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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谢方知一身藏青长袍,颜色偏暗,已在盘坐在船内等候多时,他面前摆了一张方几,抬眼看见姜姒进来,眼底氤氲的寒气,终于散去一些。
    “真是菩萨难请,四姑娘金枝玉叶,竟也肯来。”
    “谢乙,如今是你求着我办事,肯来已是我给了你面子,你莫不识抬举。”
    姜姒原是想着愧疚于他,还想道个歉,谁想到他一开口便叫人皱眉?
    她今日一身天青锦缎圆领袍,腰上悬着深青色珠玉丝绦,皮肤细白如在牛乳里洗过,身上带着浅浅伽罗香,方一坐进这简陋寒酸的乌篷小船,便为之增添了无边的艳色。
    谢方知瞧着她,端了一杯酒来喝,颇觉秀色可餐。
    他道:“我派人在姜府外头守候多日,四姑娘却偏偏不肯出来,真是叫谢某苦等,发发牢骚,倒也成了谢某的错了。那谢某便要问了,如今四姑娘可知道那是谁的骨肉了?”
    知道了。
    姜姒看着眼前一杯酒,端了起来,一举杯,坦然至极:“你谢乙名声不好,无怪旁人误会你。我也不过俗人,谢公子若以为我火眼金睛,能从你这一具臭皮囊里看出什么淤泥不染之风,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男不与女斗,谢公子当时不曾计较,如今怎的这样小心眼?”
    “……我原以为我已是舌头上淬过毒的,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
    谢方知自叹弗如,由是举杯,轻轻与她相碰,端酒至唇边之时,却拿眼看她。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的一幕……
    只是那时,他们喝的是交杯酒。
    见姜姒已经饮尽杯中酒,谢方知忙将眼一垂,也一口喝尽了,才状若无事道:“既是误会便揭过不提,了缘人在何处?”
    姜姒道:“了缘如今很好,不过……谢公子曾经答应过,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欠我一个人情。”
    谢方知看她,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雕花方几的棱角,却温柔似触摸女人细腻的皮肤,他淡笑:“谢某猜,四姑娘想问宫门外,在下欲言又止的那一番话。”
    “……不错。”
    姜姒并不否认,而她也同时认知到,谢乙并非池中之物。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谢方知再饮一杯酒,竟问她道:“你真想知道?”
    为何不想?
    姜姒不明白。
    此时,外头已经有人摇了橹,乌篷小船便在这一条泛着灯影的河上划开涟漪,行了出去。
    只是外面彩灯络绎,船内却是幽暗一片。
    谢方知的表情隐在这一片昏沉之中,声音沉而重,又带着辛辣的讥诮,只道:“皇爷与侯夫人有私。”
    第四十七章 肺腑之言
    姜姒看着谢方知,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真想说这人是胡说八道,可是前世今生种种的蛛丝马迹却完全吻合。只是皇爷与宁南侯府夫人竟然有私?那傅臣……
    尽管是不想相信,可终是由不得她不信。
    姜姒脑子里有些乱了:“你这话……”
    谢方知摆弄着方几上的杯盏,又慢慢给姜姒倒了一杯酒,笑道:“值此元宵佳节,四姑娘何必偏问这样扫兴的话题,自寻烦恼呢?不如温酒一盏,以解千百愁。”
    姜姒终于抬头起来看谢方知,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般。
    “……谢公子之意,是我所猜测之意吗?”
    谢方知闻言,微一挑眉,点了点头:“然也。”
    于是,姜姒终于无话。
    姜姒知道,谢方知是个聪明人,那么自己这一句话的意思,对方必定不会错会。
    傅臣的身世,未免有些太过离奇了吧?
    虽则早就开始好奇,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的龃龉之事,若谢方知所言为真,那傅臣自己知道吗?或者,宁南侯知道吗?
    怎么想,自这件事都有些不可思议。
    她拧眉,坐着没动,只看谢方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犹自沉思。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知道的人都无比清楚,各自心知肚明,不然你以为只凭宁南侯祖上有功,就能有如今的权势浩盛吗?”
    谢方知语气里有轻微的嘲讽,他仿佛一个旁观者,看得清晰明白。
    “傅如一自小在皇宫里长大,说是皇子们的伴读,可皇爷给他的哪一样不比皇子?无非是皇爷心里愧疚,要给他最好的。你看满朝文武世家子弟,可有一人有傅臣之荣宠?宁南侯府权势滔天,早有御史台弹劾,可每每折子上去就被压了。皇爷听劝谏是听劝谏,唯独在宁南侯一事上毫无表示……若非内中有猫腻,四姑娘以为,宁南侯府还能昌盛至此?”
    甭说是权势甚高的宁南侯府了,看看接两代跨三朝的谢氏一门便知。
    谢江山乃是文人大儒,今年来却没掌过文衡,也从不插手会试之事,怕的就是皇帝说他们结党营私。若再被御史台弹劾,皇爷趁机发难,谢氏一门如何能逃?
    谢氏尚且如此,更不谈与高祖一起打江山的宁南侯府了。
    他瞧着姜姒的表情,一字一句与她分析,只看她垂着头听着,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这些道理,姜姒不是不明白。
    最近姜坤言语之间也提及过这些事,可姜姒却从不曾想,这里有这样大的秘辛。
    那一日回宫之后,她曾在万和斋二楼见过了傅臣,看傅臣那样也并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这样一个有洁癖而力求完美的人,却对自己身世一清二楚,姜姒都不知该怎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