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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红萼带着绿鸢走进内室,挑起月色纱帐。
    秋明月抬头看去,一瞬间竟然愣了愣。
    这,还是绿鸢吗?那个形容憔悴,苍白瘦弱的少女,是那个甜美活泼细腻如尘的绿鸢?
    再次相见,恍然如梦。
    绿鸢低了头,轻轻唤了一声。
    “小姐。”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和凄楚。
    秋明月再次晃了晃,眼底有泪光氤氲。
    她,是不是做错了。
    绿鸢才十四岁而已,在她的那个时代,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中学生。为何要为了她这个没心没肺的主子吃那些苦?
    她闭了闭眼,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一直以来的坚持,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迷茫了。
    “红萼,你出去。”她睁开眼,眸色平静如水。
    红萼福了福身,“是。”她转身,轻轻的走了出去。
    秋明月站起来,走到绿鸢面前,看着她。
    直到绿鸢忍不住抬头,才听得她问。
    “后悔吗?”
    绿鸢抬起头,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小姐?”
    秋明月突然转身,声音恢复了淡静。
    “玉姨娘是你姑姑?”
    绿鸢身子一僵,面色几分慌乱。
    “是。可是小姐…”她生怕秋明月误会什么,慌忙就要解释。
    秋明月却打断了她,“她死了,你可怪我没有救她?”
    绿鸢喉咙一堵,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秋明月回身,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恨我吗?”
    绿鸢怔怔的看着她,背着光,少女容颜如幻如梦,几乎透明。
    她摇了摇头,“小姐不救,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眸光澄净,虽有些黯然,却毫无撒谎之色。
    秋明月眸光微动,终于抬了抬手,抚摸上她苍白瘦弱的脸颊,眼里泛起疼痛之色。
    “绿鸢,你受苦了。”
    “小姐…”绿鸢紧绷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如洪水般破堤而出。
    “奴婢…不苦…”她泪眼朦胧,短短几日,昔日明丽活泼的少女,眉眼就染上了几分苍凉和成熟。
    秋明月不知道这样带着血和泪的成长到底对不对,但是她知道,绿鸢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率真,再也,回不去了。
    她闭了闭眼,吞下所有苦涩泪水,轻轻说道:“我去的时候,玉姨娘已经毒入肺腑,药石罔救了。”
    绿鸢浑身一震,眼中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姑姑…”
    秋明月别开脸去,看着窗外凋落的妖冶桃花,如那一刻,那女子静静而逝的安详笑容。
    这个世上总是有许多不公平,许多不得已。身在这样的大宅院里,玉姨娘,她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今天。
    秋明月不是个感性的人,她是学医的,骨子里有身为医者的仁慈和看透死亡的冷漠凉薄。她并非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人,然,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玉姨娘的死亡带给她那么大的震撼。
    “她说她累了,想解脱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绿鸢捂着唇低声抽泣,只觉得心口似火烧火烤的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一辈子过得辛苦,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对她人生最大的宽恕和解脱。”
    绿鸢抽噎着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秋明月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嘶哑。
    “我想…去看看姑姑。”
    “好。”秋明月微微笑着,“晚上,我带你去见她。”
    绿鸢流着泪道:“谢谢…谢谢小姐。”
    秋明月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哭吧,哭完了,记得要笑着活下去。”
    绿鸢咬着唇,反手抱着秋明月,低声哭泣。哭泣后,绿鸢坐在秋明月身边,对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奴婢幼时与家人失散,四岁以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我本姓魏。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四处行讨为生。幸得被老夫人(沈氏的母亲虞氏)所救,将我带回沈家。然后就做了小姐的丫鬟,一晃,便是十年。”她顿了顿,望着窗外,眼神有几分迷茫空洞。
    “去浣衣房的第一天,奴婢晚上去给玉姨娘送衣服。走的时候,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掉了下来。”她从怀中拿出一块断裂的月牙形玉佩,玉佩呈奶白色,光泽莹润,上面还刻有美丽花纹。可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玉佩只有一半。
    秋明月微微眯了眼,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同样是月牙形状,同样刻有美丽花纹。而那断裂处,正好与绿鸢的那块相反。
    绿鸢眸色一震,“小姐?”
    “这是玉姨娘临终前交给我的。”
    绿鸢伸手颤巍巍的接过来,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玉佩断裂处相接,一道光芒闪过,而后两块玉佩竟奇异的融合到了一起。
    秋明月眸底光色震动,绿鸢却笑了,笑意中涌现出了泪花。
    “姑姑说,这玉佩是我家祖传玉佩阴阳佩。一半在我爹那儿,一半在我姑姑那儿。我爹早逝,这玉佩就传给了我。那天,姑姑就是凭这块玉佩认出了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姑姑说,我长得像我娘。”她说着又有些哽咽起来。
    秋明月没有说话,只听得绿鸢又道:“那个时候姑姑就已经病了。我告诉她,小姐你会医术。姑姑好似并不奇怪,只让我回去。我感觉,姑姑好像心里藏着好多事。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她皱着眉头,道:“那天姑姑气色特别不好…”
    绿鸢垂下眼帘,“奴婢知道不该将小姐会医的事告诉姑姑,可是…”她抿着唇,不再说话。那是她的亲姑姑啊。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无亲无故。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一个姑姑。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她根本无法自控,只想救姑姑。却没想到——
    秋明月拍了拍她的肩,目光宁静带笑。
    “你没做错。”
    绿鸢回头看她,“小姐?”
    秋明月笑了一下,目光怅然。
    “如果你连基本的感情都没有,那我如何还能相信你?不过绿鸢”她收了笑容,正色道:“你顾念亲人是不错,但是你最起码应该让我知道。如果玉姨娘不是你的亲姑姑,她只是偶然捡到这块玉佩呢?万一那是一个阴谋呢?你想过没有?”
    绿鸢身体一震,努力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是的,小姐,奴婢有想过的。她知道奴婢身上的胎记,她知道奴婢的生辰八字…小姐,奴婢真的有想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不会背叛小姐的。小姐,你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有想过的,真的。”
    秋明月叹息一声,握紧她的手,目光认真而坚定。
    “绿鸢,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在这秋府大院里,我们身边有很多敌人。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要谨慎小心,明白吗?”
    绿鸢点头,“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秋明月低头,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萦绕而出。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天上星子泛亮。
    凤倾璃坐在屋顶上,目光静默的看着下方灯火朦胧,影影绰绰两条纤细的影子倒影在窗纸上。那是秋明月,和她的丫鬟。
    绿鸢看着眼前的木牌,上面写着紫玉之墓。她一时间有些怔愣。
    “小姐,这是?”
    秋明月也盯着那黑色木牌,“玉姨娘是妾,是不能进秋家祖坟的,我只能在此给她设一个木牌,聊表心意。”
    绿鸢又控制不住满腔酸涩,眼眶立刻就湿润,喑哑着声音道:“谢谢小姐。”
    秋明月笑了一下,笑意苍白而空洞。
    “或许,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绿鸢摇摇头,道:“姑姑一生凄苦,红颜薄命。在这秋府,她不过一个曾经得意一时的姨娘而已。后来这段时间,便是无人问津。等到她去了,外人也不过唏嘘感叹两声。小姐与姑姑无亲无故,却能为姑姑犯此忌讳。姑姑在天有灵,定会感激,灵魂也会得到救赎。”
    秋明月没接话,灵魂什么的,或许她从前不信。但是她既然能穿越至此,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后天我去宝华寺祈福,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绿鸢愕然,“可是奴婢现在…”
    秋明月打断她,“你在浣衣房呆了这么多日子,也受到教训了。我明日便禀报祖母,让你重新回来伺候我。”她回头笑了笑,“红萼她们几个都很想你。”
    绿鸢喜不自胜,忙跪在地上,感激道:“谢小姐。”
    秋明月扶着她起来,“地上凉,以后不要再跪了。”
    绿鸢点头,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担忧道:“小姐,那大夫人那边会不会…”
    秋明月嘴角笑意凉薄而冷漠,“她如今掌家权都被剥夺一半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忌到我这雪月阁?再说了,她还在想方设法的为她女儿谋一个好前程,又岂会注意我身边调回一个小丫头这样的小事?只要祖母同意了,如今犹如丧家之犬的她,也断然没有话说。”
    绿鸢默了默,小声道:“小姐,奴婢听说,薛国侯夫人来府里做客了。”
    秋明月又笑了,“看来浣衣房的确是个好地方,什么消息都能够在那个地方传送。”
    绿鸢心思通透,一听这话就知道言外之意,立刻敛了神色,凝重道:“小姐,奴婢这段时间在浣衣房,确实了解到不少信息。”
    秋明月低垂着眼帘,眼睫在眼眶下垂下一片暗影。
    “有关于我姨娘的?”
    “有,但是不多。”
    “嗯。”她扯下绑着帷幔的绳索,沉暗的帷幔落下,遮住了那一方木牌。
    秋明月转身,往外间走去。
    绿鸢跟在后边,出了幽暗的小房间,却是秋明月的闺房。原来,刚才那个地方,不过是她内室中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而已。
    “小姐,奴婢打听到,当年大夫人和老爷的婚事定下来后,老爷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
    “嗯?”秋明月斜靠在软榻上,示意绿鸢坐下来。
    “失踪?”
    绿鸢点点头,又有些犹疑道:“其实也不算失踪,因为一个月后,老爷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