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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此时距丹崖上的家宴结束不过一个时辰,余慈的行事堪称风风火火。
    他此来幽求宫,目的也是明确:他要玄阴教给一个答案!
    犹记得当日何清剖析天裂谷动乱的八条线索,最后两条是净水坛和余慈,而倒数第三条,便是玄阴教,对其评价,只是“操线傀儡”几字,含糊得很。
    可余慈却知道:玄阴教,或者干脆说它背后的罗刹教,虽然不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首,却非常清楚以净水坛为代表的神秘势力的一举一动。双方的关系非常复杂,似乎是有合作关系,可又彼此拆台,奇怪得紧。
    余慈正是要从此处下手。
    第223章 理由
    明蓝会见余慈的地点是中庭的善进殿,内里供奉传说中玄阴上仙最虔诚的几位神侍,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位,体貌各异,形神兼备,分列两边。余慈踏进殿门的时候,明蓝就端坐于神像错落的阴影中,以余慈的目力一时也未看清她的面目神情。
    或许是真如内侍所说的那样,明蓝生了重病,嗓音十分沙哑低弱:“人生自有缘法,不想在远去离幻之天之前,还能和余仙长再相见。”
    余慈没听懂明蓝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今日来绝不应让别人抓住话语主导权。便上前一步:“今日此来,是有事向碧潮上师问询。上师不在,请教明法师也一样!”
    说话间,他终于看清明蓝的形貌,头皮忽地一激。
    “明法师?”
    距离上次见到明蓝,也就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吧,记忆中那个虽青春不在,但风韵犹存的明法师在哪儿?如今在余慈眼前之人,一头银丝,满脸丘壑,整件皮肉似乎都坠在骨头上,分明是一个形貌将朽,垂垂待死的老妪!
    老妪微微欠身:“请恕身体不适,不便行礼。一别数月,余仙长修为精进,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余慈一时无言,从老妪的面目轮廓上,他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的明蓝的影子,而气度亦是差相仿佛。然后他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确实是明蓝没错。
    “明法师,久违了。”
    余慈点点头,慢慢在明蓝身前坐下,在这串动作中,他已将心绪稳定下来,但疑惑依然存在:明蓝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功?余慈知道此界有几个法门,能够损伤他人寿元,可最近绝壁城风平浪静,也没有听说玄阴教与何人火并……而且前面所言“离幻之天”,也是闻所未闻。
    此时明蓝已经让人奉上茶水,余慈接过,轻轻摩挲茶杯外壁,沉吟道:“明法师身子可无恙么。”
    明蓝微微一笑,脸上皱纹横生,她却是从容得紧:“身子骨不好,但精神还算健旺。”
    余慈看她一眼,果然发现她双目有神,与一般老人不同,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很是微妙。
    带着疑惑,余慈微瞌双眸,旋又睁开。只这瞬间,他已开启了能够观照神魂层面的“法眼”,余慈将这个得自“冰山信息”的法门,称为“观魂法眼”,一见之下,所得又与先前不同。
    神魂天地中,多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放射出千百波纹丝线,彼此影响交汇。这里面包括了善进殿内外十多人的“魂源”,除余慈一人外,其余都是玄阴教中人,尤其在近前,一团火球光芒四射,掀起的波纹震荡虚空,与外围那些玄阴教修士的魂源隐隐相通,甚至影响到余慈这边,这也正是他微妙感应的由来。
    “原来如此,明法师也与先前大有不同。”
    余慈彰显了他的眼力:明蓝眼下这种状态,未必是中了邪法,而可能是修炼了某特殊的神通,她魂源光芒之盛,能和余慈所见的最炽烈的几个相比拟,那可都是还丹修士的层次!
    不过余慈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放在一边,免得影响此来的正事。他道:“明法师已知我的来意。”
    明蓝回应道:“玄阴教上下多承仙长不计前怨的情分,却不知余仙长所问何事。若我知晓的,必定言无不尽。”
    “事情倒也简单,只是让贵教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即可。”
    余慈早将问题想好,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天裂谷动乱临近尾声,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近日何仙长命我收集净水坛的详细资料。我想,玄阴教与净水坛共处城中多年,有几分交情也未可知,便想登门问询,以备他日之用。”
    明蓝闻言微怔:“净水坛?”
    余慈的言语中有着浓重的暗示意味儿,什么“收集资料”、“他日之用”,几乎就是明指何清看净水坛不顺眼,想要下手,而其中“交情”二字,更是让人忍不住多想几层意思。
    明蓝也知道今天史嵩在丹崖宴请余慈和证严的消息,算算时间,宴会也不过刚刚散场,余慈便前来幽求宫,这里面表现出的态度,也是能让人好好揣摩的。
    不过,余慈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不错,正是净水坛。何仙长对其很感兴趣,比如伊辛大师的来历、其与卢明月的关系、其座下几名弟子的底细等等,至于天裂谷动乱期间,这些人的动向,也要好好把握。这些东西,明法师知道多少?”
    说话时,余慈目光炯炯,盯着明蓝的面孔,似乎要从她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里,发掘出更多的信息。
    明蓝肯定不知道,他对此间事态,有着超乎常理的认知。明蓝若要隐瞒,或者为净水坛开脱,只能证明,玄阴教向离尘宗示好不过是权宜之计,心中揣着的,还是别样心思。结合着余慈的独门消息,却不知何清对此感兴趣否?
    这就是余慈的两面盘算,想必能够满足何清的要求。
    此时,他听见明蓝缓缓说话:“伊辛大师从未对人讲过他的出身来历,不过其法门源头,几名弟子的身世,本教倒还收集了些,若余仙长感兴趣,我可令人将卷宗呈来。至于天裂谷动乱前后的信息,余仙长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余慈抬头,见明蓝神色淡定,显然已有决断。他笑了笑:“都说一说吧,不妨细细道来。”
    ※※※
    等余慈从幽求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乘坐的马车还等在外面,车夫乃是训练有素之人,一见余慈,便跳下车招呼,后面玄阴教的弟子、执事等也都行礼如仪,恭送余慈离开。
    余慈正要登车,心中忽地一动,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便成。”
    车夫忙道明白,余慈对他点点头,不朝城里,而是向城郊外围信步而行。他一直走到城外山岭上,居高远眺,黑夜里,幽求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去玄阴教做什么?”
    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语气微冷,余慈却没给吓到,他返身施了一礼:“何仙长。”
    何清穿一身青灰衫裙,打扮依旧朴素,然而星眸电闪,自有一番森然气度。她目光穿越数里虚空,在幽求宫上一转,淡淡道:“我记得是让你和证严打交道……”
    “何仙长,弟子今日在幽求宫中,与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说话,有一些收获在此。”
    说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简送上。这些都是之前和明蓝交谈时,记下来的一些最有价值的消息,林林总总,有十七八条,都和净水坛伊辛和尚、证严和尚等几名入室弟子、还有号称绝壁城散修第一人的卢明月相关。
    这些消息,完全都是客观描述,没有任何臆测之辞,未免干巴巴的,缺少细节,何清先是皱眉,接着又缓缓点头:“玄阴教的功课做得不错。你能找到,更不简单,很好!”
    何清并不恼火余慈没按她的意思办。在这种事上,她只看余慈做到了什么,并不关心余慈用什么法子做到的,这也正是实证部的精义所在。在这种原则下,她比余慈更容易进入状态:“你认为,五日内,该从哪个方向入手?”
    余慈讶道:“这么紧?”
    何清瞥他一眼,道:“再过半月,宗门步虚修士便要分批前往九天外域修行,汲纳至萃玄真,一去经年,这些俗事都要耽搁下来。夜长梦多,自然要迅速决断!”
    余慈应了声是,他也是成竹在胸,道:“弟子以为,净水坛弟子素行不端,为祸绝壁城多年,应好好整治一番。卢明月之流居心不正,乃淫邪之徒,犯事之后藏匿不出,伊辛和尚势必脱不了干系,宗门应令其交出凶犯,严惩之,以正视听。”
    第224章 稳坐
    “卢明月?”
    何清稍事沉吟,余慈在此人身上打主意,却不在她预料范围内。不过,联系玄阴教给出的信息,这个想法颇有可行之处。
    余慈沉声道:“在绝壁城,净水坛弟子声名狼藉,卢明月与之蛇鼠一窝,且最爱祸害貌美女子,只是多在凡俗中间,白日府等懒得理会而已。想我离尘宗堂堂大派,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晓,又怎能放任不管?”
    何清哑然失笑,却还是点点头,算是赞同。不过她还不能完全满意:“净水坛、卢明月之流,一城之毒瘤,除掉就除掉了,可是就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在何清“只重结果,不看过程”的模式下,余慈渐渐也放开了手脚。他知道何清需要什么。净水坛本身不算个事儿,真正让何清、乃至她身后的离尘宗感兴趣的,还是可能勾连到的天裂谷动乱的根由。如果找不到相应的证据或线索,灭掉净水坛,也是做白功而已。
    所以,余慈笑道:“净水坛虽是个贼窝,但里面也未必尽是恶人,也要区别对待。宗门行事,更要有理有节,弟子与那伊辛和尚的首徒证严接触过几回,觉得他为人面恶心热,不像是个卑劣之徒,且其与伊辛的关系颇有些古怪,若能将他争取过来。以此内外结合,或能发掘出净水坛更多的恶行。”
    “证严?”
    何清倒是奇怪了,她让余慈接触证严,只不过是给余慈一个发力的扶手,可不是让余慈去救苦救难的。她摇摇头:“半月后,我是第一批登临九天外域的,俗务交接、事前准备都要时间。五日之内,此地事务,要么解决,要么搁下……”
    “何需五日,若是何仙长支持,且又事态顺利,三两天也就成了。”
    余慈渐知何清的脾性,不搞谦逊之类的虚文,此话说得甚是肯定。他想到的是已经殖入证严脑宫的神意星芒。被这个小玩意儿附体,证严便等于是他最得力的探子,他可对那一对师徒的恩怨,感兴趣得很哪!
    ※※※
    这两天,绝壁城的许多居民都发现,城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以前那些冷漠高傲的上仙老爷们,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当然这不是说老爷们肯纡尊降贵,到下城和凡夫俗子同乐,而是他们一个个都大涨侠义之心,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接连发生几次。
    不说“侠客”的身份,一直以来,在绝壁城,成为类似事件反角的,往往都是南城净水坛的恶和尚们,之前的数十年里,便是这么一群人,在城中为所欲为,想管的没资格去管,能管的懒得去管,以至于城中居民闻之色变,视之如灾劫一般。
    但这两日,经过接连几次打击,死伤了五六个人,那群毒蛇似的和尚一个个都蔫了,躲在庙里,龟缩不出。偶尔出来的,也是战战兢兢,走路时都恨不能贴着墙角。
    绝壁城的风气倒是为之一清。
    余慈坐在天翼楼顶层,看着这段时间各方汇总的情报,微微而笑。
    他只是放出风声而已,大约就是何清对净水坛、或是卢明月的所作所为不满之类,马上就有人积极配合,在原始版本的基础上,开发出多种丰满详实的细节,且演绎得活灵活现。
    像是不开眼的净水坛和尚对何清无礼、何清看中的好根骨弟子被某个和尚糟蹋等等,虽说不值智者一哂,却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消息,很快在城中流行开来。何清的沉默,也助长了这类消息的传播速度。
    这种情况下,便是再稳重的人,都不免要怀疑:何仙长真的要对净水坛下手了吗?
    对此,各宗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不管如何,探探风色总是没错的,尤其还站在“道义”一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万灵门、无生剑门、玄阴教,每个宗门都试探那么三两回,各自来算不多,但集合起来所产生的趋向便已经相当了不得。
    “净水坛危乱只在旦夕之间。”
    余慈抛开记事的玉简,在观景平台上观览城中景致。如果是只是摧魂净水坛此时只要他稍稍加把力,当日白日府之事,怕就要在净水坛头上重演。
    不过,某些事情,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证严和尚上次奉伊辛之命回返,至今已是第三天,伊辛师徒之间关系的淡漠程度,也让余慈开了眼界。三日来,他们之前竟然没有一次交谈,证严静修、伊辛闭关,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在“监视”的余慈,自然也就无法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正因为如此,事情才显得古怪:说得严重点儿,此时的净水坛,几乎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随时都会被离尘宗的天威碾成碎末。这种时候,身为住持、身为住持首席弟子,伊辛和证严应该忙活起来才对,至少到何清那里探探风声,又或者约束弟子,避过风头。可这两位,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当。寺中弟子有找过去的,证严只是随便应付两句,而伊辛更是给出闭门羹,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距离何清给出的期限只有半天左右的时间了。
    余慈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栏杆,他还没有到着急上火的地步。虽说无法如预料中那样,抓着伊辛和尚的把柄,可有以前照神图映现的信息,将之截头去尾,稍加修改,便是一个能让何清满意的答复。
    反倒是近三天的观察,使他在别的方向,有所收获。
    余慈闭上眼睛,远方信息通过特有的渠道传递过来。在脑中还原为大略的图像:灰黯的颜色,支离破碎的天地,还有深层闪耀的充满力量的光,这便是证严神魂状态的映像。
    此时此刻,余慈对这里的情况,了解程度恐怕还在证严本人之上。
    利用其本身的裂隙,神意星芒已经前所未有地将其“根须”殖入证严神魂的深层结构之中。按着叶途的“同心圆理论”,余慈估计着,他已经介入了和尚的隐识层面!
    神意星芒的“根须”,好像是扎根在一条地下暗河中。暗河其实就是证严时刻涌动的心绪激流,成百上千个破碎的画面,夹杂在其中,飞掠而过。
    这是类似于佛门“他心通”的能力,余慈在天裂谷中,击杀褚妍等人时,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论信息之详实,此次比之上回,还有相当的差距,但当时他情绪躁动,有心魔催化,凭一腔血气冲动,实不如此时体会的清晰和深刻。
    “都道识海无边,前尘往事,巨细靡遗,都在其中。若能搜览一遍,也不用再费别的功夫……”
    念头是不错,但如何做到,仍是个问题。天裂谷时的经验太过霸道,用在证严身上,余慈还做不出来。
    正想着,有人用手指轻触他的肩膀。
    余慈一震醒来。
    第225章 魔踪
    从神魂层面突然跳转进入现实世界,让余慈稍稍有些不适应,他靠着栏杆,眨了眨眼睛,才缓过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极熟悉的温婉秀丽的面容。
    “甘师叔?”余慈忙挺起身子,至于站立则是不必了。甘诗真不在意这个,余慈也很难用对长辈的态度对待这位纤秀柔弱的女子。
    “打扰你了,在练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