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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温家老爷此举已然说明,将来温家之势无法为温余卿所用,那么她又何必替人作嫁衣,千方百计护着温府?
    温家老爷说她狼心狗肺,却也忘了是他们温府先薄情寡意。
    “你母亲已死多年……”温家老爷犹自辩驳。
    张氏已死多年,当年冤屈如何并不要紧,温府如今已与仇府结亲,便是当年为仇氏所害,逝者已矣,又何必抓住过去不放。
    当年的陈年旧事便是翻开了来,于温宥娘姐弟也并无好处,反招仇氏忌讳,指不定也难逃报复。
    温家老爷能说的说辞,温宥娘亦能猜测得到。
    若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仇氏不再如往日一般对他们姐弟暗中下手,直接靠着仇府之势,直接对他们姐弟动手。
    他们姐弟便是死了,恐怕亦无人诉冤。
    然而此番话,温家老爷当初可曾说过?
    他半字不曾言语,此时再说便有狡辩之嫌了。
    张老伯爷本在一边什么都没说,然此时也不想再听温家老爷之言,死去的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求温家老爷能有切肤之痛。
    “温老爷还是快快将断亲书写了罢?也好让我今日便去官府做个了结。”张伯爷不耐烦道。
    “哦,对。还有宥娘姐弟的断绝书,还请温老爷签个字画个押。且给你们祖地写一封信,言明我儿移棺之事。”张老伯爷又道。
    温家老爷并未动,只道:“既是断绝书,为何不是余卿前来。莫不是这等事,你一小娘子可行?”
    温余卿与温宥娘不同,温宥娘与温府也好,张府也罢,总归与这个世界有种难以磨灭的疏离感。
    然而温余卿却是生于此,长于此,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忠义孝悌已经深入骨髓,且如今也不过十一二岁,最是心肠柔软之时。
    此时若是他来,恐怕温老爷子也不会是现在这幅脸孔,反而会大打亲情牌,对着温余卿一番哭诉。
    到时温余卿又该如何抉择?
    温家老爷虽对温宥娘姐弟并不是那么真心关怀,然温余卿于科举一道上不错。因此便是温余卿甚少回府,却是每回府之时,必有询问,亦有指点。
    温余卿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温宥娘更为清楚。
    虽面上待人冷淡了些,可心中却是十分重情义之人。
    若是温余卿同意再留在温府,然而在温家老爷和张氏之死之间纠结,自我厌憎,以后便是有了前程,其性子亦将扭曲。
    所以,今日之事,温宥娘又怎会让他前来。
    张老伯爷在一边冷笑道:“同是外孙,温老爷如此厚此薄彼,此时又念及我外孙做甚?是男人便给我痛快一些,莫要学些女儿姿态!”
    这话着实有些冤枉了温老爷子,便是仇氏所出或者二房的孙子,温家老爷也未必有几多关怀。
    相对而言,温家老爷对温余卿的关注倒要比温府其他孙辈要多得多。
    这也是温宥娘无法反驳的事实。
    无论温老爷子对张氏之死如何冷眼旁观,然对温余卿能顺利长成这么多年,里面确实有他相护,有他关怀。
    虽那点保护与关怀本是理所当然,然此时若是跟温府划清界限,倒像是温宥娘姐弟贪了他温府莫多好处。
    “余卿如今也不过十二,尚不到及冠,自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之主。祖父又何须这般姿态,非要与他相对。温张两府之事,如今他尚不能辨别是非,我身为长姐,长姐如母,宥娘自能代他做主。只到余卿能辩之时,如何抉择,自有余卿自己做主。”温宥娘抿着嘴道。
    温余卿的心思,她虽摸得到七七八八,然而到底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亦难以琢磨。
    按照温宥娘上辈子隔壁历史系研究生好友所言,古代甚少有离父宗之子,便是当父亲的入赘母家,待母家众亲过世,出息后也大多改回父姓。
    温宥娘于张氏没有任何感情,温余卿亦从未见过张氏,又何来感情?不定还比不上与温家老爷之间的祖孙之情。
    因此温余卿在未来也不一定不会改回温姓,温宥娘才多言这一句,也算是给温家老爷一个保证,好让今日温家老爷且先让他们姐弟离了温府再说。
    至于以后之事,便到了以后再说。
    若温余卿能自主之后,心中仍愿改回温姓,温宥娘也知自己是拦不住的。
    温家老爷听到此话,果真神情就变了。
    他对温宥娘无法,只因温宥娘于他并不怎么亲近,然这恰与温余卿相反。
    温余卿虽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然他也指点过些时日,且多有垂问,相比温余卿与他之间,是有祖孙之情,有将温府放在心中的。
    这么一想,温家老爷在断绝书上的字便签得畅快了些,也不要求非要温余卿这个男丁前来与他相对。
    温宥娘与张老伯爷拿到几份文书,自是极快离开了温府。
    只内院的温老夫人此时却是没有派人阻拦,亦没有张口咒骂或痛哭一番。
    只因温宥娘在说与温家断绝关系之前,先与她说了一番话。
    温宥娘先是到了老夫人房中,伺候老夫人用了饭和药,才跪在地上,磕头问道:“孙女心中有惑,想求祖母释疑。”
    温老夫人素来看重温宥娘,连忙拉着人的手要将人拉起来,道:“宥娘这是怎的?有什么直接问便是,又何必跪下来。”
    温宥娘并不肯其,只道:“孙女想问祖母,嫁入温府这些年可有快活过?”
    这话将温老夫人问住了,要说快活,似乎也没多快活过。
    遇到一个怎么讨好都厌恶自己,处处搓磨自己的老夫人,又不能如男儿一般,出入朝廷为官,可以躲避。
    便是外放那些年,太夫人的手也不曾松过片刻,派着嬷嬷处处打压,抢夺地方内院管家之权。
    而温家老爷对此,却是半分不肯违背太夫人,竟将后院交给两个嬷嬷做主,让她堂堂一个诰命,正室嫡妻受奴才制辖。
    等太夫人死了,仇氏又接过了管家大权;仇氏一倒,二房不过拿过管家权不过短短时日,温府又逢泼天大祸。
    在温府中最令她生厌的人死了,可温老夫人也感觉不到有多高兴,只因温家大爷,她第一个儿子又被剥脱了功名,即将发配千里。
    这般的日子,像是在佛经所言的地狱中一般,日日受着折磨。
    她如何快活得起来?
    温宥娘见老夫人不说话,直言道:“祖母,孙女不快活。”
    “孙女自幼便知父亲不喜欢我,□□母亦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弟弟。那时孙女年幼,并不知为何。只想着他不喜欢我们姐弟,我们姐弟也不喜欢他便成。后来仇氏千方百计,多次构陷我们姐弟,也是祖母多番照看,方才让我们姐弟安然长大。”
    “如今红姨娘状告父亲谋害母亲,事实已然成立,孙女也不能假装没有看见。”
    “孙女也不知以后如何面对温府诸位长辈,也不知弟弟该如何面对。便只有自请断绝关系,求祖母成全。”
    温宥娘一番话将温老夫人说得愣在了那,良久才抖着手问:“你们姐弟不要祖母啦?”
    这句话说得温宥娘眼眶顿时红了,又狠狠磕了一个头道:“孙女舍不得祖母,私心请祖母与我们姐弟一道走了罢!横竖在温府,咱们祖孙三人过得也不快活。”
    温老夫人一辈子在温府确实不快活,便是到如今老了,还要经受儿子被流放之痛。
    可这么多年的苦,也已经受了,就是最讨厌的仇氏也死了,她其实已经再满足不过。
    又怎么会想到离开?
    “就算我过得不快活,难道就要你二叔二婶一家被人嘲笑?”老夫人流着眼泪问。
    此时老夫人连孙子就已经好几个了,要跟温家老爷闹和离,丢的还不是自己儿子的脸面?
    温老夫人对温老爷子早就没了夫妻之情,然而却不得不顾忌自己儿子的名声。
    温家二爷虽被降职调离京中,然而却也是七品官,要被人知晓父母一大把年纪了尚要和离,旁人将怎么看他,怎么看待二房的子嗣?
    还有仇氏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便是温老夫人再不喜欢仇氏,如今仇氏已经自缢身亡了,她难道还能将仇恨延伸到两个孩子身上?
    那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啊。她可没有太夫人那般狠心,半点血脉之情都不顾!
    温宥娘知道温老夫人是不愿意离开的,老夫人不是有什么能耐的人,却最为心软。又是被古代礼法熏陶出来的,顾忌娘家名声,顾忌儿女前程,顾忌自己的名声。
    “还请祖母成全。”温宥娘又磕头道。
    温老夫人抖着唇道:“你父亲没有害你母亲啊,宥娘。”
    温宥娘闭着眼,眼泪随着脸颊流下,“可如今天下人都这般认为了。若我们姐弟不与温家脱离关系,他们将怎么看待我们姐弟?祖母,我虽早已忘记母亲音容,然而待母亲之孝,与对祖母之孝一般大。”
    老夫人也不是糊涂到底的人,也知道温宥娘姐弟如今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然而她也怪不得温宥娘姐弟,更怪不得死去的张氏留下红姨娘这个祸害,也只能恨当年太夫人太狠。
    恨温家大爷糊涂,明知自己父亲不喜仇氏,还要跟仇氏牵扯不清。
    又因得知谢氏与仇氏的恩怨,恨仇氏心太毒,给温府招来祸事。
    “可我呢,你便愿意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住在这府里?”老夫人哀声问。
    眼瞅着温家二房亦要举家一起去边关赴任,整个温府除了常年甚少说话的温家老爷,也便只有她一人了。
    眼下温宥娘姐弟又要回张府去,她与孤家寡人又有何异?
    温宥娘哭着道:“祖母便与我们姐弟一道住去庄子上去罢?就当和往日一样的,咱们不住这地方了。”
    老夫人一听,忙道:“张家这是要你们姐弟回去,还不愿意你们姐弟住在府中?那你们还去张府作甚?如今温府谁还敢再欺辱你们姐弟?”
    温宥娘摇头,道:“是孙女不愿意长住在张府之中。”
    张府四房人,大房舅母掌管中馈,因张昀良之故,指望着他们表兄弟以后在仕途中守望襄助,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姐弟回到张家自成一房有什么意见。
    四房乃是庶出,娶的又是樵夫之女,不论温宥娘姐弟回不回张府,亦分不到多少财产,因此对温宥娘姐弟也会有善意。
    唯独二房与三房,同是嫡出,男丁中目前尚且看不出有用之人,唯一巴望着的便只有张伯爷手里那点产业。
    若温宥娘姐弟回到张府,吃住张府,还要去分嫡出的那一份儿财产。长久下去,必然要与两房之间起矛盾。
    温宥娘尚好,不论黄府退婚与否,迟早也会嫁出门去,剩下温余卿在张家,以后娶妻生子,又如何与二房、三房相处?
    因此温宥娘便没有想过上了张府族谱之后,依然住在张府,只寻着张氏当年留在京郊的别庄住着。
    也不去分张家如今的家产,只将张氏的嫁妆分为两份,自己若能顺利出嫁,便带走小份,当作是本钱,寻机会为温余卿赚钱更多家产。
    而温余卿那的大部分,便用于以后成婚是对女方的下定或者是变为良田留给子孙后代。
    温宥娘这般一说,温老夫人就道:“既这般麻烦,又何必回到张府去?”
    “可弟弟的前程,宥娘不得不顾及。”温宥娘回道。
    要还留在温府,便是过继三房,若以后温余卿在仕途上被人借此攻击,攻讦他待母不孝,彼时又该如何?
    温老夫人不懂礼法律法,听温宥娘一说,事情竟如此严重,也知道此事再没有回转余地。
    又念及二房看样子是要举家离开,对温府也没了多少怀念,也动了要去别庄上与温宥娘姐弟过同以往一般的生活的念头。
    “可长瀚他们兄妹……”温老夫人虽在仇氏在时很少过问仇氏所出的那几个孩子,可如今心里也是有牵挂的。
    温宥娘从来没有跟温长瀚兄妹交好的想法,以前没有,如今横上了张氏一条人命后,更是没有。
    因此,为了安抚老夫人,便道:“仇伯爷一向喜爱他们,想必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