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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该死,该死。苏拾花干瞪双目,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过去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敲锣打鼓的作响。
    “我……”她神情大窘,忙捂住肚子,两朵红晕,跟小太阳似的升上娇靥。
    兰顾阴会过意,善解人意地道:“你饿了吧?我去准备些饭菜,只是乡野山上,食物粗糙了些……”
    “不会不会,有东西吃已经很好了。”苏拾花摆摆手,可惜刚挪开,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咕乱叫,她觑眼对方,表情尴尬且无奈。
    兰顾阴却毫无取笑之意,温言开口:“你先躺着休息,等等我就来。”
    真是个好人啊。
    苏拾花望着他的背影想。
    约莫一盏热茶的功夫,珠帘外便飘来阵阵的饭香,她猛地咽下一口唾沫,虽然想留在床上,但腿脚已经不听大脑使唤,循着味道起床下地。
    兰顾阴正在外间的木桌上摆着碗筷,见她捂着肚皮出来,两瓣薄唇淡动:“正想叫你。”
    一碟豆干,一碟腊肉炒豆角、四个紫菜团子跟一碗鸡蛋萝卜汤,苏拾花傻傻眨了眨眼:“你做饭好快。”
    那眼波如抓不着的暗水,在睫下无声流转,他轻描淡写道:“之前就已经备好了。”
    苏拾花坐下来,眼角觑觑他,口水再次狂咽一下。
    兰顾阴却有所误会,低下头,满脸忧郁:“饭菜实在太过粗陋,你是不是嫌弃……”
    “没有的事儿!”苏拾花发现了,这个人心思细腻,有些敏感,但实际上心底是十分善良的,在他面前,绝对不能遮遮掩掩,否则定会要被误会。
    说完,她拿起一个菜团子,大口大口地咬下去,不时看他几眼,那意思,你的手艺真不错,味道特别好,我可真喜欢……她吃相狼吞虎咽,女儿家应有的矜持与细嚼慢咽,与她完全擦着不干系,食物在她跟前,就仿佛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半点都不曾浪费,可似乎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她,吃个饭,也能是一副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
    嗯……总要养得肥一些才好……
    兰顾阴一旁单手支颐,狭长的方寸开始缓缓下移,落向她的嫣嫩小嘴,一张一阖,形旎红润,令人想到一颗水盈盈的甜桃,咬上一口,仿佛能溢出满满的甜汁来。而她,似乎本身就是一个绝世无双的美味……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不吃吗?”她饿坏,一吃就停不下来,猛然想到还有他,螓首一抬,明眸中含着歉意与微微赧然。
    兰顾阴不动声色地敛起目光:“我吃过了。”
    半晌,她道:“谢谢……”
    “谢什么?”
    “你的饭……”
    一顿饭,就恨不得让她感激涕零。
    侧过头,对上那双水汪汪真诚的眸子,纯澈不掺杂一丝杂质,很明显,她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让他连探寻的欲望都没有。
    因此那晚,她的目光就如现在这般清亮,说她不会见死不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不会丢下他……
    而她,真的做到说到。
    “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只是现在……我得走了。”苏拾花想了想,撂下筷子,整顿着措辞道。
    兰顾阴回过神:“走?去哪里?”
    她一时语噎:“我……”
    他琢磨过来:“山洞?”
    苏拾花点点头。
    兰顾阴问:“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洞,你的亲人呢?”
    苏拾花有点感伤:“我没有亲人……我自小就父母双亡,是师门收留了我。”
    他不答,等她继续说。苏拾花只好道:“我想把自己锻炼的更加强大,所以才离开玉牙山,一个人出来历练。”
    难怪当时,她说自己无亲无靠,叫他快点逃走。
    可是这样,她就应该留下等死吗?该说她是太傻,还是太单纯。
    胸房如窒着一口气,令他皱下眉头:“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啊……”苏拾花反应过来,差点以为听错,“住、住下来。”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见她缄默,兰顾阴垂着睫,嗓音中有幽幽的郁气,“我知道……你不放心,又或者,讨厌我……”
    “不是,我信任你,你是个好人。”苏拾花赶紧纠正他的想法。同时心下认真思考,是啊,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不如就住下来,习武之人,何必再讲什么顾忌,况且,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身体不好,又被亲人抛弃,更加的可怜寂寞啊……想到他的遭遇比自己还要惨,苏拾花同情心就有点泛滥,仿佛发着什么誓言一样:“好,那我就住下来。”
    至少现在,她还能陪伴他,保护他,不让他孤单。
    好人么?
    兰顾阴眸底逝过隐晦的影。
    鱼儿乖乖吞了饵,可他,还不想那么早收钩呢。
    一转眼,苏拾花住在竹舍已有三天,兰顾阴略通药理,也不知给她用的什么药,每隔两个时辰便敷一次,左臂本是极深的伤口,如今看来已经格外浅淡了。
    清晨早早醒来,坐不住,她出门到隔壁,那里就是兰顾阴的房间。
    可惜叩门许久,也无人应答。
    这么早,难道是出门了吗?
    她闲来无事,又颇为好奇,往竹舍后方走去,发现那里有一处以篱笆单独围筑的闲院,里面种植着一小片茶田,相隔不远,便是药圃。
    一抬头,她寻到那个人,提着竹筐,伫立在茶田之中,一袭白衣,干净到接近透明,整个人似乎都能被阳光由外至内穿透而入,长长的黑发依旧被发绳简单束着,就像浮在半空绽放的黑莲花。
    他太瘦,身上的衣衫总显得宽大,那般单薄削瘦的背影,宛如裁下的剪纸,呵口气便飘走了,如此怜弱,令人心里泛着疼。
    他忽然转身,看见她,一筐青叶撒落在地上。
    苏拾花狠敲下自己脑壳,连忙赶上前,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没事……”他摇头,长发软软晃动,蹲下身拾捡。
    苏拾花也来帮忙,动作比他快,抢先一步拾着地上的青叶,不料他的手恰好也覆上来,就在她的手背之上,肌肤重叠着,看上去,就像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一般……她略微惊诧,偏偏对方并没有立即挪开手,反而……五指拢紧……
    ☆、[护]
    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气冲上双靥,苏拾花脸蛋一红,胸膛无端端乱震,发呆之际,他已经松开手,起身,面色平淡地开口:“你醒了。”
    “嗯、嗯……”她清清喉咙,赶紧恢复镇定,“多亏了你的药,如今我的伤口基本痊愈,总算不用卧床休养了。”
    他颔首,将竹篮放在架子上,又走到篱笆门旁的木桶前:“我去打水,一会儿再弄饭。”
    “我来!我来!”苏拾花自告奋勇,几乎是抢着上前,拎起木桶迈出四五步后,突然又折回来,“这里……有井吗?”
    她模样颇为尴尬,阳光下睫毛闪闪的,像一群乱舞的蝴蝶,让人有着很想伸手拈住的冲动,今日她穿着粉白相间的衣裙,点缀得玉颊如樱花般的艳,青丝被梳成两条长长的发辫,搭在双肩处,看去尤为娇俏可爱。
    兰顾阴有短暂的移不开眼。
    没得到回答,苏拾花抬目询望,他撇过脸:“有,我带你去。”
    厨房前的一株梨花树下,有一口小小的井,苏拾花把木桶挂上钩,放入井中,然后盛满摇上来,再倒进厨房的一个大水缸里。
    她见水缸里的水不满,便干脆一鼓作气,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桶,兰顾阴被她阻止,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累呼呼的两头跑。
    不久,水缸里终于装满水,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突然感觉头顶上有阴影覆盖。
    兰顾阴掏出帕子,俯身为她轻轻地擦拭,苏拾花一时没反应来,呆呆的任他为自己擦汗,也在这一刻,意识到彼此的身量差距,他真的很高啊,自己的额头才到他的下颌,要仰着头才能看清那张俊容。
    “其实不用这么多水的。”他收回帕子,凝注她发呆的小脸。
    “啊,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苏拾花怕他不相信一般,弯弯自己的小手臂展示威力,接着一拍胸口,“你身子不好,以后这些粗活累活,就全交给我来做好了。”
    她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力神么?
    她用手蹭下鼻子,嘿嘿傻笑:“你不知道,以前在师门,这些事我常常做的。”
    “哪些事?”兰顾阴皱下眉。
    “比如擦地板、端茶倒水啊,打水这种事,我也经常做的。”
    “为什么要你做?”凤眸不易察觉地眯了眯,“她们欺负你?”
    “不是欺负啊……”苏拾花摆摆手,解释,“不怪师姐她们,我功夫不好,平时只好多当当帮手。”
    兰顾阴想到她一双玉手又小又弱,让人一掌便能握住,以前却总要用来做打水的这些粗重活,不管春夏秋冬。
    咔嚓一响,树上的一截枝条折断。
    苏拾花发觉他雅眉凝锁,雪面略蕴阴郁,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兰公子,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兰顾阴声音淡淡:“以后就不必叫我兰公子了。”
    不叫兰公子?那该叫什么,难道,直呼他的名字?可是他们的关系……
    但又一转念,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住在竹屋,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常往来,如今身边只有她,想来,他在心底早已把她当成了朋友,当成了伙伴,只是不善言辞,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吧……
    对,一定是这样,可恨她竟胡思乱想,差一点就误会了人家。
    “阿阴……”
    她轻轻地唤,声音宛若四月烟雨里飞舞的絮,绵软绵软的,带着哄小孩子一样的温柔。
    阿阴,她叫他阿阴。
    兰顾阴觉得身体哪里一震,低下头,额发遮住眉目。
    “阿阴,你怎么了?”苏拾花有些慌张,“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他摇摇头:“没有,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连名字都没被人唤过吗,真可怜。
    苏拾花凝视他的眼神愈发充满怜惜:“阿阴,我们做朋友吧。”
    他抬眸,像是吓了一跳:“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看,就连做朋友,都能让他感到惊慌失措,这个人,他实在太孤单了。苏拾花很认真地颔首:“我的功夫虽然不好,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吃亏。你放心,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他太温润,太柔弱,让人像对待琉璃一样小心呵护,以前在师门,她显得一无是处,然而现在面对他,她可以为他做许多的事,哪怕打水的一件小事,都能让她感到微不足道的满足与快乐,原来,她还是有些用处的。
    兰顾阴听完,背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苏拾花怔在原地,不知他是何意,待他挪出几步后停住身,缓缓落下一句:“嗯……我知道了,小花。”
    小花……
    他唤她的名字,是不是就表示,他同意跟自己做朋友了?
    苏拾花吊紧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胸房,阳光中,无暇容颜犹如漫开飘飞的纯白梨花,笑得灿烂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