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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你说这院子里,这是一个独院么?”沈寒香好奇道。
    “是,东西各有抱厦,与侯府中旁的地方以花渠、竹林隔开,等过些天,少爷自会领姑娘出去转转。”那簟竹替沈寒香梳了头、卸了妆,便就端着盆儿出去。
    沈寒香起先还饿着不吃东西,后来一看也不知道孟良清到底喝酒喝到什么时候,彩杏回来时,终于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地趴在桌上问:“这些喜饼,我真要吃了啊?”
    彩杏一愣,旋即笑了,出去给沈寒香弄了碗碧梗粥来,就着吃了些喜饼和酥卷,沈寒香饱了,便就倒床去睡。
    等到她一醒来,却发觉屋子里的彩杏和三两都不见了,黑灯瞎火连灯都没点,唯独有一只暗自发光的白影子坐在不远处。
    沈寒香猛地把被子一抓,心说,这不是她刚成亲就遇鬼了吧!
    白影似听见了动静,走了过来,沈寒香猛地往床角里一缩,哆哆嗦嗦叫道:“别别别,别过来,你饿了别吃我,喜饼还多着呢,我没吃光!要是不够,你就把……就把……”沈寒香手在被子里摸到一个冰的,圆的东西,递了过去,“把苹果也吃了吧,保平安的!”
    孟良清终忍不住笑了。
    那低低的笑声让沈寒香反应了过来,不禁大窘。白影作势起身,沈寒香忙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别点灯。”
    孟良清身形顿了顿,就着床边坐下。
    “你……你……”沈寒香绞尽脑汁,问道:“喝酒……对,你喝完了?”
    孟良清嗯了声,手指搭在她披了满背的头发上。沈寒香忍不住问,“我头发是不是多了点?”
    双目适应了黑暗,沈寒香看见孟良清摇头。
    “好看。”
    “这么暗,看得到个鬼……”沈寒香小声嘀咕。
    骤然那重量压了过来,沈寒香的嘀咕刹那间就没了。
    轻抚过头发的是孟良清的手,贴着她额头缓缓磨蹭的是孟良清的唇,环着她的是孟良清的手臂,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病弱,又或许是她昨晚入睡得太晚,一整天都轻飘飘的,像喝醉了酒。
    “等一会。”沈寒香忽然叫道。
    “嗯?”鼻音上扬,孟良清脱了鞋上床,他立起身,把帐子放了下来。
    沈寒香竖着耳朵静听了会,小声问:“彩杏和三两呢?”
    “打发她们去睡了。”孟良清的声音响起,“你要什么?我去拿。”
    “不不……不要。”
    他两个并排躺了会儿,沈寒香心里直犯嘀咕,到底孟良清会做什么?他那样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怕要先把她叫起来,面对面坐在帐子里,对着鞠个躬,再行……?
    沈寒香笑出了声,紧接着一条胳膊伸到了她的面前,她就笑不出了。
    “头,抬起来。”
    孟良清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当沈寒香的头枕在他臂上,孟良清侧过身,顺势将她松松揽着。
    两人在黑暗里都望见了对方的眼睛,看不清那眼睛里的颜色,他们鼻息可闻,都只望见了眼珠里流动的光。
    “寒香。”
    “嗯?”
    “从今天起,你就嫁给我了。”
    “嗯。”沈寒香低低应了声。
    “从明天起,你就不能再抛头露面。”
    “嗯……”
    “生意都还给沈家,你大哥得自己撑起沈家。”
    沈寒香没作声。
    “有生之年,我会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你只要躲在我背后。”孟良清缓缓地说,他唇碰了碰沈寒香冷冰冰的鼻梁,脑袋在她耳畔蹭了蹭,沉沉呼出一口气,“我是不是喝醉了?”那声音里有一些茫然。
    沈寒香还没作答,听见孟良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下一个三年,一定有。”
    “一定有。”被子里沈寒香握住了孟良清的手,极轻地答应他,依偎着他的肩。
    半夜里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已睡熟了的沈寒香张开眼睛,孟良清正望着外面,帐子拨开了一道缝。
    沈寒香凝望着他一无所觉的侧脸,半晌,她忽拽住了孟良清的手,孟良清转过了头。
    “你……到底会不会?”沈寒香窘得心口里一股热意几乎要跳出来了,身体好像被掏空。
    孟良清低声笑了,几乎刹那间一个天旋地转,仿佛宣誓所有权,孟良清鼻梁在她颈中逡巡,被掏空的虚无感随着孟良清的温柔与仔细填满。沈寒香一面喘气一面叹气,她实在觉得,喝醉的不是孟良清。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含香…………………………
    ☆、八十四
    次日一早,先给孟家的夫人、老爷敬茶,因孟良清还没有嫡妻,不必给正妻敬茶。
    虽说是侯府,但在府中,仍然以忠靖候为老爷,以其妻为夫人。沈寒香一早梳洗罢了,郑书梅便就过来。
    忠靖候父子一早入朝应卯,郑书梅挽了沈寒香的手,与她一并坐下了。
    沈寒香尚未收拾妥当,叫人奉茶上来。
    其时郑书梅打量她,她却显得颇有些心不在焉。郑书梅从前也听说过沈寒香与孟良清年少定情,相识得早,怕沈寒香心里多半不把她当做一回事。
    叫人把带的礼都拿进来,郑书梅握着沈寒香的手,轻言道:“昨日妹妹的好日子,不敢来打扰,我家里祖籍南边瑞阳郡,父亲在京里做官,我却是在南边长大的,这里一些家乡特产,给妹妹甜甜嘴的,里头有六盒桃花润肌膏是最好,我常年用的,也是家乡产的,倒是用得。要是内里有什么妹妹看得上的,只管告诉我,我再叫人带来。”
    沈寒香观郑书梅言语里多亲切,对她也便厌恶不起来,倒不是因为她带的礼,毕竟她走南闯北的时候多了,什么稀罕都见过。不过细想就知,郑书梅乃是郑家与孟家联姻的棋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眼下岂可断论?
    总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多谢,我这里却没带什么来。”沈寒香吩咐了声。
    彩杏领命下去,开了沈寒香带的嫁妆之中一口大箱,内有不少木盒木匣,其中一只小金锁锁着的,是给郑书梅备的礼。
    “一点粗鄙物事,比不得你的心意。”那锁是没上的,一碰即开,内里珠光宝炫,是些首饰,另有关外民族风格的金狮一对儿。
    虽是官宦人家小姐,但郑书梅养在深闺,富商与官宦家中所用讲究俱是不同,倒也新鲜。
    “从前我找个一块儿听戏解闷儿的姐妹都难,你来了,咱们就个伴儿,日子也好过。今儿上午你怕不得空了,午觉过后,你赏个脸,我那里叫一台小戏,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要是嫌戏文无趣,我好领着你在园子里好生逛逛。”
    侯门之中规矩定不少,要是误打误撞闯错了地方,确也尴尬。沈寒香心念一转,便答应了。
    孟良清下了朝回来,更衣罢了,才带沈寒香去给忠靖候夫妻二人敬茶。孟梓光忙着有事出去,喝完茶就走了。
    “这事与你也有点干系。”孟梓光一句话带走了孟良清。
    阮氏喝完茶,留沈寒香吃饭。沈寒香心想,必是那父子二人,想让她与阮氏单独相处一段时间,最好能讨得阮氏欢心。便也毕恭毕敬地侍奉着,阮氏总不会比沈老夫人更难伺候。
    “桂巧,来。”阮氏话声未落,一旁侍立的一个丫鬟走来。
    只见阮氏拉着她的手,情状十分亲密,一手摸了摸她的脸。
    “见过沈姨娘。”桂巧略欠了欠身。
    ……
    沈寒香正不知道阮氏什么用意,又听她朝一旁丫鬟吩咐:“去叫书梅也过来,中午热热闹闹在我这里吃,她们三个陪着我,我才高兴。”
    既然说是三个,便是含了眼前这个桂巧在内。只见她生就圆脸一张,低眉顺目,身着一件官绿掐腰长裙,对阮氏十分恭敬。
    “你呀,也不必称什么姨娘,称一声姐姐就是了。”阮氏道。
    沈寒香一想,孟良清似曾提过他娘给了他一个通房丫环,想必这个就是了。才来第一日,阮氏就叫出来见面,又叫她称沈寒香姐姐,沈寒香大抵明白了过来,这在告诉她,她们都是一般的人。
    心下却也不气,打算静观其变。
    沈寒香自己虽不气,但坐下吃饭时,郑书梅见到桌上多了个桂巧,脸上却就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当着阮氏的面,不好发作。
    及至吃了午饭,在阮氏院里睡了会,郑书梅携着沈寒香出去,那桂巧送她们到门口,郑书梅看也不看一眼,就拉着沈寒香走了。
    十二名丫鬟跟在她们后头,四五步之遥,手里各自捧着拂尘、果品、妆奁、各式不知道装的什么的盒子。
    郑书梅才说:“这个丫鬟你不知道,成日里作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听说还爬上过小侯爷的床。真……真不要脸。”那郑书梅骂人的话不会几句,除了翻来覆去咀着不要脸,却也说不出别的了。
    沈寒香便问:“怎么个不要脸法?”心里也奇怪,好像孟良清先有的通房丫环,后郑书梅才进的门,且像是她爹沈平庆也有好几个姨太太,都是服侍沈平庆的,通房与孟良清同床共枕过了,郑书梅也不当愤愤不平,说穿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郑书梅才说了没几句,脸皮子就红,沈寒香知她官家小姐脸皮薄,自识趣不细问。
    郑书梅拉着沈寒香步入一处凉亭,戏台搭在水上,随船而动,船行到水中央,四角戴斗笠的船夫扯起锁链来,将那船固定在水中。
    亭子里只剩了沈寒香和郑书梅两个,下人都被竹帘隔在外面。
    “一个丫鬟,又不是陪嫁的,那时小侯爷又没个正经侧室,却就独一份成了通房伺候的,能要什么脸,小侯爷是要承袭侯爷位子的人,打小就喜欢清静,我来了这两年,寻常时候都见他不到。却叫个丫鬟钻了空子……”郑书梅把瓜子一颗颗剥好,她本来爱吃硬壳脆香的东西,嘴巴闲不下来。但进了孟家的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真苦闷。
    “少爷行事磊落,想必就算那丫鬟要图什么,也未必就能图得到。”沈寒香端起茶杯,那茶杯小得很,她呷了口,见郑书梅似被说动了些。
    “你是官家小姐,身份比我们都要尊贵百倍,父亲又是光禄大夫,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郑书梅生得一张清秀的脸,谈不上姿容,但毕竟好米粮养着,父母也算悉心栽培,心思单纯,一听沈寒香这话,难免生出几分亲近,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就说你来了我这日子好过些,听说妹妹出过关的,关外的人是不是都不穿衣服的?他们到底吃牛皮不吃?”
    “……当然不吃。”沈寒香道,见郑书梅隐有失望,她又道:“他们吃树根。”
    郑书梅张大了嘴。
    沈寒香忍不住笑了,郑书梅一怔,手拍向沈寒香的肩膀,笑骂道:“怎么人家好端端问你,偏拿我打趣来了!”
    沈寒香拈了枚腌制的乌梅含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从今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顺水推舟,与孟良清的妾们,议论这府里上下尊卑,角落里的八卦,人心里的猜忌。或是谁受宠了又或者与孟良清感情不睦了。
    晴好时可以姐妹结伴出府逛逛,天阴时她那院子里抱厦中有一张临窗摆放的书案,正是读书听雨的好地方。
    但为什么,一想今后数十载都是这样的日子,她隐约会有些不甘呢?沈寒香看着郑书梅,郑书梅长她一岁,正嗑瓜子目不转睛看台上的戏,仿佛沉浸其中一般,连同她说话都顾不上了。
    “不瞒大哥,素来我便羡慕诗中所说的,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这与妻或是妾没有什么干系,只不过心有所属罢了。”
    当时沈柳德劝他与沈蓉妍调换了妻妾位份时,她辩驳说的话还十分清晰。日光暖而薄,戏台中传出咿咿呀呀痴痴缠缠的声音。竟又换了一副光景。
    忽一丫鬟的声音叫了起来:“巧姐,怎么你过来了,这里有我们伺候就行了。”
    郑书梅啪一声丢了瓜子,脸色一变,刚要起身。
    竹帘掀开,方才在阮氏那里见过了的,叫什么?沈寒香想了又想,笑道:“桂巧姑娘来,想必夫人有吩咐。”
    “夫人命我过来问问,沈姨娘那里可还缺什么不缺,要是短了什么吃的用的,就告诉我一声。”那桂巧忽顿了声,看了郑书梅一眼。
    郑书梅脸色又一变,不悦地拧眉,“看我做什么?”
    桂巧没搭话,行止之中,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