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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终于有点用了。”我欣慰道。
    绿芜荒阵愈发稀薄,我甚至能看到师父将剑尖插进了岩石的巨缝里,他的手臂上负了伤,鲜血染红了白衣。
    天将破晓,荒野萧芜。
    看见夙恒的时候,我双眼晶亮,差点就像白泽那样冲了过去。
    他立在半空中,手上的绝殇剑尚且在滴血。
    阵外的地上密布了妖魔狼怪的尸骸,修炼万年的妖王也身首异处,吹在脸上的风夹着浓烈的血腥味,丝丝入骨叫人心惊胆寒。
    这个时候的笑声,听在耳边就分外的毛骨悚然。
    金钗罗裙的芸姬坐在一块乌黑的浓云上,她的眉间多了一颗艳色的朱砂痣,唇色也比平日里深了许多,周身缭绕着破不开的黑雾,魔性之强令人惊骇。
    她笑得极为开怀,衣衫半解倚着黑沉沉的云朵,“容瑜长老,你到底是年轻啊,要是听你弟弟夙恒的话,再等上一两个月,也许我就要灰飞烟灭了呢。”
    “一开始好心收留我,恐怕就是想着要将我的功力化为己用吧……”芸姬的指尖点上了红唇,眸光潋滟扫向师父,“哎,现在的年轻人呢,多半就是像你这样急功近利。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你怎么也不用脑子仔细想想……”
    黑雾浓郁,魔气起伏,她的话音变得更轻,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方才我召唤来的那些妖魔,也多半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砍死的,作为哥哥没用到这个地步,我活了百万年都不曾听说过,呵呵……我一个女人都为你感到耻辱……”
    在芸姬的身迹全然不可寻时,绿芜阵法凭空消失。
    师父同母异父的弟弟是夙恒。
    我呆立在原地,脚下像是倏然定住。
    二狗喷出的火焰也熄灭了,白泽踏着晃悠悠的步子奔向师父,它的蹄子刚上了药,走起路来很不稳,可是刚刚挨到师父身边,就被他用剑柄推了一把。
    白泽摔倒在地上。
    我带着二狗跑向白泽,接近师父时,听他冷冷问道:“听到了什么?”
    我想说不该听的都听了,话未出口,他侧过脸看我,双眼微眯,眸色清冽如深潭。
    雾霭流岚,夙恒自我身后楼住了我的腰,薄唇灼热印在我耳畔,低声道了一句:“耳朵怎么这么凉。”
    “冷不冷?”他握着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背上蹭了蹭,又道:“我们回家吧。”
    ☆、第61章 露水云
    风过荒野,吹散漫空的薄雾流云。
    被夙恒召唤来的天火瞬间焚尽了所有断肢残骸,甚至吞没了方圆百里的血腥味,在眨眼间消失以后,只留下一片微不可见的烟灰。
    我放眼望过整个草野,却发现绛汶少主和他那几个侍卫已经腾云而去跑不见了。
    岩石边生了几株蓬乱的枯草,枝叶还沾着斑驳的血点,师父就站在那一簇杂草边,背靠着拔地倚天的嶙峋怪石,胳膊上的伤口犹未止血。
    他不甚在意自己的伤处,若然无事地轻笑一声,抬手拔出插.在岩缝里的长剑。
    黎明的晨光轻柔拂落,随着霞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眼眸,他左手执剑,不疾不徐地缓声道:“君上,别急着走。”
    我定定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泽,它的四只蹄子上遍布了浑浊的泥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雾朦胧,二狗充满同情地用脑袋蹭了蹭它,它甚至没有心情去嫌弃二狗,也没有发出半点委屈亦或伤心的叫声。
    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忍住了,反观师父的架势,更猜不出他要在这个时候做什么。
    天清露浓,川野上似是又有了苍苍雾气。
    师父手中长剑的剑尖直指苍穹,脚下有错综复杂的阵法跃动,我心头一惊,睁大了双眼看着师父,却听见夙恒无动于衷道:“我让你十招。”
    “十招?”师父勾唇一笑,语声沉凉若水,眸色深暗如夜,“十招之内,你若是败给我,便把怀里那只狐狸精交给我如何?”
    夙恒怀里的狐狸精……
    自然指的是我。
    绯丽的霞色染就云际,勾描出莲纹般的金边,晕开一片胭脂色。
    我起初惊呆了一瞬,脑子里闪过诸如“不要打架”“师父你身上还带着伤”“无论输赢我只想跟着君上”这类的话,但看师父那势必要决一死战的神色,再次把这些话忍住没说。
    剑道巅峰的威压在骤然间降下来,隔着一道固若金汤的守护结界,我的目光越过师父,怔怔然望向远方澈蓝的天空。
    夙恒松开了我的手,我抬眸看他的侧脸,除了觉得他无论怎么看都是这么好看以外,又觉得他好像全然没将师父放在心上。
    夙恒嗓音低沉,又有些微的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说不出的沉缓好听。
    他道:“挽挽乖,等我半刻钟。”
    我诧然看着夙恒,且不说他要花多长时间打败师父……
    光是让师父出上十招,可能都不止半刻钟。
    结界外的师父大抵被这句话彻底激怒。
    “半刻钟。”师父握剑的手指骨节泛白,眸中如有怒火燎烧,话中却仍然带笑道:“你就这么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夙恒踏出结界前,我挨在他身边声音极轻道:“君上……”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顿了一下,眸光闪烁将他望着,用只有我和他听得见的声音,斟酌着恳求他:“可不可以不要让师父输得太惨……”
    师父眼中的熊熊怒火像是快要把他自己烧着了,我担心他今天输得太惨可能会想不开,可是这话问出口以后,夙恒非但没有应声,反而挑起我的下巴,淡淡问道:“挽挽心疼他?”
    他倾身靠的那样近,温热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倏然加快,耳根一阵烫过一阵,“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踮脚亲了他一下,猝不及防被他搂住了腰。
    夙恒的手缓慢地下移,在我挺翘的臀上捏了一把,别有深意道:“昨夜没有陪挽挽睡觉,今天一定补给你。”
    话音才落,天际风起云涌,漫空朝霞失色。
    师父祭出了盘旋着万把锋利流剑的虚无广阵,他化风为剑,化草为刃,天地万物都像是融进了阵中,参杂着剑道巅峰的威压,每出一招都是致死的绝杀式。
    此生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阵法。
    夙恒瞬移到七丈开外处,他的身影太快,紫衣掠过一阵疾风,轻而易举地避开第一个杀式。
    师父点地跃起,将手中的长剑扔向了空中,刀剑击撞出铿然重响,风声凛凛路过耳畔,他眸色寒凉如隆冬时节融不化的冰,语声不咸不淡道:“这不过是第二招。”
    不过是第二招。
    阵中的森寒流剑带着骇人的剑气,和师父的长剑浑然天成般聚集在一起,汇成一道又一道的穿心杀招,狠厉地刺向只守不攻的夙恒。
    就是在这个时候,夙恒还有心思看我,他静立在原地,视剑道绞杀为无物,浅紫色的瞳眸无波无澜。
    万把飞剑集成的剑锋寒芒迫人,所向披靡地疾驰而来,似要在下一瞬穿透他的心口。
    我急的快要哭出来。
    野原上荒草一色连天,狂风掠过带起蓬草翻浪,在几乎万念俱灰的那一刻,夙恒陡然消失在原地。
    我不敢眨眼,生怕眨一下就再也看不到他。
    同在守护结界中的二狗嗷呜叫出声,我抬头看向站在半空中的师父,又瞧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夙恒,眼中的泪水倒是真的滚了下来。
    刀剑杀招劈向了夙恒和师父所在的地方,师父反手提出一把剑,直截了当砍向夙恒,这一剑仍旧没有伤到他,师父便召来了怒雷诀。
    惊雷毕现的时候,整个荒野上都仿佛压了一层密云。
    接连数道震破山河的雷剑劈过,师父始终没有伤到夙恒一分,他的脸色变得愈加沉重,白衣翩飞如冬日雪,一块玉石从他的袖间滑落,缓缓落在掌中。
    又有一道疾雷砸在距离二狗不远处,丧心病狂的雷火炸起,惊得二狗摔掉了饭盆。
    饭盆落在结界外,二狗的脑袋都贴在了结界上,眼巴巴地望着掉出去的饭盆。
    “第九招了。”夙恒瞬移到二狗边上,弯腰捡起那个饭盆,伸进结界里递给二狗。
    师父将手心的玉石碎成了粉末,“我知道只剩下最后一招。”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也快要到半刻钟了。”
    那些碎成渣滓的玉石粉从他的指间漏下。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残渣,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底。
    传说三界内有一种玉石叫弑龙石,乍看上去白如羊脂通体晶莹,碎成渣以后却能显出光彩夺目的七色。
    将这块石头碎成渣以后,融入任何一种绝杀阵,都能封杀纯血龙族。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她在山里捡的。”师父手中的玉石粉末缓慢融进了剑道绝杀阵,他的声音变得极为平缓:“正好她最喜欢的儿子就是一条纯血紫龙。”
    我心想这个“她”指的是谁,又记起师父和夙恒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恍然明白这个“她”大概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我知道夙恒很厉害,他的法力登峰造极深不可测,在三界内几乎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可我不确定这个融了弑龙石的阵法……会不会真的困住他。
    弑龙石碎了以后,藏在内里的邪气全然暴露了出来。
    白泽作为一只辟邪神兽,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冲击,它难受至极地叫了一声,窝在结界边瑟瑟发抖。
    我走过去跪在白泽身边,它往我身上蹭了蹭,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惹人怜爱的光辉,简直比二狗还要可爱。
    绝杀阵遮天迷地,倾轧而下的杀招狂暴如翻江倒海。
    我想,假如夙恒真的有事……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阵法散尽之时,山河震颤,难见半点日月光华。
    我屏住呼吸抬起头,看见夙恒衣衫齐整地立在原地,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弑龙绝杀,而是一阵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凉风。
    只是他左手握着的绝殇剑上,有一道深刻的刮痕。
    这种防卫的招式,大概是天道剑谱里的引祸东流……可是天冥二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上古剑谱很早以前就失传了。
    师父手扶陡峭的岩石,唇角溢出深红的血。
    召唤逆天而行的弑龙杀阵,难免会受到阵法反噬,这种反噬的剧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我只听到师父淡声一笑,语调平静,无喜无怒道:“十招,我认输。”
    我从原地爬起来,冲破结界跑向夙恒,手心都是方才出的汗,被风吹着有透骨的冷。
    天边再度拨云见日,仍是晨光熹微,霞光漫天的样子。
    草野都沾着清透的雨水,天火焚化尸首时并没有带走这些水滴,踩在脚边溅上了鞋子,我心跳怦然地扑进夙恒怀里,轻声同他道:“好害怕。”
    我伏在他怀中,贴的十分紧,隔着他的衣襟,健硕的胸膛贴着我的脸颊,心跳才终于缓下来,声音更轻道:“假如你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别怕。”他揽着我的背,话中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会有事。”
    我这才想起师父,侧过脸来看他,却见他握紧了拳头,分明的骨节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