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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白檀想起方才贵妃寝宫里的事还气愤:“你如何能躲避的了?因为你,就连难产都被我阿姊认为是报应,当年一念之差,可知此后会给多少人带来苦痛?”
    司马玹忽然道:“我不曾躲避,我早已认过罪了。”
    白檀一怔。
    殿中忽然一下涌入许多人来,白檀转头看去,王焕之领着一队人走进来。
    看到白檀在他有些意外,但也没问什么,朝司马玹拱了拱手道:“诸位世家族长已联名发文天下,陛下罪名已定,请移驾天牢。”
    司马玹起身,冲白檀笑了笑,温和缱绻,如三月春风:“今日一别,永不再见。”
    白檀看着他被人押着走出殿门,背影渐行渐远,忽然觉得他也就唯有笑容还与曾经的豫章王一样了。
    回到东山时已经是午后。
    司马瑨负手立在房中,见到她回来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为何别人生孩子,倒觉得你疲倦的多?”
    白檀一听他说起这个便想到白唤梅生孩子的场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想起孩子的情形又感慨万千,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抚着小腹叹了口气。
    司马瑨也没问她宫中情形,不过白檀知道他必然是什么都一清二楚的。
    “去歇着吧。”司马瑨要将她往床边送,房门口忽然闪出顾呈的身影来,他还在喘着气,显然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殿下,关押司马玹后,属下在长乐殿里的龙榻暗格里搜到了这个,立即给殿下送了过来。”他快步进门,呈上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卷黄绢。
    白檀一看就变了脸色,伸手夺了过来,离司马瑨远远的:“我先看一看,你别过来。”
    顾呈忙道:“女郎放心,我拿到手时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份诏书没有浸过熏香。”
    话虽如此,白檀还是打开来看了看,一看到开头三个字她便瞪大了眼睛。
    那三个字是“罪己诏”,司马玹的笔迹她认识,这的确出自他亲笔。
    白檀诧异地看向司马瑨:“司马玹竟然写了罪己诏。”
    司马瑨这才走近。
    白檀恍然想起先前司马玹的话来,他说自己不曾躲避还早已认罪,原来竟是真的。
    细看下去会发现黄绢已有些旧了,她一个字一个字看到了最后,落款日期甚至精确到了时辰,细细一想,这年份竟然是当初江北士族叛乱的那一年。
    “他不会十三年前就写了这份罪己诏吧?”她不可思议地抬头。
    司马瑨盯着那日期:“看时辰是在他登基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白檀哑口无言,司马玹此人不仅可怕还猜不透。
    十几年来他就将自己的罪行悬在身边,还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温文尔雅地游走,心里的承受力根本不是常人可比的。
    他在亲笔书写自己的罪行时,是不是将犯过罪的自己当做了另外一个人,写完了便将这罪人与自己剥离了。第二日再温和地去做君王,也许以为成为人人称赞的明君就能撇清过去,就能洗净一手的血迹了……
    司马瑨将黄绢拿了过去,遣退顾呈,将她送去床边:“已经尘埃落定,不用多想,休息吧。”
    白檀坐在床上,忽然搂住了他的腰。
    每次她主动搂抱司马瑨时整个人都会放软,柔柔的一滩水一般窝在他怀里,叫他无比受用。
    当然司马瑨也明白她这样就意味着有话要说又怕他动气,先软化他罢了。可偏偏他也无力抵抗,叹了口气,抬手抚着她的发问:“你想说什么?”
    白檀道:“我如今分外憎恶司马玹,可又担心我一直这般憎恶他,那样我活得也不会开心,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司马瑨抿紧了唇,许久才道:“你是叫我不可一直活在仇恨里。”
    白檀在他怀里蹭了蹭:“孺子可教,为师甚觉欣慰。”
    司马瑨没有作声,这对他而言还很难。不过被白檀这般抱着,又觉得分外舒心了。
    ☆、第72章 温柔
    司马玹的罪行公布之后,天下震惊。
    当年的江北士族之乱太过惨烈,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叫人记忆犹新,可谁也没想到那位温文尔雅的帝王会是主谋。
    还在太傅府里安静养伤的白栋跟小厮双全形容说,这感觉就跟默默喜欢了一个美人很多年,结果剥了衣服却发现对方是个汉子一样,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因为此事,几乎没人关注宫里的贵妃生了个儿子,只有白檀惦记着,时不时会去看一看。
    夏日来的突兀,天气一下就热起来了。
    都城南市街角菜市口筑上了高台,叛党们被一个个押了上去。
    司马瑨先前都没有出面处理事情,只有这件事是他亲自经手的。
    台子下方围满了都中百姓,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群情激奋,狂丢破瓜烂菜,骂声一片。司马瑨立在台上,穿着紫金亲王礼服,冷漠庄重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犯人被押上来,又一个一个的人头落地。
    这些人里有年逾七旬的广陵王,按辈分他还得叫一声爷爷;也有以前儿时就经常看到的大臣们,经常出入先帝身边……
    唯有东海王最为激动,被押上来时冲着司马瑨大喊:“司马瑨,我都出面指证了,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司马瑨手中捻着腰间垂下的玉佩,阴恻恻地一笑:“本王没有株连你家人就不错了。”
    东海王还要分辩,头已被按了下去,鲜血断了他要说的话。
    犯人太多,除去领头的一十八人,此番叛乱新参与的,以往那些隐藏至深的,家族中有牵连的,全都死罪难逃。
    百姓们虽然气愤,但杀的人实在太多了,鲜血从高台上淌了下来,一直淋漓到他们的脚边来,渐渐反而有些心惊肉跳。有的人衣摆上都沾了血迹,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嫌弃叛党的血脏,跳着脚避开,都不愿往上看。
    只有司马瑨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台上看着这些人全都死在了眼前,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于是大家私底下都交头接耳,凌都王不愧是煞神,恐怕不仅不害怕,还很喜欢这场景呢!
    一直到最后一个犯人被处决,司马瑨才走下高台。
    祁峰迎着他往马车走去:“殿下,王丞相召集了重臣在宫中等候,执意要见您。”
    司马瑨并不意外,点了一下头便登上了车。
    宫中的金殿关了许久,今日终于开了,里面挤满了藩王大臣,也都是这两日才赶到都中来的。
    今日斩杀叛党,因为有凌都王亲自监斩,都中世家便没有现身,其实也是因为这段时日总是见血,实在不适。
    倒也有大臣去观看了行刑,不过也没能坚持到最后,此时光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刑场的情形都已心有余悸。
    王敷没有参与,立在最前方,眼睛在四下扫来扫去。
    晋国如今遭受重创,空缺了许多职位,却被司马瑨抢先安排了人手填补,如今就连周止和刘通那两个年轻小子都能入殿议政了,甚至连白栋都被提拔了头衔。
    王敷越想越觉得司马瑨此人任人唯亲,气得不行。
    这样下去,一直跟他对着干的王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殿外脚步声接近,司马瑨终于现了身,殿中立即安静下来。
    他一路走到金座下方站定,转过身看向王敷:“丞相今日召集诸位大人,所为何事?”
    王敷抱了一下拳:“如今陛下罪名已定,被废在即,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凌都王来,自然是要商议新君人选了。”
    他身后的王焕之笑道:“父亲这话说的,既然皇位是司马玹谋篡所得,如今自然该交还凌都王,这有什么好商议的?”
    王敷扭头怒斥:“你懂什么,皇位是你说了算的?”
    众人立即交换眼色,丞相这是明摆着不会支持凌都王登基了。
    一帮武将顿时凉飕飕地盯了过去。
    “父亲,凌都王可是先帝之子,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若非司马玹篡位,他早该登基了。”王焕之收起了笑脸,他等到今日,可不是为了这么个结果。
    王敷视线与谢太尉碰了一下,又扫了一圈左右世家要员,就是不敢直接对上司马瑨的眼神:“凌都王见谅,恕本相直言,你虽然贵为先帝之子,是名副其实的继承人,但秉性太过暴戾,多有出格之举,身负顽疾虽为司马玹所害,但实在难符帝王之尊,又与自己的恩师生出瓜葛,不知收敛,所以本相不能认同你登基为帝。”
    这话一放到台面上说便引得殿中炸开了。
    以武将们为主,夹杂着一些官员,纷纷附和着王焕之的话表达不满——
    “丞相怎么事事扯人品?您倒是觉得司马玹人品高洁呢,结果呢?他却是叛乱主谋!”
    “就是,殿下做的事再出格能比司马玹出格?为何就不能登基了?”
    “丞相此言在下不服!”
    “不服不服,绝对不服!”
    殿中一下吵闹起来。
    比起王焕之的急切,白仰堂却不发一言。
    他希望司马瑨继承帝位,毕竟这本就是他应得的,但又不希望他继承,因为他手中权力太大,世家绝对无法容忍皇权过盛。若他登基,必然会导致世家与他争权,对局面稳定大为不利。
    卫隽跟荀渊在角落里暗搓搓地嘀咕着,他俩反正是来看戏的,司马瑨虽然与他们有私交,但涉及到皇权之事他们绝对不会参与。
    此番若非是为了还原真相、拨乱反正,他们也不会大费力气地赶来都城趟这么一趟浑水。
    毕竟保家卫国比皇权争斗重要多了。
    司马瑨竟也像个局外人,殿中为此争吵不断,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
    藩王们虽然都在场,但这种时候谁开口谁就是要跟他争皇位的意思,自然没人敢出头。
    历阳王司马烨更是站的偏,一副不愿搀和的架势,眼神在殿中乱飞,时不时看看司马瑨,又看看那边唇枪舌剑争辩不休的王丞相等人。
    正鸡飞狗跳,殿门边传来了一阵笑声。
    殿中倏然寂静,众人纷纷转头。
    白檀含笑走进了殿门,如今她小腹已渐渐显怀,为了遮掩,再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紧束腰肢了,只能穿上了宽松的深衣,腰带放宽,外面罩着纱衣,看起来便一点也不明显了。
    “你怎么进来的?”王敷有些不悦。
    白檀好笑,如今宫廷都在司马瑨控制之下了,她要进哪里不容易?
    其实她是去白唤梅那里看望小丹丘的,听闻这里很热闹就过来打听打听情形,没想到恰好听到了王敷先前那番话。
    “在下听到丞相方才提了那些原因,觉得荒谬至极,所以忍不住要反驳几句,还望丞相莫怪。”白檀朝殿中走了几步,看了一眼金座下的司马瑨:“丞相说到凌都王的病症,在下倒觉得这根本不算无法登基的理由。这病也许是难根治,但当日他在所有人眼前克制了下来可是不假吧?既然可以克制,那与常人有何分别?与治愈又有何分别?难不成丞相觉得凌都王这种身经百战之人,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王敷最烦的就是跟她耍嘴皮子,当即道:“这里是朝堂,即便你是文才也无资格在此置喙,还是请回吧。”
    王焕之却很赞成,就差朝白檀招手了:“哎呀父亲这是何必,白女郎对彻查叛党一案多有贡献,如今说几句公道话怎么就不行了?”
    王敷就快被他气死了,这什么儿子!
    其他武将也纷纷支持:“女郎说得对,丞相您这分明是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