到他的眼神,更起勁地遊說他:“小子,你可以想想:數十億的身家,旗下的房產、分店,都是你的;黑白兩道都給你面子,名利、地位、財富、女人,包括我程松的所有股份,都歸你……”
    後面的話,奕歐都沒聽見。因為,他想起了程應曦。是不是程應煬不在了,應曦就是他的女人——奕歐的女人?
    如果她是他的女人,是不是他就可以天天親密地攬著她,陪她去逛公園,逛書店,與她去拍攝那間影樓的古典喜服婚照,可以讓她穿著大紅色新娘服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可以讓她生下一堆小蘿蔔頭,讓她和他盡情地品嘗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
    想到這裏,奕歐居然露出一絲微笑,沉浸在自己思想的微笑。程應煬看到了,也猜到了。不會的,奕歐跟了他那麼多年,他不是這種人。但是,他喜歡自己的姐姐……他倆愛上同一個人,算不算是情敵?
    情敵,這是個危險的詞語。
    程松一直沒有放過奕歐任何的表情。他知道他的話湊效了,自己不僅可以活命,可以在這場最後的戰鬥中得到勝利,而且還可以一舉拿下程應煬最得力的心腹,成為集團幕後的大老闆……興奮得連自己身上的傷都顧不上了,唾沫橫飛地說道:“你跟了這賤種那麼多年,俗話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得到了什麼?可是他這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程松指著程應煬,“一直當你是條狗,不讓你插手集團公司業務,只讓你做個小小的保鏢,保護被他勾引的親姐姐……哦,不對,你們沒有血緣關係……早知道她是不是我的親侄女,是不知哪里抱來的野種,我早就搞上她了,還等程應暘你這賤種下手……”
    程應煬聽了這話,憤怒得渾身發抖。難怪當年程應曦一考上大學,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離開他,原來是為了離開這個窺伺她的禽獸叔叔!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甚至曾經冷漠地對待她,原來是自己錯怪她了!
    程松,我剛才為什麼沒有親手解決你!
    奕歐早已收回所有的面部表情,恢復平時的平靜。他看著程應暘,平靜的目光中帶著冷漠,他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向程應暘,步履緩慢而堅定。
    程松真的以為奕歐被打動了。他說:“小子,這裏有把槍。消了音的。只要你一根手指,我剛剛說的一切都是你的。名利、財富、地位、女人……我保證,我只想安度晚年,絕不跟你爭。今天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我發誓!”程松說完,右手三隻手指指著天,再示意奕歐看看地板,就在他腳下不遠處,真的有一把手槍。
    奕歐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巾,隔著紙巾拾起那把手槍,拿在手裏看了看,眯著眼睛貌似很仔細地看,足足有三分鐘之久。程應暘和程松都知道,奕歐心裏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程應暘是他的恩人,也算是半個親人吧?他一直把他當做大哥看待。16歲那年,離開父母的他在街頭餓了幾天,又給人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是程應暘撿回了他,給他用布條止血,把自己唯一一個饅頭分一半給他。他是他的恩人。
    可是,奕歐他也替他挨了一刀,幾乎致命的一刀。任憑多大恩情,這一刀也該還清了吧?
    當名利、財富、地位還有愛情同時擺在面前的時候,有誰能夠抗拒呢?又有誰,將恩情放在比這些更重要的位置上呢?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程松有點按捺不住了。他新傷加舊傷,再得不到醫治,就算不死也會一身殘。他催著奕歐:“小子,哦不,奕歐總裁,程功集團的新任奕總裁,只需要一個動作,一根手指,一切都是你的!真的,今天之內……不,馬上、馬上就生效!”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自信滿滿,兩眼放光,好像他說的一切,都已經實現了,都是他自己的一樣。
    奕歐聽了,微微一笑,緩緩舉起手槍,隔著紙巾,食指摸到了扳機。他轉過頭去對程應暘說:“暘哥,多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的你是怎麼樣對我的。我一定不會辜負你,讓你的心血付諸東流。”
    程應暘笑了,他平靜地看著奕歐,說:“你不用謝我。我們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奕歐也笑了:“暘哥,有你這句話,我很意外,也很開心。”說完,緩緩地舉起了槍。
    “砰!”
    “啊!”一聲慘叫。程松的左大腿應聲中彈。
    “這一槍,是幫暘哥還給你的。”奕歐冷冷地說,說完又開了一槍。
    “砰!”程松的右大腿也中槍了。他痛苦地呻吟著。“小子,我跟你無冤無仇……”
    “這一槍,是為還躺在醫院的應曦報仇的。”他對準程松的頭,還想開第三槍,可惜,沒有子彈了。他對程松鄙夷地說:“三言兩語就想要我背叛自己的老大,你當我奕歐是什麽人?為了金錢、名譽、地位出賣自己恩重如山的人,這種事情,我幹不來!”
    奕歐把槍一扔,上前扶起程應暘,問道:“暘哥,怎麽回事?”程應暘說:“我在記者會上接到一個電話,有人要告訴我我姐的身世,說事關重大,會場上人多不方便,要我一個人到這裏來。我沒想太多,就扔下你們自己來了。沒想到,程松帶了人在這裏算計我!還好,還算我命大,死不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怎麽打電話你都不接。”奕歐扶起他,說:“暘哥,我們走。應曦醒了。”
    程應暘笑了,很開心,很釋然的笑:“好,我們去看她。”說著,掙扎著起身,奕歐一旁幫忙扶著,踉踉蹌蹌朝外走去。
    身受重傷的程松發話了:“哼,果然兄弟情深。如果你父親當年也這樣對我,也不至於丟了性命、身首異處。”
    聽了這話,程應暘和奕歐都停下來。程應暘憤怒地看著程松,狠狠地說道:“我一直都在懷疑你──到底還是你害了我爸媽!!”
    “你父親自己大富大貴,卻沒有關照過自己的親弟兄。我只不過愛喝點酒,他憑什麽說我沒出息?若不是他不肯借錢給我做生意,我會害他?……”程松咳嗽了好一陣子,虛弱地樣子跟剛才大相徑庭,他手裏忽然拿著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類似遙控器的東西,“我今天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你的走狗沒有出賣你算你走運。不過,今天你們兩個都要給我陪葬,這裏埋有當年炸死你父母的土制炸彈,只要我一按按鈕,你們和我一起去見閻王吧。”說完,他按下了按鈕,“嘀嘀嘀”的聲音急劇響起。
    “暘哥,快走!”這種土制炸彈從點燃到爆炸只有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奕歐想拖著程應暘快跑,可是沒走幾步,程應暘身上的傷太重,實在跑不快。
    程應暘說:“你先走,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應曦不能沒有你。”這也是他內心掙扎了好久之後得出的結論。如果他背叛了程應暘,不僅會傷透了程應曦的心,也會讓所有人唾棄他,根本不可能像程松所說的那樣,輕而易舉地繼承集團的一切。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這一切人們接受了,他也過不了自己那關。奕歐說完,背起程應暘,跌跌撞撞地往門外沖,卻被一個只有三個輪子的破手推車絆倒了,倆人都摔倒在地上,程應暘碰到傷口,本來就已經非常蒼白的臉更是發青,冷汗直冒。他咬牙堅持著,對奕歐說:“走,快走!我們不能都死在這裏,應曦需要照顧!你快走!”他用盡全力推著奕歐,可是奕歐怎麽推都不撒手。
    有輪子的手推車!雖然只有三個輪子。奕歐靈機一動,爬起來把程應暘放在車上面,扶起來往外推。他推著車三兩步沖到門口,眼看就要出去了……
    一聲巨響,炸彈爆炸了。
    “轟隆隆!”倉庫倒塌了。
    程應暘連人帶車被強大的氣流沖到了門外,灰塵、碎屑鋪滿了他的身體。他吐出一口血,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然後抹了抹滿是泥灰的臉,睜大眼睛朝倉庫看去。
    奕歐不在門邊,也不在附近,他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