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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送走薛氏后,徐氏又接待几位同孟家交好的官宦夫人,才稍稍得了空闲。竹春打了热水来,拧了一把,“奶奶,擦把脸吧。”
    徐氏把脸埋在热乎乎的帕子里,顿觉脸上紧绷的神经缓了不少。
    春花从外面跑进来,恭恭敬敬的道:“奶奶,世子和四姑娘回府里来了,三爷那边传话来,让奶奶赶紧过去。”
    来不及把帕子放好,徐氏忙吩咐婢子们道:“快去叫上姨奶奶们,叫他们带上府里的哥儿姐儿,一并去迎接。”
    婢子们齐齐应着,急急忙忙的去了。
    辛四四知道孟扶苏心情很不好,也不去招惹他,匿的就像是没她这个人般安静。这才回了府,就换了丧服在偏殿的角落里窝着。孟扶苏被三爷四爷叫了去,她就在偏殿等着女眷过来。还没窝了一会儿,徐氏就带着众女眷赶了过来。
    ☆、第29章
    徐氏甫一进来,就暗自跟辛四四使眼色,辛四四只当没看到,垂眼坐在凳子上表现出伤心模样。
    跟在后面的傅姨娘小声嘀咕了一句,“当年王姨娘的梨哥意外摔死,也没见世子这么小题大做。”
    “住口!”徐氏狠狠瞪了傅姨娘一眼,“三爷素来不好争斗自然不会计较。再说,梨哥当年是意外从高台上摔下去的,怎可相提并论?你是个谨言慎行的,今日怎么糊涂了?”
    傅氏扁了扁嘴,虽然心中不服,到底是顾忌今日的场合,悻悻然闭了嘴。
    辛四四佯装出神,耳朵却没闲着,把傅氏这番话在心里掂量掂量,知道三房的人面上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对世子平日的处事方式很有怨言。
    她头前里跟孟扶苏回府,在前厅分路而行的时候正巧碰到要离开的苏伯候夫人。侯夫人没有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是孟府的四小姐,正和身边跟着的丫头絮叨着,言语间似是对孟兰儿很喜欢。辛四四并非有意偷听,但是既然碰巧听到,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孟萁现在是咎由自取,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可孟兰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她可不会天真到真的放孟兰儿顶替孟萁的位置逍遥自在去。
    女眷们各自跪坐在席子上,几个姨娘跪在一处,其他的姐儿以辛四四为首,跪坐在另一处。
    孟兰儿离辛四四最近,见辛四四默不作声,悄悄凑过来握了握辛四四的手,“妹妹要保重身子,萁娘平日跋扈惯了,府上难免有人记恨,想必下午真凶就能查出。”
    辛四四暗自思量,难不成府上有人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夏牒那边并没有信儿传过来,还是说……她眼珠子转了转,思量阵儿,心道:孟兰儿这是在故弄玄虚,企图从自己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孟兰儿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但见她这般,以为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接着道:“四叔院子里昨夜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护院的胡卯给大小姐下了砒|霜。”抬眼四处瞅瞅,更是压低声儿,“平日看那个胡卯书生气,倒是满腔正义的,没想到这么恶毒心肠。”
    辛四四眼睛一亮,合着这是四房查出来的?砒|霜明明是她让夏牒下在孟萁茶水里的,怎么会跟胡卯扯上的关系?难道这个胡卯真的也下过毒?不过,不管那个胡卯到底有没有下过,眼下孟扶离能临时拉上个替罪羊,对她都是好事。打住思绪,辛四四回握下孟兰儿,心思转动,微微笑道:“还是等二叔查出来,我们再下定论吧。孟萁突然去了,想必二叔心中悲痛不已。唉,我们能少说话便少说话,省的惹得二叔他心烦。”
    孟兰儿娇柔的点点头,“蓁娘你说的是。”这才正正身上的大功,安静的跪坐到稍远些的跪席上去了。
    有蓁娘在旁边提醒着自己,孟兰儿觉得凡事都能轻松应对。
    *****
    “呵,胡卯?!”孟扶苏恨恨的抬起眼皮望着殿上鞠身行礼的孟扶离,缓缓道,“四爷倒是真敢说出来啊。自我接管孟氏分家,胡卯就安置在你院子里做了护院。胡卯为人,四爷觉得我是不清楚还是怎么着?!”
    孟扶离脸上并没有畏惧之色,顿了顿恭声道:“世子息怒。扶离自然也不能相信,胡卯在孟府鞠躬尽瘁,又是世子的心腹,扶离也觉得他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胡卯他昨夜,已然畏罪自杀,死前亲手画押承认,扶离也是……”
    好,好!孟扶苏缓缓勾勾唇角,孟家分家可真是卧龙藏虎。不过,他眼风冷冷扫过孟扶离,笑了笑,“四爷倒是手脚麻利,怪不得外人都说别看孟四爷醉心书画,实则是文韬武略。”
    孟扶离听着孟扶苏的夸奖,心中好不得意。胡卯画的押自然是假的,畏罪自杀自然也是伪造的。为了除掉孟扶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这些年他卧薪尝胆,将自己的野心尽数收敛起来,等着有一天厚积薄发,杀他孟扶苏个措手不及。让女人掌家本就是个笑话,就算是大哥孟叔衍在世,若长房不能诞下男丁,也必然要从其他几房物色适当人选过继。他是几个兄弟里最小,又是最聪慧的那个,怎么能允许掌家落在一介女流手中?
    “都是外头人胡说八道,世子您是最知道我的性子的,争强斗胜哪里比得过舞文弄墨风雅?萁娘的死已然叫我难过,为查出幕后凶手更是累的头发都要掉光了,还是亏得三哥帮忙才查出来真相。此次功臣是三哥我可不敢居功。”
    孟扶风在位子上立时觉得如坐针毡。他并不是傻子,看来孟扶离这是打算把自己一起拉下水。擦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孟扶风忙站起来,牙一咬,“世子,胡卯如此胆大包天,定然是背叛了咱们孟家。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望世子明断。”
    这个时候推脱怕是也不行了。既然老四要拖着自己下水,眼下是撇不清了,也只好就应承下来。希望世子会考虑到除掉三房四房会动摇分家的根本,而将此事压下去不再追究。
    大殿之中一时静寂无声。孟扶风和孟扶离几乎是代表了整个分家,三房其他男丁自然都是跟三爷站在一块。孟扶苏了然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坐在上座的几位长辈的叔伯揖礼,开口道:“几位叔伯的意思呢?”
    三位穿着儒袍,须发尽白的老头儿捋捋胡须交流阵儿,皆是点点头,“依老朽三人的意思,既然胡卯已经认罪画押并为此自尽而死,世子也就不要再追究了吧。眼下,筹办萁娘的丧事,让死者入土为安才是大事啊。”
    孟扶苏拳头紧握,淡淡道:“既然叔伯们都这么说了,便这样行吧。”
    *****
    月色渐深,府中灯火略约朦胧起来。
    辛四四揉着发酸的腿回来房,悯夙伺候她洗完热水澡,又换上质地绵软的亵衣在床上躺下。
    夜里,似是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辛四四畏冷的缩缩脖子。耳边忽然又酥酥痒痒的感觉,叫人难受。缓缓睁开眼来,辛四四搓搓眼,正想叫悯夙进来,迷离中被坐在床前的孟扶苏吓了一跳,立时惊叫出声。
    孟扶苏手指在倾泻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轻轻地扣着床板,一声一声的木头闷响有些诡异。他仔细端详着辛四四的脸,笑,“我长得很吓人?”
    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的人是孟扶苏,辛四四拍拍胸口,头摇的似个拨浪鼓,“不是不是,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以为……”她越说声音越小,慢慢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想到现在是晚上,又急忙抬起头来,诘问道,“半夜三更的,二叔闯到我的闺房做什么?”
    孟扶苏好笑的看着她,替她理理耳畔的碎发,想了想,柔声道:“就是想看看你晚上睡觉有没有蹬被子。”
    辛四四警惕的往后缩了缩,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我才不相信二叔你会这么无聊。”
    “不信?”孟扶苏收回扣着床板的手,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嗯,不信的对。睡不着,过来看看你。今天大殿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听说了吧?”
    辛四四老实的点点头,“嗯,都听说了。怎么了吗?”
    分家几个爷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看上去三爷经商,四爷无欲无求,实际上大爷过世后,整个孟氏就是盘散沙,他有心想将这盘散沙往一起捏,可这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四个字就是:有心无力。逼经商的三房每年都上缴盈利,又在孟扶离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想着见招拆招,没准分家还能再多撑几年。
    一切本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若辛四四没有突然闯进来,一切计划都不会被打乱。孟二爷救了自己的命,大爷把整个分族寄托给自己,为了保护分家,他不得已只能违背孟二爷的遗言,争取叔伯们的同意。明面上把孟萁作为孟家的掌家培养着,把孟萁放在风口浪尖上。暗地里对孟蓟寄于厚望,希望有朝一日重振分家在南朝的权势。孟萁或许是因为明争暗斗死于非命,这本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所以这些年才会事事惯着孟萁,尽心维护着。但眼下,孟萁已死,孟蓟却还没有能挑起大梁的能力。
    接下来,孟府明里暗里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辛四四。该何去何从?真的能让她背负这么危险的命运吗?
    不能!
    从大殿回房直到三更,孟扶苏思前想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才趁着众人熟睡之中,孤身一人来到辛四四的房中。
    即是心中所想,又是有目的而来,孟扶苏也不打哑谜,直言不讳道:“下个月,你立刻嫁到慕容王府,嫁过去之后,不准你再插手孟府任何事情。我会在你出嫁之后,宣布让孟蓟过继长房,继任孟家掌家之职。”
    虽然知道,却也没想到孟扶苏竟然及不可耐的三更半夜来宣告此事。辛四四心中略有不爽。
    孟扶苏也不在意,继续道:“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以后你自然会明白。”说罢,提起挂在床头的披风系上,“我这就回去了。”
    “那世子呢?”
    孟扶苏抬起的脚缓缓落在原地,转过身来细细看着她,“什么?”
    辛四四嘲讽似的笑了笑,“孟蓟掌家之后,世子又当何去何从?众所周知帝朝左相逆谋叛乱,帝朝皇帝潜逃在外颠沛流离,世子大人交出掌家之位,是要回帝朝?”
    孟扶苏愣了愣,简单点头,淡淡道:“是。”
    ☆、第30章
    原来,世子果然是喜欢孟萁,孟萁死了竟然就要离开南朝,甚至连掌家的位分都放弃了。
    辛四四心中失落难当,垂着眼皮放低了声音,“阿蓁知道了。”
    孟扶苏点头离去。
    夜凉如水,月华似霜。
    回到自己的房里,孟扶苏毫无睡意,便掌灯坐在几案前握着书册出神。
    仔细想想,孟萁自幼带在自己身边,明知会有不测都没有这样担心过。为何一碰到跟阿蓁有关的事情,就急不可耐的要护她周全?
    思绪飘到这部境地,他突然有些明白,以往想要娶阿蓁为妻的念头当真不是随便想想的。他对慕容冲本能的讨厌原是这么个名目。他确确实实的喜欢阿蓁,不是随便说说。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他撑住下颚,虑了半晌,归结于自己大概就是喜欢天真无邪的这种调调。
    但无论如何,现在孟家处在水深火热中。只要他在,就不会让四四陷进争斗的囹圄,他会护她无事。暂且先把她推到慕容王府隔开,他要做的是把孟家置之死地而后生。
    孟萁出殡那日,前来吊唁的宾客足有数千,三军将士齐齐解甲服丧。乌木棺材后声声唢呐凄凉,阴沉沉的天幕下撒了大把雪白的冥纸。
    排场之大,足让整个埕州为之动容。
    *****
    大婚之日不期而至,慕容王府送来的聘礼堆了整个院子。悯夙扶着辛四四查点件数,将些值钱的嫁妆都原封不动的搬到金银房。
    慕容家送的聘礼皆是上等奇珍,放一般人家怕是喜不自胜了。但孟家家业够大,家底子够厚,对辛四四来说,这些不过身外之物,并不稀罕。
    孟兰儿带着春花过来串门,见这满满一院子,有羡慕有嫉妒,脸上强攒着三分温柔。这个时代,女儿家的名誉大于一切,甚至重于生命,蓁娘在南禅寺被掳,名声早就坏了。慕容王爷竟然挺身而出,不但不嫌弃还让慕容太妃亲自去太后那里求婚,让蓁娘因祸得福。她孟蓁何德何能,竟然如此好命!
    想到这里,孟兰儿心中更是发堵,脸上的三分温柔又减了一分。辛四四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孟兰儿,笑了笑,打招呼道:“兰娘,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两匹香云纱可还合称?”
    孟兰儿迈开金步莲,走上前来细细摸了摸质地,点点头回道:“好妹妹,这两匹香云纱的颜色倒是适合你。”说着往辛四四的肩上比比,“绯红色和浅绿穿在身上活泼的紧,妹妹年岁不大,正相宜。”
    这两匹香云纱的颜色立时让孟兰儿心中舒畅不少。嫁的再尊贵,到底是个侧妃,哪里比的上自己这个正夫人?脸上的气色也逐渐好起来,多了几分欢喜。
    府里上上下下为四姑娘的婚事忙碌,鲜少看到有人偷懒。她拉过辛四四的手,“日头毒,我们去屋里坐坐。姨母到府上做客,母亲抽不开身来。特特叫我把三房的贺礼带过来。”
    辛四四随她进屋,让悯夙置办了茶水,又让花烛和水莲取来冰放在铜盆里降暑,见孟兰儿沁了层香汗,又让婆子递上帕子。启唇道:“难为婶娘有心了。说将起来,兰娘你不日也要嫁去河间,往后见面的机会只怕甚少,若是以后得了闲可要多同我走动走动。”
    女人之间没有真心相交的,就是姐妹之间也总有芥蒂。若要寻个长远的道道,见面少不得互相吹嘘吹嘘,礼尚往来总不会得罪人。
    孟兰儿闻言,心中便畅快不少。苏家是有头有脸的簪缨之家,三爷一介商户能攀着孟家宗族的势跟苏家结秦晋之好,她就算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只凤凰。
    “妹妹说的是,萁娘没了,少不得咱们姐妹多多走动。”
    外边石榴花开的正好,红艳艳的看着让人喜庆。辛四四抿抿唇,孟兰儿以前何曾这样说话过?如今替代孟萁找了个有权柄的婆家,说起话来都硬气。嚣张么,也不过几日的光景罢了。心里揶揄笑笑,面上波澜不惊。
    浮浮茶沫子,岔了话题,“兰娘你还记不记得萁娘大丧那日,随慕容王爷一并到府上吊唁过得晋姑娘?”
    孟兰儿低头略沉思一阵儿,恍然道:“是那位自称晋素吟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皆是才气不凡的那个?”
    她点点头,“你可知她是谁?”
    孟兰儿疑惑的摇摇头,“这就不晓得了。”
    “是你我未来的二嫂,以后要嫁进孟府的世子妃。”说罢将茶盏放到桌上,兀自叹息,“却是个可怜人,听说世子……二叔他修书禀奏圣上,家中才过世了大姑娘,不愿耽误晋姑娘一生。说来也怪,圣上竟然真的就收回赐婚的圣旨。”
    孟兰儿面上惊讶,丝毫不知还有这么桩事。
    辛四四敛了神色,惘惘的,“二叔近来憔悴许多,兰娘你可发现了?听说,以往宫中若是哪个贵人不适,小辈的就自发聚在禅阁抄经祈福,以此来祝祷贵人平安。咱们家中并没有禅阁,头几日听下人们说,十五晚上月圆人圆,最适合抄经祈福。兰娘同我一起给二叔祈福么?”
    到底是女儿心性,孟兰儿看辛四四说的恳切,何况替二叔祈福理应是小辈该行的孝事,就应承下来。
    辛四四站起身来,颇有些感激的在孟兰儿手上压了压。“那我晚些便过去找你。”
    *****
    晚上热气散了,月亮似是个玉盘珠子挂在天上。
    府里各处都点着灯,到哪里都很亮堂。其实,这么好的月亮,便是没有灯,到各处也都很亮堂。
    悯夙揣着仿了孟兰儿的针脚缝制的一青一白两个小人偶,小心翼翼的丢在孟三爷书房外。四下瞅瞅无人,蹑手蹑脚的退出了三房的院子。
    辛四四换了绣石榴花的大红罗衫,鼓起两颊望着镜中芙蓉般的无害的脸,谁知道这张单纯的童颜下,是颗黑乎乎的,千疮百孔几乎要烂掉的心呢?
    有脚步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她微微闭了眼有些累,头也未转的道:“悯夙,你说嫁到慕容王府,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么?慕容王爷他,真的会喜欢我么?”
    悯夙似乎同往日不一样,并没有回答她古怪的问题。想想也是,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情,悯夙又怎么答得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