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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娘你要把我嫁掉吗?什么时候?”颜婳的表情忽而变得严肃起来。
    封氏看着这么紧张的女儿,笑着拍了拍她手,说道:“女儿家到了年龄总得出嫁,娘为你寻的,一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这事儿,快则数日,满则一、两月便会有眉目了。”
    竟是……这么快?
    颜婳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慌乱,连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
    颜婳走后,封氏笑容一收,沉声问:“那边怎么样了?”
    罗妈妈苦着脸一叹:“我等了一、两个时辰也没等到蔡婆子的口信,刚刚借着巡逻的名义往知辉院走了一圈,你猜怎么着?门儿给锁上了!”
    这么说……蔡婆子失败了?
    封氏的嘴巴都要气歪了!一个小小的庶女,怎么就是接二连三地叫她栽了跟头?
    罗妈妈忙为封氏拍背顺气儿,并安慰道:“您消消火儿,可别气坏了身子,大小姐那边儿还等着您来张罗呢。”
    提起颜婳,封氏的火气才稍稍消了一些,随手捏起一块酥饼,一边摘着上面的芝麻,一边说道:“若不是为了她,我何至于那么在乎一个晴儿?又何必替燕王妃做这么一顿吃力不讨好的苦差?我还不是想着,有王妃帮衬,婳儿将来在京城更容易立足一些!”
    她的女儿贵为北齐第一才女,琅琊这些王公子弟怎么配得上?纵然无法嫁入皇室,也必须成为第一家族的主母!
    罗妈妈忙不迭地应和道:“您的苦心,老爷终有一天会明白的。我倒是觉得,去一趟寺庙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说?”
    “您可还记得上回抽的那支‘阴阳签’?”
    福煞双至,兴亡旦夕。封氏点头,表情有一瞬的疑惑:“这我记得,但这有什么好的呢?”
    罗妈妈慢慢儿地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您只管去庙里呆着,旁的事儿交给我,等您回来,我保证一切都如您所愿了!”
    *
    翌日,封氏收拾好行李去了寺庙。
    同一天,太子妃辞世,太子预备带着她的遗体返回京城,要将她葬入皇陵。
    月伶上门,将一个桃红木盒子送给了华珠:“这是柳姑娘让奴婢交给您的,柳姑娘说,她这一生没有朋友,唯独和年小姐能聊上几句。”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华珠看向褪去了宫女服饰的月伶,友好地问了一句。
    月伶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和两颗小虎牙:“我打算带着月娥的骨灰回她的家乡。柳姑娘的所作所为我至今无法释怀,但月娥也杀了她娘亲,算是……算了,我不想再提那些案子了。”
    华珠瞳仁一缩,问:“娘亲?暮云芝不是她姐姐?”
    月伶淡淡一笑,带了一种岁月的无奈和苍白:“柳姑娘是私生子,暮云芝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她,怕不好嫁人才谎称是自己的小妹妹。”月伶的笑容很苍白,“柳姑娘的姐夫,嗯,其实应该算是继父,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就对她不规矩。她找暮云芝哭诉,但暮云芝敢怒不敢言,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女儿被那禽兽欺负。柳姑娘不堪受辱,才去了青楼。”
    难怪柳昭昭那么痛恨别人骂她不清白,也难怪她姐姐,不,她娘,那么有钱,她却依然沦落了风尘。
    可即便如此,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依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为暮云芝铺路。
    只是造化弄人,暮云芝又因她的恶念被杀害了。
    这一刻,自诩伶牙俐齿的华珠忽而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柳姑娘说,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她,但希望你能明白她。”月伶伤感地拢了拢发间的珠花。
    她到底是一名善良的女子,尽管痛恨柳昭昭杀死月娥的行为,但又无法不同情柳昭昭的遭遇。
    华珠打开手中的桃木盒子,一支红宝石梅花钗映入眼帘,如霞彩一般绚烂,看着它,华珠仿佛可以看到月夜下,那一抹艳惊天下的倩影。笑如春风、艳若桃李、媚如狐仙、韵似鎏年。她无缘目睹梅庄第五女在最美丽的年华,绽放出的最动人的风采,但她,会一直记得这么一个人。
    关上盒子,华珠幽幽地道:“暮云芝生前没能做个好母亲,但愿死后……能在地底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月伶起身,后退一步,对华珠磕了个响头:“我知道年小姐不是为了月娥才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但我依然,要替月娥谢谢你,也谢谢廖公子。”
    语毕,又磕了个响头,“这是为廖公子磕的头,请年小姐告诉他,我很感激他。”
    华珠扶起月伶,轻声道:“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留在我身边。”
    月伶抹了眼睛的泪,笑着道:“等哪天年小姐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又恰好出现在了您面前,我,一定会为您效犬马之劳!”
    华珠不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很难理解人世间的善良与感动,说留下月伶也只是因为月伶的确有几分能耐。她这人,不信承诺。但看着月伶真挚真诚的眼神,华珠还是点了点头:“好,你的话,我记住了。”
    月伶吸了吸鼻子,又想流泪,却笑着忍住:“对了,柳姑娘临死前,有一句话,让我务必转告你。”
    “什么?”
    “不要寻找梅庄。”
    *
    午间,华珠在研究颜博拼凑完整的骷髅头,琢磨着冷柔消失的真相。一般来说,毁掉骨头,会选择用锤子这一类的利器,进行敲碎。但对方是用非常锋利的刀或剑,将头骨一片片切开。这种行为导致的结果是,碎片比较容易被拼凑完整。
    难道,对方就是希望他们将它拼凑完整吗?
    一个完整的骷髅头又能代表什么?
    或者……向他们传达什么?!
    巧儿进屋,看见自家小姐抱着一个骷髅头发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小姐……大房来话,叫您过去用膳。”
    华珠将骷髅头收好,又净了手,然后去往大房。
    路过穿堂时,颜硕正歪在藤椅上喝药。
    确切来说,是丫鬟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药。
    他似乎怕冷,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手脚全在里头。既如此,为何不索性回暖烘烘的屋里坐着?该不会,他专程在这里堵她的吧?
    丫鬟跪在地上,舀了一勺喂他。
    他含进嘴里,“噗”的一声,喷了丫鬟满脸。
    “药渣都没虑干净!想噎死我?”
    丫鬟的脸上有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药渣,华珠皱眉,这也能噎死你?太扯了吧?
    丫鬟大抵被喷惯了,并未惊慌或尖叫,只是随手拭了拭脸上的药汁,然后继续捏起勺子喂药。
    颜硕却撇过脸,嫌弃地说道:“摸了口水还来喂我?滚滚滚!”
    华珠无语,那不是您自个儿的口水吗?您连自个儿的口水也嫌?
    丫鬟一声不吭、训练有素地退下了。
    片刻后,余氏一脸紧张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新药,在颜硕旁边蹲下,柔声道:“爷又闹脾气不喝药了吗?这怎么行呢?”
    说着,舀了一勺送至颜硕嘴边。
    颜硕偏过脑袋避开,斜睨着她,痞痞地笑道:“在床上喂我,我喝一口,你脱一件衣裳。不然免谈。”
    余氏被弄了个大红脸,她今年也才不到三十,神情虽阴郁倦怠,但容颜依旧美丽,她眨了眨潋滟的秋水翦瞳,羞涩地道:“爷,别闹,屋里有客人呢……”
    话落,眸光一扫,在右侧不远处瞥见了一道纤细的影子,她顺势抬眸,就见华珠面含微笑地站在穿堂门口,想着刚刚夫妻间的小话儿或许被华珠听了去,羞得无地自容,“表妹,你来啦?快进屋吧。”
    声音,抖得不行。
    颜硕玩味儿地笑了笑:“你进去吧,叫她喂我喝药。”
    “这……不大好吧。”余氏难为情地看向华珠,口里说着拒绝的话,眼神却又充满了恳求。
    华珠落落大方地走到二人跟前,从余氏手里接过药碗:“没事儿,我有经验,在年府的时候,我喂过白爷。”
    余氏感激地抚了抚华珠肩膀:“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屋里在招待客人,先进去,你快些过来啊。”
    有客人?有客人干嘛要把她叫来?
    华珠疑惑不解地撇嘴儿,舀了一口药,哼道:“喝吧,大表哥。”
    颜硕斜睨着华珠,右唇角一勾,轻蔑地问:“小不点儿,白爷是谁?”
    华珠喂了他一口药,挑眉道:“我家养的猪。”
    噗——
    颜硕喷了出来……
    熏着淡淡檀香的房内,余氏与一名身着五彩团蝶琵琶襟上裳、素白月华流仙裙的中年妇人坐在炕头聊天,那妇人珠光宝气、容颜端丽,眼角有几道细小的鱼尾纹,唇角也有细细的纹。但与她年纪相比,这副容貌已非常卓越了。
    “前儿才与二弟妹说起你弟弟呢,他怎么样了?”余氏轻声问。
    “唉!那个不成器的家伙,能怎么样?防卫司的人是他说杀便杀的?算了,不提他。”
    原来,这名妇人就是陈阁老的女儿陈娇,夫家姓卢。
    卢夫人探出戴了纹美人图的金手钏儿,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里面的茶叶,四下一看,温婉地说道:“你这儿越发气派了,嫁个门当户对的就是好。”
    “你难道嫁的不好?一无高堂侍奉,二无妯娌周旋,又有子嗣。”余氏笑着用核桃夹,为她夹了两颗核桃,“最重要的是,卢大人一直拿你当宝贝疙瘩似的疼!”
    卢夫人满意地笑了,她和余诗诗是闺中好友,但一个高嫁,一个低嫁,她心里甭提多不平衡了,可日子过着过着,她发现老天爷还是站在她这边儿的。颜硕那个病秧子,除了专一之外一无是处。她相公也只有她一个女人,而且,他们还生了孩子!
    敛起心底浓浓的优越感,卢夫人话锋一转:“我才几年没回琅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呢?王家小姐太可怜了。”
    王歆昏迷至今,依然未醒。
    “是啊,太子刚做主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她就遭逢了这般变故。”余氏很惋惜的样子,“不知王三爷回京任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老顺利了!”提起这个,卢夫人神采格外飞扬,“圣上亲自做龙辇到城门口迎接王帝师,并许他坐龙辇入城。王帝师推辞,说自己无功不敢受此殊荣。圣上便下了马车,与王帝师并肩,一路走回皇宫呢!”
    余氏按住胸口,惊讶极了:“圣上果真器重王帝师!”
    华珠走到门口,正好听到她们在谈论时局,便没急着进去。
    卢夫人又道:“圣上恐命不久矣,还指望王帝师保住太子的江山呢!”
    “也不知王帝师此番回京,朝堂又出了哪些变故?”会不会给襄阳侯府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呢?余氏这么担忧着。
    “变故当然有啊!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帝师的第一把火就烧到琅琊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余氏略惊地看向了卢夫人。
    卢夫人乐淘淘地道:“自从颜三爷死后,琅琊水师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朝廷曾经派了好几任提督想要重振蛟龙军的雄伟,但全都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这一回,王帝师向朝廷举荐了一名提督,我相公是副参领,随他一道来琅琊上任的。”
    蛟龙军的事,余氏略有耳闻。自己公公原先就在蛟龙军里呆过,后面三弟长大也进了水师编制,凭着真刀实枪在蛟龙军里闯出了一番名堂。
    六年前海盗猖獗,三弟请命出兵剿匪,赫连笙任命他为水师提督,一场恶战,为琅琊、为北齐带来了六年和平。可自从三弟阵亡,就再也没谁镇得住蛟龙军。
    余氏听了卢夫人的话,露出了不以为然的浅笑:“三个月,最多三个月,他又得跟那些人一样被蛟龙军的将士们赶走。”
    “不会,这次绝对不会了!”卢夫人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这位提督,可与之前那些莽夫不同。我嘴巴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用我相公的话来说,叫做什么……那个……哦,‘不战而屈人之兵’!”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费一兵一卒而使敌军屈服的,才是高明中的高明。
    余氏乃侯门千金,这些道理也略懂一二,不由地问:“他和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