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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傅泽明忖度了须臾,退一步,向花羡鱼长揖道:“方才得小姐一语警醒,如拨云雾,在下十分感激。”
    花景途让傅泽明坐下,又道:“小女所说,公子如今听来,可是觉得十分艰难,不可行的?但以公子的才华,这的确才是正道。”
    傅泽明心灰意冷道:“先生与小姐所言,在下何尝不知是道理,且不说以在下如今这点文墨能中不能中的,只说在下已被宗族除名,又无籍贯出身文书,如何入试考取功名?”
    花景途却笑道:“这有何难的,只要你投身一户人家,籍入那家便成了。”
    傅泽明倏然抬头,十分坚决道:“不可,在下绝不更名改姓。”
    花景途拍拍傅泽明的肩膀,“傅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在下知道公子身负冤屈,怎会因此让傅公子更名改姓,令你亲者痛,仇者快的。在下之意,是只要傅公子找一户傅姓人家,与其连宗,岂不是一概迎刃而解了。”
    闻言,傅泽明如醍醐灌顶,一迭连声地道谢。
    罢了,花景途又笑道:“傅公子先莫要谢在下,常言,‘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下亦是有私心在里头。公子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为公子保荐一户人家。”
    傅泽明起身再揖,道:“先生大恩,他日在下结草衔环,定以为报。”
    花景途将傅泽明再扶起,道:“在下所荐,正是吾授业恩师一家。”
    听了,傅泽明又些许自卑道:“既是先生业师,定有慧眼,在下这点文墨是班门弄斧了,我如今又是这样的嘴脸,恐难入老先生的法眼。”
    花景途道:“傅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业师平生最喜读书人,又是个济弱扶危的性子,见到你有如此风骨人品,定会十分喜欢的。”
    傅泽明再度哽咽,无法言语了。
    这事儿也算是这么定了。
    后,花景途带傅泽明与儿子和韩束相识。
    傅泽明面上老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三位少年郎一言即合,互视作知己。
    待到寺中法事演罢,花景途带着傅泽明就先往傅家而去。
    傅老爷子那处,果然如花景途所说。
    傅老爷子十分喜爱傅泽明,又听说了傅泽明的出身缘故,当下便同傅泽明连了宗,认下傅泽明做契孙。
    只是傅老爷子还道:“虽说秋试就在眼前,可子允到底荒废了一年多的学业,这一科不去也罢,不如安下心来,勤勤谨谨再苦读三年,那时才有几分把握。”
    傅泽明虽着急,但也知傅老先生说得在理,只得生生按下心愿,埋头苦读。
    至此,傅泽明便留在傅老先生家中。
    花景途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花家老宅时,三房同杜家定亲的事儿,已在前一日料理妥当了。
    花晋明逢人便说自己得个良婿,清楚花晋明为人的都知道,定是杜家给的聘礼不少。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和大房不相干的,现下全力以赴备战秋闱才是花景途的首务。
    花景途也就不再管庶务,一心只读圣贤书。
    转眼出了六月,康大奶奶为花景途收拾好箱笼行装,又打发省事机灵的小厮长随数人,一同前往以便服侍。
    花羡鱼姊妹和康大奶奶用桂花和米粉做了广寒糕,取广寒高中之意,给花景途带上,以便到了省府相互馈赠。
    这科花渊鱼依旧没去,想梦里花羡鱼就曾问过哥哥。
    花渊鱼皆是说:“火候不到,不易入场。”
    如今花羡鱼才明白哥哥的苦心,若是哥哥同父亲一并入场应试,父亲名落孙山,哥哥却桂榜高中,让父亲情何以堪。
    花景途也算是轻车熟路,别了家人一路顺畅到了广州,住进凭来的院子。
    没想院子住的不止花景途一人,还有一位,竟还是同案。
    这位同案原是廉州人士,姓刘,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进学后头两科未能如愿,后来家中长辈接连去世,便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今年方能下场再考。
    这位刘姓同案觉得与花景途谈得投契,便时常与花景途讨论学问文章,花景途也觉得颇有进益。
    到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考了三场,花景途便辞了这位刘同案,要家去。
    刘同案留道,“怎不等放榜再回,那时榜上有名,荣归故里岂不快哉?”
    花景途听了,只笑了一回,还是家去了。
    到了家,康大奶奶也不多问花景途试场把握如何,只小心问寒暖劳乏的。
    让花景途倍感疏松。
    二房的花景怀倒是来探问了几回,可花景途只是云山雾罩绕了一通,让花景怀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
    回到二房,张三奶奶连问丈夫花景怀,“你听大爷所说,这科如何了?”
    这些花景怀如何知道的,也正闹不明白的,便不耐烦道:“大哥年年考完都有如此一说,我如何知道的,我又不是考官。”
    张三奶奶一听这话,“嘶”地一声,道:“我看是又悬了。”
    花景怀斥道:“你一惊一乍的胡说什么?”
    张三奶奶嗫嚅道:“是你说大爷年年有如此不明底细的说法,大爷也年年落第。今年大爷又如此说,可见不就是又悬了?”
    花景怀细想张三奶奶这话,觉得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叹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家何时才熬出头?”
    张三奶奶一摔手,道:“我看还是早早分家了,我们家才有好日子过。”
    花景怀一拳捶打在桌上,一手又指着园子的方向,压住嗓音道:“你当我不想?只是谈何容易,只要有那老虔婆在一日,这家就别想能分。”
    “那就这么眼看着三房折腾我们家?要是我们家似大房那样,不靠他们三房亦能过得宽裕,所以不怕三房下绊子的,我也就丢开。可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看了他们老的脸色,还要看他们小的脸色,真真是没法过了。”张三奶奶哭闹道。
    花景怀心中本就苦闷,再听张三奶奶不依不饶的哭闹,越发不耐烦了,摔门就走。
    没人跟前听她闹了,张三奶奶就止住了,忙问花景怀哪去了?
    婆子来回说:“瞧着,像是到郭姨娘屋里去了。”
    把张三奶奶憋屈得,胸口直闷疼。
    到了放榜那日,花羡鱼一轮一轮地打发人到前头问信儿。
    梦里花景途这科又不中,她实在是害怕梦境重现至今生的。
    闹得这一整日,花羡鱼都神情恍惚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好消息到底没光顾大房。
    倒是那位刘同案终于得中了,送来帖子,请花景途赴宴。
    以为都不过是梦中的事儿,却到底应验了一件,父亲的再名落孙山,让花羡鱼顿觉胆战心惊的。
    然,花羡鱼有所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父亲再度落第,最为高兴的是邓三太太,几番明里暗里地奚落大房说是报应,一时高兴过头了,被人虚奉承了几句就答应了杜家的婚期,令花如玉在年前便要出嫁了。
    花景途倒是荣辱不惊,逢人有意无意问起,便云淡风轻地自嘲道:“解名尽处是孙山,吾名更在孙山外。”
    只是无人之时,花景途才同康大奶奶道:“也罢了,我亦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莫要再去妨碍小辈的前程。”言下之意,不会再考了。
    两日后,花景途带上贺礼,携花渊鱼、韩束和傅泽明,赴刘同案的贺宴去了。
    刘同案中举,来贺之人颇多,一连忙了好些日,今日开宴答谢。
    花景途他们到时,正逢刘同案本学老师来传,令刘同案即日赴省府填写亲供。
    刘同案不敢耽误,略略辞了亲朋,便赶赴省府去了,由其家人代为款待来客。
    韩束和傅泽明是初次赴这样地方上的筵宴,见识了不少地方特色的土物和饮食。
    就见桌上有种十分可爱的糕点,外头也不知用什么篾编的一个小笼子,笼子里头是捏做各种寓意吉祥的小动物,似什么鱼跃龙门,广寒高中,闻鸡起舞等等。
    花渊鱼告诉他们,“这叫猪笼(米乙),用糯米米粉和了,包芝麻花生酱做馅,再捏成形,装在小猪笼里蒸,而得的名。”一面说,花渊鱼一面拆了一个,取出里头的小公鸡掰开,顿时里头的芝麻酱就淌了出来,“只是最好趁热吃了,不然就不太可口了。”
    韩束和傅泽明没吃过,就一人拿了一半咬了一口,果然冷了的不十分可口,外皮看着惹人,实则很硬。
    但这猪笼(米乙)的样子实在可爱,韩束和傅泽明就一人问主家要了一个,准备带回去玩儿。
    傅泽明挑了个鱼跃龙门的。
    韩束挑了许久,嘴里直小声地嘟囔道:“羡鱼妹妹属兔。”最后挑了个小兔子的广寒高中。
    待回到家时,楚氏和康大奶奶在上房里说家常的闲篇。
    花羡鱼姐妹两就在一旁玩耍。
    傅泽明如今也没少来花家,故而也不见外了,同花渊鱼、韩束一道给楚氏和康大奶奶见礼问安。
    楚氏见这三孩子一头汗的,就让人绞了帕子给他们擦擦,又问道:“可见到好玩好看的了?”
    韩束和傅泽明都痛快的一一回了。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六)
    同楚氏和康大奶奶又说了一会子话,见到花羡鱼和花玄鱼在玩猜枚,韩束才要过去,傅泽明竟先了他一步。
    傅泽明拿着他的鱼跃龙门,近花羡鱼她们姐妹跟前问了好。
    花玄鱼略略熏红了脸,往后躲了躲,只花羡鱼不动,巴眨着杏眼望着傅泽明。
    傅泽明将鱼跃龙门递给花羡鱼道:“四妹妹,给,我才得的,你拿去玩儿。”
    登时,随后的韩束生生煞住了脚步。
    在韩束后头的花渊鱼,见韩束将手上的广寒高中悄悄藏身后去了。
    花羡鱼大大方方地接过东西,谢道:“谢谢傅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正是鱼。”
    傅泽明笑道:“你若不喜鱼,又缘何会羡鱼呢?”
    花羡鱼笑道:“傅公子说得好。”
    傅泽明又道:“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既然四妹妹得了我的东西,又是能吃的,是不是该改口叫我一声哥哥了。”
    如今的傅泽明一洗当日的破落,出尘得隽逸洒脱,别有一番兰芝玉树的风貌。
    见傅泽明示好,花羡鱼自然也愿意和他亲近的,莞尔一笑唤道:“傅哥哥。”
    花羡鱼和傅泽明那边说得高兴,这厢韩束低头默然了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
    只是,韩束将广寒高中给了花玄鱼了,道:“给,玄鱼妹妹,这是我得的,给你玩儿。”罢了,不待花玄鱼答谢,便转身回楚氏跟前坐下,也不和凑花羡鱼姐妹两跟前的傅泽明他们几个一块说话。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花渊鱼,莫名不解得很,暗道:“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大房这些日子虽有些落魄,但都将其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