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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韩易:“……”
    段清晏大大咧咧地摇了摇扇子,桃花眼冲韩易一眯,“那你说说,皇上是怎么不太对劲了?”
    韩易压低声音,缓慢道,“王爷不觉得……陛下的声音,有些……过于清脆么?”
    扇子继续摇,段清晏表情依旧,好似对这句话没太在意,“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根本不受重视嘛,韩易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接着解释,“陛下的声音清脆有余,浑厚不足。虽然,虽然说陛下今年不过十四五,但是按理……”他顿了顿,“总之与寻常少年相较,不是那么寻常。”
    段清晏摇扇子的速度慢下来,眼神稍稍放空,“在这个侄儿身上,一切的不寻常都该是寻常的。”
    “您的意思是……”韩易声音小得几近无声,段清晏感觉自己完全是在读唇语。
    折扇又一次命中韩易的头,“本王的意思是,你不说话不会死。”
    韩易本来还挺郁闷,他明明是挺正经一个人,就是他家王爷总是不正经地敲他脑袋。弄得旁人一看,都以为他韩易是个傻叉兼逗比下属,多伤自尊啊。
    可是段清晏接下来敲了两下车壁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傻叉。
    什么话都说,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车上。
    果然不作不会死,伤自尊他活该。
    当然这主仆二人拉上车帘讨论些什么还是很安全的。这本来就是一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车子。
    段清晏其实也明白,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提醒一下韩易,并没有多么紧张他说了两句不该说的。
    。*。*。
    也就在二人对话的同时,前方不远处那车子里,重新恢复了皇上丞相一加一的经典格局。
    段蕴是正在兴头上被打断的,自是有三分惆怅。
    眼见安正则进了来,上车的动作都做得无可挑剔,极合礼仪。
    他往对面一坐,立刻就对比出小皇帝坐姿的散漫随意。
    段蕴见这情况,连忙赶在首辅大人皱眉之前,坐直了身子。
    安正则静静地看了看车厢,从自己座位边上捏起一物,问向段蕴,“这是什么?”
    段蕴定睛一瞧,海棠红的小锦包正被安正则拿在手里。
    “哦,那是皇叔给朕装枇杷时用的锦包。”
    “枇杷?”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轻声发出了一句疑问,目光探寻地往段蕴那边看去,不料正巧发现他之前命梁闻元送来的枇杷被扔在角落里。
    他装枇杷用的那个锦包,是黎色的,颜色本就低调不起眼,如今被扔在一边,更是显得灰头土脸。
    那黎色小包还是鼓鼓囊囊的,里面的东西自然是没被动过。
    安正则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分,“陛下左手边的角落里,又是何物?”
    段蕴又“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边,把那包枇杷巴拉到自己手边,答道,“那不是安相给朕送来的枇杷嘛,怎么安相自己不记得了?”
    安正则没回答她,用平常传授诗书的语气问,“微臣给陛下的枇杷,陛下怎么不吃?”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过于严肃,柔和了一下声音加了一句,“陛下前两日不是想吃枇杷了么?”
    “对。朕是挺想吃的。恰好今天皇叔也给朕吃了枇杷。”段蕴有些小兴奋向安正则炫耀,“安相你造吗,皇叔的枇杷还是从东街二王爷府那里摘来的呢。”
    安正则神色一滞。
    段蕴自顾自地继续说,“朕就说嘛,整个明安城只有那棵枇杷树上的枇杷最好吃了,朕从小就爱爬那棵树。皇叔真是有眼光!”
    “那陛下就全吃光了?”
    “肯定的啊,根本停不下来好么。”段蕴下意识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朕都吃撑了所以就没动安相送的枇杷。啊对了,枇杷不好保存,安相不如趁着新鲜拿回去吃吧。”
    安正则顿了片刻,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接过了那包枇杷。
    “安相把皇叔那个锦包给朕吧。”段蕴提议。
    “要这个做什么?”
    “朕看这个颜色喜欢得很,准备回头知会皇叔一声,自己留着用了。”
    海棠红么?安正则看看那个锦包,出声道,“陛下要用这个包?”
    “嗯啊,不可以么?”
    “陛下用这个颜色,未免显得轻佻,还是选用些大方端庄的颜色更为妥当。”
    “不要!朕就要用这个。”段蕴小小地固执起来。
    “陛下就那么喜欢,一定要用?”
    “对,就是一定要用,多好看!”
    安正则皱眉,“陛下还是不要,这个颜色哪里好看,又艳又娇,都是姑娘家才会用的。”
    段蕴不高兴了,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朕本来就是姑娘家!”
    车厢内顿时一片寂静,安正则自觉失言,无话可说。
    这话出口,小皇帝自己也呆了一下,她自我批评道,都几年了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么!下次再说出这种话,舌头,砍掉!
    车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清尘在一片安静之中乱瞄,眼尖地发现了段清晏故意落下的那方帕子。
    她连忙拿起那帕子,试图打破这奇异的氛围,“哎,这不是九王爷的东西嘛?”
    段蕴抬眼往清尘手里瞧了一眼,没睬她。反倒自己揪着自己的手指,再次垂首向安正则道,“太傅哥哥,我错了……”
    她这么说,安正则很是意外。
    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叹,“太傅哥哥”这称呼,该是多久没有从她口中听过了。
    一些记忆涌上心头,曾经的太傅哥哥心中五味杂陈。他暗自叹了口气,一丝苍凉涌了上来,面上却对段蕴稍霁,轻声宽慰她,“没事,方才微臣的语气,也有不对。”
    当二人都有意想缓和气氛的时候,往往就很容易成功了。
    “嗯……”段蕴斟酌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安相,朕又饿了,不如把你那包枇杷拿来,我们一起吃了罢。”
    “好,”安正则听到她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暖。
    可是看段蕴吃得正嗨的样子,也不好判断她是不是真的饿了,安正则有些担心她会不适。
    清尘那边松口气,默默把九王爷的帕子收好。格外用心地折到边角笔直平整后,也加入到吃枇杷的行列中。
    当这一包枇杷又见底的时候,车厢中浮动着枇杷淡淡的清香和甜味,之前那种尴尬的氛围渐渐消弭了。
    段蕴这回是撑得不能再撑了。其实方才她并没有饿,之所以要那么说,纯粹就是为了缓和气氛。
    如今又是若干枇杷下肚,她已然快要手捂肚子叫苦了。
    皇上进食向来没有一个好吃相,枇杷汁和部分果肉糊得手上唇边到处都是。她不服气地看看安正则和清尘,同样是吃枇杷,他们吃过之后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刚刚吃过东西的样子。
    没关系,这是朕天子做派不拘小节,她这么安慰自己。
    安正则看她吃过东西脏兮兮的样子,手不自觉地就伸过去想帮她拭掉。
    可这手伸到半空中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在空中堪堪停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段蕴抬起胳膊,往自己金丝龙纹绣工精湛无比的龙袍袖口豪迈奔放地一蹭。
    嘴上是干净了,袖口却一片狼藉。
    安正则哑然收回手,早知道这样,方才就应该帮她擦了。
    一路颠簸过来,众人终于在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裕陵附近新修的行宫。
    段蕴一下车就被安正则安排到殿里休息去了。他还抽空对何弃疗吩咐了一句,“陛下今日枇杷食用过多,或许会有些不舒服,你多注意着些。”
    。*。*。
    裕陵这边的行宫是刚刚修葺完成的,雕栏画栋,色泽鲜艳,很是具有皇家气派。
    大理国自建国起就是个十分注重礼乐祭祀和宗教民俗的国家。大抵是百年以来重礼教的风气所致,对祭天之类的事情格外看重。
    看重到非要花上大笔的银子在这上面才甘心,不然就是对上苍不够虔诚太过分了。
    今年是建国一百周年整,早在一年前,大理一众国民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瞎激动。
    去年有整整一打儒生联名上书,死乞白赖地非要面圣。
    那时段蕴多想做个贤名远播的好皇帝啊,于是她还专门求得了丞相大人的同意,专门在宫中御花园找了个意境清雅的小亭,在某个午后,上好的茶水斟上,接见了那帮儒生。
    然后那一下午段蕴简直生不如死。
    ☆、第7章 忆往昔岁月稠
    他们急吼吼地要面圣,弄得段蕴还以为这些人有什么治国良策。
    其实折腾半天,那帮人就是来专门提醒她:陛下啊!您可知道明年是个怎样激动人心的年份!那可是我大理国华诞一百年整啊吧啦吧啦……您知道这有多重要么!
    段蕴:“……”
    朕知道。
    “陛下您应该知道……吧啦吧啦……五十年国庆的时候吧啦吧啦……今年是百年国庆,为此我们应该吧啦吧啦……”
    儒生们嘚啵嘚啵宣讲了整整一个下午,第一表现出来他们极高的爱国情操,第二表现出来他们对礼教的极端重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陛下您看我们这么优秀还不给个一官半职么!
    他们自己觉得自己简直为国做了不得了的大事,传出去定是一段佳话。即便没有因为这个踏入仕途从此开启自己辅佐君王的宏图伟业,起码皇上也会下个旨表扬一下嘛。
    您真的想多了呢,亲。
    段蕴被他们讲得快困哭,几次就要睡过去了,她从小就烦这些东西,偏偏儒生说话还故意用些晦涩难懂的词语,催眠效果就更是*。
    尼玛啊当初是哪个有毛病的把儒学礼教这堆东西从大华传播到我大理国来的!
    尼玛啊交关税了么朕同意了么!
    她都快要被烦死,自然对儒生的话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冷不热,勉强应付,和那帮人所想象的皇上激动万分的情形完全不同。
    儒生们于是心痛了,陛下您怎么如此不重礼教呢!怎么如此不重谏言呢!天哪首辅大人是怎么辅佐皇上的!
    首辅大人躺着也中枪。
    之后事情还没有完。
    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众儒生们回去之后非常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