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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佃户们的孩子已经站在院门口,为首的是王铜锁的姐姐,十四岁的王桃花,领着四个孩子,自己的弟弟九岁的王铜锁,八岁的洪竹青和她妹妹七岁的洪春英,十岁的王万林。刘三桩让几个孩子在外面站着等一等夏语澹,又嘱咐了王桃花一路上多照看夏语澹,在集市里不要走眼。
    夏语澹在里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早饭,就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了。
    除了夏语澹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其他人都是满满的背篓。王桃花是一筐满满当当的蚕茧。和平府是丝绸之府,五分平地,四分丘陵,一分水域,能种粮食的种粮食,不能种粮食的种桑树,桑树全身是宝,桑叶养蚕,桑果酿酒,桑树皮是驰名全国雪涛纸的原料。夏家的庄子全部种粮食,但也见缝插针的,种了许多桑树,每家佃户都会饲养一些蚕来贴补家用。王桃花背上的一筐,应该是好几家集在一起合卖的。典岭村是山丘的地形,种桑养蚕是主要收入来源,每回赶集,和平府最出名的锦绣坊都要下来人收购蚕茧。王铜锁背了一袋米和秤杆,洪竹青和洪春英背了很多蔬菜瓜果,王万林背了一些鸡蛋和几个坛坛罐罐。
    紧赶慢赶到了典岭村头,集市已经很热闹了。王桃花占了一个比较偏,但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位置把东西放下,嘱咐王铜锁摆好摊,就牵着夏语澹的手去买肉和香干。肉摊里,肥肉和五花肉已经卖光了,只剩下骨头和瘦肉,夏语澹要了最柴的里脊肉,卖香干的有好几家,香干的做法也有很多种,夏语澹选了自己最爱吃的那种,用豆子换。接着王桃花把夏语澹领回来,让王铜锁看着,才背起蚕茧去收购那儿排队。
    夏语澹想一个人先走走,但知道大家是不会允许的,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安静的坐在摊位上看大家买卖。王铜锁是机灵又聪明,九岁的年纪,已经很会用秤杆,又有洪竹青帮忙,两人没算错过账,其实,时下民风很淳朴的,大家种点东西换点钱不容易,就是算错了,不管是买家还是旁边听到了,都会提醒你,大家讲究的是公平的买卖。
    王桃花去了大半个时辰,一筐蚕茧十四斤,每斤八文,买了一百一十二文。王铜锁这里,米卖完了,菜还有一半,鸡蛋二十几个。王桃花留下洪家兄妹看摊,先把东西买齐。那些坛坛罐罐,基本是买油盐酱醋,有自家买的,有帮人捎带的,一样样,哪个罐是谁家的,买什么,买多少,几个人都记得很清楚。
    夏语澹的十文钱也花光了,八文钱买了半斤小鱼干,两文钱换了两斤青杏,小篮子提在手里。
    大家买好了东西就回去,却见洪家兄妹站的那地围了好些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王桃花带头跑过去,出事的就是洪家兄妹。
    立在人中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穿着青绸衫子,小厮打扮的伙计,旁边放着两担蚕茧,散落了一些在地上,应该是锦绣坊的人,看见来的算是个大人,反正他们是一起的,就先指着洪家兄妹向王桃花厉声道:“我挑着担子这道儿上走着,你的妹妹就横着撞过来,砸了我一身的鸡蛋,你看看我这衣服,我今天第一次上工,穿身上的,还有你看地上,这么些被污的茧子,你说怎么着吧?”
    夏语澹后到一步,也是低声问洪家兄妹情况,洪春英只一味的小声哭,说不出话来,洪竹青冒着汗说道:“这边太阳太晒了,我和妹妹想把东西搬到斜对面那颗榕树下,然后他挑了这么高,这么大的担子急走过来,没看见我妹妹,我妹妹来不及躲开,就和他撞在一起了。”
    那伙计听了,立刻高声道:“是你妹走路不看路撞到了我!”
    洪竹青壮着胆子,又有些气弱争辩道:“是你没有看着路走,走的太快了,你没有看到我妹妹。”
    伙计指着洪春英向洪青竹轰道:“是她不看路,硬是撞上来!”
    王桃花蹲着捡着地上的蚕茧,软着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把你的东西捡起来,不小心碰了一下,你没伤着,我妹妹也没事,大家就怎么过去了吧。”
    伙计一脸傲气,道:“谁没伤着?没伤着就完了吗?你看这一片被鸡蛋污了的茧子,还能用吗?八文钱一斤呐!还有我这身衣裳,新做的,这布料加做工,怎么也值一百五十大钱吧。”
    伙计抖着青绸衫子的下摆,让大家看清楚,从大腿往下,一片的蛋渍。青绸的料子,加上他们锦绣坊标准的做工,一身一百五十文,确实没有往多了报。
    王桃花不敢接话,谁也不敢接话。光地上污了的两三斤蚕茧,就要二十文。
    伙计傲慢的看着一群蔫了人道:“地上的茧子加上这身衣服,你们赔出一百个大钱来,这事我就揭过了!”
    周围的人一阵哗然,互相议论着孰是孰非。
    汪春英听到一百个大钱吓得大声哭了出来,汪青竹也是红了眼睛,差点滚下泪来。
    王家姐弟和王万林,没有当机立断的应变,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着急的想辙。
    ☆、第十一章 九少
    “还没弄清楚是你撞了我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撞了你,就要我们赔钱,赔那么多钱,话说早了吧。”夏语澹看见大家被那个理直气壮的伙计唬住了,不得不出头扳回局面。
    一百个大钱,所有人的钱凑一块儿也没有一百个大钱呐,而且,凭什么要赔呢?
    “还没弄清楚?”伙计疾言厉色的抖着下摆的污渍道:“大伙儿看看呐,看看,这不明摆着的……”
    “扯这么大的嗓门说话干什么?嗓门扯这么大就有理呀!”夏语澹骤然拔高了声音,眼睛直盯着对方眼睛说话。夏语澹虽然这几年装小孩装的自有易趣,心智没有倒退,不是王青竹之流,几句先声夺人的话,就被糊弄住了。
    周围议论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夏语澹,之前没有留意,现在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个小孩和她的伙伴们不一样。六七岁的年纪,眉眼精致秀气,粉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泽,比她的伙伴们要白净许多。模样的出众还在其次,最不一样的,是她穿了一件合身的衣服。
    给一个六七岁,不停在长个的女娃子做一件合身的衣服,乡村的一般家庭条件是办不到的,也舍不得这么办事的。小孩子的衣服,多是哥哥穿过给弟弟穿,姐姐穿过给妹妹穿,要是家里三代同堂,加上堂兄弟姐妹,能穿到新衣服的几率就更小了。就算一件衣服,单独的是做给你穿了,为了能让衣服多穿一季,多穿一年,身形,袖子都是往大了做,留着放长的空余,如此一来,一件衣服,随着身体的成长,总有那么一处是不合身的。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穿的是一件款式极其简单的,交领右衽的浅绿色布衣,可是从肩到腰,到袖子都裁剪的恰到好处,袖口没有折边,显然是量着她的身子做的。
    夏语澹不知道周围的眼睛是这么毒辣的,既然发作了就从容的应对道:“大伙儿看见的,就是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赖不着我们。”
    锦绣坊干这一行的,伙计也看出了眼前小女孩的不同,不过,到底欺她年纪小,蛮横的走近一步道:“撞完了人,还想拍拍屁股走了,没那么容易!”
    “今天话说不清楚,我还不走了!”夏语澹迎上一步,拍开王桃花来拉自己回去的手,背对着伙计,环顾着大伙儿道:“他说,是我妹妹撞的他,我妹妹说,是他撞上来的,各位叔儿婶儿刚才有谁亲眼见到,他们是怎么撞在一起的吗?”
    夏语澹的身体年龄要比王春英小好几个月,不过,夏语澹现在气场开了,王春英当然是妹妹。
    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谁会留意呢,大家围着只是想看热闹而已。
    伙计把众人的缄默理解成对自己的同情,得意的看着夏语澹。
    “好,没人看见,就听我说!”夏语澹有条有理的道:“他说,是我妹妹撞了他。大家细想想,他这么大一个人,我妹妹这么小的个头,走路是用牛劲往前冲的吗?才能把他那么一个大人,连人带担子都冲撞了,就算我妹妹是属牛的,直直的向他撞去,他要是站住了,也应该向后摔去,可是现在大家看看他的衣服后摆,干干净净的。所以,只能是他在挑着担子急行的时候,迎面撞向了我妹妹,两人这样撞在一起,他的下半身被我妹妹的身体绊住了,我妹妹抱的鸡蛋才能这么一大片的砸在他的衣服上,然后他扑倒在地,摔了担子,你们再看看,他的左膝盖还有一块泥,就是他往前摔的时候磕在地上的。他要是不走那么快,他要是看见了我妹妹,能把自己摔成这样吗?”
    夏语澹一句句的,说得从容不迫,一边说,一边手脚比划指点着,让大伙儿都能理解这个事情。大伙儿想了想,觉得这个小孩说的很有道理,纷纷点头。
    伙计急了,强争道:“你们是一伙儿的,话由着你们说!”
    “我们是一伙儿的没错,但情是情,话是话。我哪句话没有说对?”夏语微扬着头看人道:“你这样子撞了我妹妹,你没错吗?怎么算的要我们赔钱,还要赔一百个钱。”
    “那要小娘子算,你们要赔多少钱?”一个嘲弄的声音从外围传来,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梳着几条小辫子戴着帽巾,一身缎面衣料,衣料上兰草的浮纹在阳光里盈着一层光,稚嫩的脸上带着无所顾忌的嘲笑。
    伙计看见这个男孩子,恭敬的点头哈腰叫了一声‘九少爷’,接着就横了起来:“既然这样,你们要赔多少钱?”
    很多时候,即使道理站在你们那一边,亏还是要你们吃了,这叫做息事宁人!
    夏语澹是不想那么干脆的息事宁人,对上个有来头的小孩也照挣不误,对着他道:“你的伙计说他今天是第一天上工,第一天上工就出乱子,担子挑不稳还要出来做事,地上这些茧子的损失,就是给他一记教训。至于衣服,他那身衣服,洗洗套回去,能少块布料吗?还不是照穿,我们这里,多少个鸡蛋……多少个鸡蛋?”夏语澹转头问洪家兄妹。
    “十八个!”关键时刻,洪青竹没有掉链子。
    夏语澹转回头来接着道:“我们这里,十八个鸡蛋,碰的一声,就听了个响儿,听完就没了,三个两文钱,十八个十二文,也不多占你们便宜,你们倒赔出十二文钱就是了。”夏语澹能感觉到对方的傲慢,因此语气里也故意带了几分傲慢。
    这个九少爷是这一代锦绣坊当家温晟的长子温神念,在温神念之前,温晟和妻子甄氏有过三个儿子,每个孩子活不过一周岁就夭折了,有批命的说,温晟子息艰难,要勾走八个儿子才能存住一个,因此,温神念落地之后,就排行第九,来糊弄鬼神,又在温家于望宿县的老宅藏了几年才抱出来,虽然头几年和他之前夭折的哥哥们一样病病殃殃的,满了六岁之后也是健康起来,平安养到九岁了。因为这么不容易才养住的儿子,且小时候怕他太娇嫩,禁不住,养着时就少了些尊贵,如今成长起来了,温家上下加倍了补偿他,放开了溺爱他,都是哄着让着他的。
    温念神倒是没想到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见了自己还要强挣,不过也不觉得恼,挺有意思的,那张嘴怎么说出这些话来,玩性上来,走过去伸手要捏夏语澹的脸。这样的举动,也是他在家里和丫鬟们顽惯了的。
    夏语澹正防备着呢,啪的拍开他的手道:“干什么,说不过我,要动手了?”
    温神念窘了窘,有一点点委屈的道:“只是想看看你牙口是怎么长的而已,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没想到在乡下地方,有这么会辩的一张嘴。”
    夏语澹没煞住话,随口道:“少见多怪,曹冲七岁称象,我这样的,也不算什么,我能看着你家的伙计浑赖了我的人。”
    温神念颖悟绝人,看不惯别人越过自己一副聪明的样子,因而讥讽道:“曹冲十三岁就死了。”
    夏语澹没想到这个小鬼头能接住话,而且接得这么毒,震了一下,道:“管他死不死,先赔十二文钱来!”
    “小东家,钱我们不要了。”王桃花出声劝阻,王桃花怕争执下去,夏语澹当场要吃亏,对方明显蛮横,不讲道理的。
    对头换人了,夏语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临机立断道:“算了,看在你们损失那么大的份上,我们也不和你们计较几个鸡蛋了,我们走。”说着,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了。
    “站住!”温神念不喜欢夏语澹说话的口气,冷笑道:“这点损失在小爷这算什么,爷还赖你们几个钱。给钱!”最后一句,是对跟过来的仆从说的,说完了之后,昂着头先迈一步,气呼呼的走了。
    温神念听到‘小东家’三字,原本一点旖旎静了静。
    温神念在外围听到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是起了逗弄之心的,毕竟在这样的乡村里,遇见一个说话这么溜,胆子那么大,条理那么清的人,是难得的,想她小户出身,能弄过来陪自己玩乐,可是‘小东家’,有点家资,用着别人干活的,才能称上东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家资。
    自己一眼拿不定的事,来日方长。所以温神念先走一步了
    随从揣摩着,以为小主子被这群乡下人气到了,因此替主子出去,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没好气道:“几个烂鸡蛋,谁看在眼里呢!”
    纷争平息了,看热闹的散了,那个肇事的伙计挑起担子,还很神气的踩着烂鸡蛋走。
    夏语澹嘴仗打赢了,心中却憋了一口吐不出的郁气。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这个感觉,不用赔钱,还倒给了好些钱,多好的事,满足的在蛋渍泥地里捡着铜钱。
    夏语澹收起那些不太实用的自尊心,蹲在地上强迫欢喜道:“快数数,有多少文?”
    满手的蛋渍和泥泞,王桃花双手捧着笑道:“三十三文,多给了我们二十一文。”
    没人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铜钱才是真实的。
    王铜锁公正的道:“今天多亏了小东家在,不然怎么会便宜我们。”
    “我是你们的东家嘛,不是说说的,当然要罩着你们。”夏语澹豪气的道。
    “小东家,曹冲是谁呀?”王万林抓住了这个重点。
    夏语澹含糊的道:“曹冲?和我一样聪明的小孩,要是他遇到今天这种事,也能想出这些话来。这些钱你们分了吧,不用算我,不过今天的事都不能告诉家里呀,要是被知道了,英子爹要打人的。”
    洪家兄妹那爹老扣了,要是知道十八个鸡蛋砸在地上,有钱也忍不住心疼呀,大家都懂的。
    ☆、第十二章 怪病
    整个夏季生意盎然,而刘家人的心情却阴霾不散,因为欢姐卧了一季。
    它悄悄的来,在你未察觉的时候。
    一日日的犯懒,懒得吃,懒得动,懒得说。起先刘婶儿以为欢姐是歪缠捣鼓吃食,是偷懒逃避规矩,还兀自生气,觉得女儿八岁了还不懂事,还没有夏语澹懂事,教训过她几天,她依然如此,饮食一日日的减少,渐渐的沉默安静,渐渐的消瘦嗜睡。
    然后家里开始变着法子的做吃食,今日杀鸡,明日宰鸭,却没有增加她的食欲,行脚大夫请来家里三次,药方子改了又改,毫无效果,大伙儿才意识到欢姐得的是不一般的病。大暑热天,正常的身子躺在簟席上还要打着扇子才能睡觉,她却蜷缩在薄被子下,终日的昏沉,像冬眠一样。
    乡村只能请到行脚大夫,更好的请不来家里,要自己送去医馆。刘三桩牵着驴车,刘婶儿搀着欢姐,带了不知道多少钱出门求医,半个多月后,抱着昏迷了的欢姐回来。刘婶儿憔悴的将要倒在地上,却是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女儿还活着。刘三桩对着守在家里的三个人沉痛的道:“咱走过了,现在她迈的过,迈不过?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从望宿县到和庆府,经手的大夫拿欢姐的病束手无策。最开始还能够试着开药方,下过几剂后,病情一如既往的恶化,精神萎靡,神智昏沉,药食不进,大夫们就不愿意下手了。一条性命在医治下依然走向死亡,很少有大夫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而陪着病人挣扎到最后,也很少有家庭执着走到最后,毕竟,一个病人在精神上经济上是可以把一个家庭给拖垮的。
    一个八岁未成年的女孩子,刘家两口子抱着她挣命一回,已经尽了父母之义,为了她把一个家庭拖垮了,却是不能够的。且谁知道她医不医得了病,若是不死无疑,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欢姐回来了,像一个易碎的娃娃,让人惶恐无力,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病因是什么,不知道怎样的照顾能试着挽救,不知道怎样的照顾能让她走的安顺。
    炎炎夏日,欢姐就是拖着一口气的活着。
    夏语澹记得,刚进入刘家的时候,欢姐四岁,彼此相处的一点都不愉快,因为夏语澹进入刘家,遭到威胁最大的就是欢姐了。原本欢姐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幼女幼妹,突然的,一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孩子,凭借了所谓‘主子’的名衔,占据了最受关注的位置,被所有人捧着。
    那会儿,欢姐可没少背着人欺负夏语澹。背着人指示夏语澹端茶递水;背着人抢过夏语澹身上家人给的吃食;背着人把夏语澹头上漂亮的小珠花摘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
    在被人以为不懂事的年纪,夏语澹没少受这样的慢待。
    在奶娘丫鬟手下悲惨的经历更让夏语澹知道,当一个人不想随便的时候,人家都能对你随便,如果你再随便一点,人家就会对你更加随便。所以,夏语澹虽然不想和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计较,却不得不计较,因此,欢姐背着人欺负夏语澹后,夏语澹会老实不客气当着刘家人的面儿表达出来,不会闷声吃亏。刘家人对夏语澹还是有尊敬之心的,辖制着欢姐,欢姐开始不服,接着欺负,夏语澹接着表达,几次之后,欢姐也辖制住了,彼此才相安无事。不过夏语澹知道,欢姐心里是不喜欢自己,似主非主,没有主子的威仪,一个孩子的模样,是不能得到所以人的拜服,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人又不是铜钱,哪能得人人的喜欢。
    即使如此,同住一个屋檐下四年,欢姐就要这样准备着随时走了吗,还来不及长大?
    这一天,夏语澹在院坝下纳凉,王万林经过刘家的院子,向夏语澹招手,现在夏语澹已经和庄子上的人打成一片了,那些人有什么事都不忘了她,王万林把夏语澹叫出来,给了她一个新鲜的莲蓬,从湖里畈摘来的,湖里畈,顾名思义,湖里畈多湖泊滩涂,是湖里的村子,各种水里能长出来的物产都可以卖到府上的。
    现在的莲蓬还是头茬,夏语澹拿着莲蓬走进欢姐的房间。欢姐生病了,虽然至今病症没有过人的迹象,但因着不知道是什么病,还是防备着过人,所以欢姐已经移除出原来的挨着夏语澹,院子前排的正房,而住在后一排厨房后面的一间储藏室里,那儿以前是放粮食的,单独一个小间,干净通风,里面一张挂着米白色纱帐的小小的架子床,一个小木柜,一张四方小桌和几把小杌子,是欢姐原来屋里的东西,为了让屋子有点生气,摆了两盆绿色的植物,窗户新糊了窗纸,厚厚的,白天关着隔着强烈的阳光,晚上能吹进来一些凉风。
    夏语澹坐在床前小杌子上看着欢姐,欢姐恰好醒着,一条灰蓝色的薄被盖着腰腹,头枕在同色的枕巾上,头发散着黏在脸上,衬着面庞消瘦,脸色蜡白,因此,一双眼睛,更加的水汪汪,从未有过的明亮清澈,像一个傻瓜。
    是的,像一个傻瓜!
    人病得糊涂了,什么都没有精力想,心思干净到空白一片,干净到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可不是个傻瓜。
    刘家人也这样担心着呢,担心她哪天睡死了,担心她活下来,也变成了一个傻瓜。
    夏语澹把莲蓬放在欢姐的眼前,往年她最馋着吃的嫩莲子,只是得她明亮清澈的眼珠子一转而已。
    好吧!夏语澹动手掰开莲蓬,剥除莲子外层的绿壳,里层的白膜,中间的莲芯,把白嫩嫩的莲子递到欢姐的唇边,她也只吃下五颗而已,之后再不张嘴了。
    夏语澹摸着欢姐的脸,摸着还凉凉的,正常的体温,夏语澹好奇的问:“你难受吗?”
    欢姐眼神朦胧,没有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听见了是否理解。
    夏语澹再问:“难受?就是你现在疼吗?”
    欢姐应该听懂了,摇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