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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1

      下了飞机不久,王含乐就成为导游的眼中钉。
    原因很简单,她完美地实现了她的承诺,住进酒店第一天没花一分额外的钱。
    她果然不合适外出旅游,火辣辣的太阳光下,一辆车都难以通行的狭窄街道,两边全是赚游客钱的小摊小贩,别的旅行团成员下了大巴就一路吃过去,她上前瞄了一眼,冲着正在吃手抓粢饭的人说:“我刚才看见糯米里有蛆。”本来食物还没进肚起作用,这下好了,一车人在路边抓着胳膊呕吐出来。
    进了手工饰品店,旅行团的人都兴致盎然,对那些印着当地风情的饰品饰物爱不释手,其中一个姑娘握着一根檀香木的吊坠要买,和突然不懂中文的店主费力地用英语讨价还价,王含乐走过去看了一眼,“淘宝,大师开光真檀香,不求完整就要一点边角料,十块钱一片,还免费打孔。”
    店主当时下场用边境话骂导游,带的什么奇形怪状过来。
    傍晚大家集合,导演提议在外面吃饭,不回酒店,吃完饭就出发第一个收费项目地,马戏表演。
    王含乐偏要回酒店吃晚餐,原因不外乎酒店晚餐包在七天套餐内的,不吃白不吃。
    导游只得和其他旅游团客人先走一步,把地址告诉王含乐,也不管她找不找得到,会不会迷路,让她赶在晚上九点之前到马戏团门口汇合,大家一起检票进场。
    结果晚上八点五十五了,王含乐才姗姗来迟,把导游气得牙痒,没办法,导游以为王含乐不会参加第一场收费项目,马戏团场地距离酒店有一段路程,马戏团的票价也不便宜,王含乐这种穷人三蹦子的钱都舍不得,应该还会再看看后面的项目,哪知一听说是马戏表演,王含乐连后面项目是什么都不问,很快就报名交了钱,马戏团的票是连票,少一个人进去都不行,因为还得专门有人守在门口递票,门口检票的彪形大汉看着十分吓人,自然不会做帮你递票的事。好在过了今晚,后面的赚钱项目导游就可以光明正大忽略通知王含乐了。
    王含乐慢吞吞从转角处出现,还不敢相信地瞪着面前巨大的帐篷,看见天上挂着的宣传展幅,用越国语写着一长串文字,却连图都没一个。
    “这里这里!”导游使劲冲她招手。
    “我走路过来的,这儿还挺好找。”
    王含乐见到导游第一句话就把人气得头上冒烟,她真是无可救药,酒店离马戏团场地有五六公里,三蹦子都要开几十分钟,她居然为了节约钱甩火腿,让几十个人等她一个!
    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王含乐瞪着门口鼻子朝着天上的检票员,检票员身材高大,穿着阿拉丁神灯里的衣服,露出巨大的肚腩,头上剃得只剩一条冲天辫,还留两撇胡子,目露凶光,模样威猛不好惹,她眼睛一眨不眨把人家恨着,检票员也渐渐放慢手上检票动作,注意起右斜方盯他的女人。
    “他要打两抹腮红,就像川剧里的耙耳朵了。”王含乐对着阿拉丁门卫的脸伸出食指。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一定不是好话,灯神拦下检票客人,朝他们大步走来。
    导游使了把劲推王含乐,把她推了几个踉跄,差点狗吃屎摔入帐篷大门。
    帐篷里大约设了三四百个座位,绝不超过五百,王含乐进来就后悔了,她还以为换个国家就换了风水,她的霉运就能改一改,所以才肯投了平日绝不肯出的钱,只要是太阳马戏团级别的歌舞现场,那就证明她转运了。
    即便她这趟出国旅游的距离也就等于出省。
    好吧,不是卡神的太阳马戏团,《马戏之王》里俊男美女载歌载舞也能接受,哪知道等着她的是打着劣质灯光效果的夜总会魔术。
    现场人稀稀拉拉不超过一百号人,大部分还是王含乐所在的旅行团成员,他们坐在进门的位置,导游特地把王含乐塞到离大门远的地方,免得阿拉丁冲进来打人,异国他乡,那时谁都帮不上忙,即便他熟悉当地人,也不愿意为王含乐这种即穷又抠的跑一趟。
    王含乐并没有介意自己被排斥到人群之外,女主持人穿着曳地裙,妖娆地扭上舞台,说得激情万丈深情款款也没用,王含乐听不懂,她只注意到主持人眼角靠近太阳穴位置有淤青,但被很浓的眼线和厚得可以扑飞蛾的假睫毛阴影盖住了。
    旅行团以及现场其他男观众倒是一阵阵喝彩,王含乐觉得可能跟主持人不停弯腰露出乳沟有关,还意思意思伸出左手捂住乳沟下方,那白皙的鸡爪让乳沟更聚拢了。
    在场女的都不屑的表情,男的都流哈喇子,如果有一个人没不屑也没有流哈喇子,那就特别显眼了。
    在王含乐的对面,有一个男人就挺特别,她一落座,基本就注意到他了,无奈舞台比观众席高,主持人在台上走来走去,近大远小,不停遮挡到她的视线,然后四下一黑,舞台中央打下一束光,猴戏正式开始,任王含乐再好的视力,看得翻白眼也看不清几丈远的观众席。
    接下来的表演让王含乐大吃一惊,接二连三走上台的表演者进行的都是一些仅比动物表演高级点的才艺施展,比如三人叠罗汉,骑单轮自行车,跳火圈,胸口碎大石,差不多是王含乐家乡农村小城镇的野鸡歌舞团表演一个水准。
    但野鸡歌舞团没有三个乳房的浓妆大妈啊!没有豹子头人身体钻火圈的狗啊!没有两条尾巴保持平衡走钢丝的人啊!
    王含乐看了看四周,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每出场一个表演者,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惊叫连连,好像是在见识他们这辈子见过的化妆效果最逼真的表演。
    王含乐感到一股刺骨的冷从脚板底升起,寒意在一个小孩拿着笸箩出来向观众席要钱时达到峰值,他一瘸一扭的走路方式与猴子蹒跚学步一模一样,脸上也像孙悟空长满密密的猴毛,有尖耳朵,尾部还有尾巴,端着碗的手臂长满了黄毛,不少人借着丢钱的机会摸他,捏他的手,小孩的手触电般缩回,王含乐看见黄色的毛在观众头顶飞舞,她注意到有人开始打喷嚏。
    猴孩抓耳挠腮走到王含乐面前,中场休息时间,篷里亮如白昼,她慢慢摸身上,不是她不舍,而是常年不出本地的她没有带零钱在身上的习惯,所以才不会走了几公里路来看表演。
    猴孩大概有任务指标,王含乐不掏出钱,他就是不离开。
    旅行团的人盯着王含乐浑身到处摸的动作,窃窃私语,导游也不过来劝阻,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一旁看着不吱声。
    在摸到手腕上的表时,王含乐鬼使神差抬头,对面男人也在看她。
    他非常年轻,王含乐敢和她零星的损友打赌,这个人还在学校里扎混,天知道他为什么出现这里,他这种人应该背着登山包去攀珠穆朗玛峰,穿短裤去热带丛林,戴防风镜去北欧,扛氧气瓶去潜泳,而不是在人油地滑的市井地带,一脸难过地看小孩敲诈大人。
    视线下移,她知道为什么了。
    年轻男人坐的不是马戏团的扎凳,他的下半身盖了毛毯,毛毯边缘闪着红色的光,是上好毛皮的光泽。
    他坐在轮椅上。
    他是个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