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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崔泽观亲自来察看了,到了晚间,心情便格外的好,等王氏带了二娘、五娘、芸娘一起出来时,他望着五娘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几分真切的喜悦。
    崔泽观膝下只有一嫡子一嫡女,除了二娘崔玉珍,竟然就没有一个女孩,只剩一溜的庶子,一直排到了七郎。今日家宴多了五娘、芸娘两个,平添了几分妍丽之色。
    虽则芸娘在府里早有美名,但站在小小的一个五娘边上,竟让人觉得黯然失色了。
    玉华打扮的并不多华丽,只梳了两个圆髻,配上王氏送来的翡翠簪花和耳坠,身上是粉桃两色交织的缂丝袄裙和同色的披肩,那么一个稚弱的身影,竟让人有亭亭玉立的感觉,眉目转动之间,仿佛有流光晃动,五官骨骼,竟然是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的。
    因玉华身上颇多流言,虽男女分席而坐,家中也未设屏风,府里几个同龄的庶出少爷,无不好奇的盯着这个新来的妹妹直瞧,嘴里凑巧也嬉笑两句,玉华并未露出任何慌乱,果然就像王嬷嬷叮嘱过的那样,一举一动,俱大方得体。
    待等拜寿之时,二娘率先奉上了一曲《椿年》,果然得到了父亲的赞赏,还说一句甚得你父之风,二娘在见到五娘的样貌后一直闷闷不乐,直到此时才露出点发自心里的笑模样,王氏在旁边暗暗看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五娘随在二娘后面拜寿,准备的是一方青色帕子,四边绣着简单的松枝纹,玉华并不擅女红,帕子自然是旁人帮忙准备的,东西原本无奇,奈何崔泽观有意抬举,也连赞了几声好。
    席上无一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崔泽观这般做派,等玉华被王嬷嬷领着一个个拜见府里众人时,大多就很给她面子,连府里最是矜持倨傲的大奶奶,大爷崔正睿新娶的娇妻吴氏还褪下手上一只颇有分量的金镯做了见面礼。
    这样一圈下来,又有些把二娘惹的恼了,不过因有王氏再三叮嘱过,崔玉珍虽心里不爽,面子上总算强忍住了。偏偏她大嫂吴氏与崔玉珍素不对盘,平日里不敢招惹她,今日见她神色有异,便猜到了她的痛处,故意拉着玉华在自己身边,特赞她花容月貌、肤若凝脂,如此这般,崔玉珍脸上的戾气便渐渐有些遮掩不住了,芸娘见了,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女眷这一桌上,三位小娘子自然坐在了一起,大嫂吴氏先是布了一轮菜,王氏便让她也坐下一起用膳,酒过三巡,王氏因为有腰疾坐不长久,便到屏风后歪着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下人通报说有崔泽观的下属府上来送贺礼,因着平日里关系较近,来的又是个少奶奶,吴氏便只好亲自出去招呼一二。
    这边芸娘见吴氏离了席,就先偷瞄了眼自己身边的崔玉珍,她正瞪着满桌酒菜发闷,又扭头看了眼静坐不响的玉华,便亲热的抓过了玉华的左手,娇笑着说道:
    “五娘快给我看看这镯子,啧啧啧,果然是好东西,大嫂真是偏心,这虾须镯一看就是天工楼的手艺,可是大嫂平日里不离身的东西,这一下子便送给你了,莫非是见五娘生的好,便如此的偏疼的没边了,这我可不依了呢......”
    啪的一声,柳云姿另一旁的二娘一下子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她扭头朝两人看了过来,眼神凌厉,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给打断了,说话的正是是玉华:“芸姐姐,大嫂送我这个镯子,让你不高兴了么...你,你别生气啊......”
    说到最后,玉华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崔玉珍和柳云姿俱是一愣,片刻后,崔玉珍脸上的深情变了变,她瞥了柳云姿一眼,眼里颇有深意,柳云姿本来就有些急了,被她这么一看,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强笑着说道:“五娘你瞎说什么呢,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呢吗,你怎么就当真了呢?真真小孩子脾气,快别乱说了啊!”
    柳云姿边急急说着,边难得的有些焦躁了起来,不安的打量着四周,显然担心别人会注意到这里。
    玉华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管哭丧着脸撅着嘴嘟囔着,声音也越来越响:“不是的,我知道的,你就是不高兴了,刚才大嫂给我的时候,你脸上就看着不太高兴,我知道的,要是换了我,我也是会有些不高兴的......”
    此时的五娘,完全是一副小孩子不懂遮掩和好歹的蠢样子,再也没有了刚才在人前颇为得体的姿态,柳云姿真的急了,微微涨红了连,压低声音斥责到:“五娘,你可别乱嚷嚷了,当心失了礼数,等会儿王嬷嬷可要责罚你的......”
    “行了,还不是你先多事多嘴的,都别吵了,安静点用膳吧。”一旁的崔玉珍此时终于开口了,带着长姐毋庸置疑的权威打断了柳云姿的话,柳云姿马上有些惊惶的闭上了嘴巴。
    玉华倒是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了二娘一眼,眼眶微微泛红,扁了扁嘴,像是强忍着泪的模样,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崔玉珍看了她一眼,并没回应,眉间却是明显一松。
    等酒席散了,玉华和柳云姿两人自然要结伴往西跨院里去,柳云姿第一次没有主动拉着玉华一起,只沉着脸带着小丫鬟在前面急急的走着,直到进了屋,也没理玉华一下。
    对于柳云姿的态度,玉华并未放在心上,刚才那一瞬间,在惹恼柳云姿和惹恼崔玉珍之间,她毫无犹豫的便选择了前者,崔玉珍可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至于柳云姿,玉华隐隐觉得,自己反正是迟早要得罪这个人的。
    玉华以为,被她这样一弄,应该就不用再每天应酬柳云姿的亲热了,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寿宴后的第二天,柳云姿不但表现的毫无芥蒂,似乎还显得更加温柔可亲了,连玉华这个惯于作伪的,都不得不暗自佩服了。
    不但如此,因为几次在玉华手里吃了暗亏,柳云姿虽然还搞不清楚这五娘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算知道这小娘子因出身不良,言行常常出人意表,不可用常理来揣测,反倒不敢再贸然出言相欺了,和玉华两个表面看着倒真正和睦起来了。
    两个小娘子间这微妙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嬷嬷的利眼,她寿宴当日陪着王氏在后面休息,并不知道三个小娘子之间的小口角,小丫鬟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也没人告诉她,王嬷嬷稍作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第二日,照常是玉华先学了到出门做客时应有的礼仪,然后王嬷嬷便开始教导芸娘,玉华正在一旁默默练习着如何回应别人夸赞,王嬷嬷那边突然提高了声音,呵斥起来:“这几个国公府的概要都背了这么多天了,怎的还是磕磕绊绊的,芸娘,你的心思都放哪里了?”
    王嬷嬷这人虽然一贯端肃,但对两个小娘子从来都十分有礼,并无过多苛责和倨傲,这一声训斥出来,别说在她跟前的柳云姿,连玉华都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王嬷嬷脸上并看不出多少喜怒,只是言语间十分严厉:“芸娘学规矩不用心,且举止轻飘不够端庄,有负长辈厚望和恩泽,罚芸娘今日受戒尺五下,去,面向正院跪下。”
    站在她面前的芸娘似乎被吓傻了,她面色青白,身子微微打着颤,晕沉沉的跪下了,又晕沉沉的伸手受罚,王嬷嬷站在了她的身侧,避开了她的跪礼,以示主仆有别,她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落下,啪啪声十分响亮,可看芸娘的左掌心却只微微有些发红,看来这惩戒也只是取个威慑之意而已。
    她们学规矩时屋里是不许留人的,可是毕竟旁边还有个五娘看着,等芸娘被王嬷嬷扶起来的时候,脸已经涨得通红,眼圈里泪花打了几个转,终于硬忍住了没落下来,虽然满腹的委屈,柳云姿却从头至尾没做任何反抗,乖顺的受了罚、诚恳的认了错,态度好的让人没法挑剔,王嬷嬷虽然不喜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也算识时务,不能小窥于她。
    ☆、第13章 永嘉坊
    王嬷嬷惩戒了芸娘,却也不敢大意,当日傍晚,便大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报于了夫人王氏知道,言语间却只说那芸娘大约是小孩子心生妒忌,想要出言讥讽五娘几句,却差点牵扯了二娘进来,自己因怕她今后言语都这样随意,所以就借故吓吓她,让她今后更谨言慎行些。
    这王嬷嬷是个老道成精的,她若是将芸娘的心思统统点破,说的那么不堪,为着面子,为着要把五娘压下去,王氏都会不肯的,必要反过来再给芸娘撑腰,可王嬷嬷只说小孩不懂事,却又把二娘点了出来,王氏如今一门心思最怕二娘因五娘而委屈,这一听之下,果然大怒起来,愤愤然骂道:
    “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这些姨娘养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教养,都是惹事生非的贱胚子。”这话一说,是把自己的庶妹也迁怒在内了,芸娘虽是商户出生,却也是正宗的嫡女。
    王嬷嬷此时却反过来劝说着:“想来都是小孩子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罢了,表小姐还是十分受教的,虽然有些委屈,倒也是乖乖认错了,这说起来还是咱们二娘真真好气度,不愧是嫡长小姐啊,小小年纪便如此明事理,又懂的体谅大人的难处,比较起来,那五娘在二娘面前,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
    这话顿时说到了王氏的心眼里,她并不知当时有五娘一语道破芸娘心思的功劳,只觉得二娘不受挑拨,越发懂事了,心里很是欣慰,如今被王嬷嬷一吹捧,主仆两个顿时又将二娘好一顿夸赞,王氏这才神清气爽起来。
    第二日芸娘照常来姨母房里请安,原本她还存了些告状的侥幸心思,早起偷偷把自己的左手在床沿上敲打了几下,本已好了的掌心,看着又略微有些红肿了,她计划着等会儿到了姨母房里,便抢着给王氏端茶送水,好顺便露出些端倪来。
    谁知王氏一早脸色便阴沉沉的,还没等芸娘做些什么呢,便肃然将她教训了一顿,倒也没说她昨日受罚之事,只叮嘱她切不可偷懒,一定要好好跟着王嬷嬷学规矩,并强调了王嬷嬷是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要芸娘没事多听她的教导。
    这下顿时叫芸娘慌了手脚,她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识时务,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眼下最大的依仗就是王氏,要是失了她的欢心,别说去永嘉坊,连这安邑坊也要呆不下去的,告状什么的小心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芸娘急忙站起身恭听王氏的教诲,等王氏说完,又掏心挖肺的说了许多自贬和感激的话,总算才让王氏的脸色好看了些。
    自此之后,这芸娘明显老实了许多,王嬷嬷也松了口气,更加加紧了对二人的教导,待到五娘待人接物上基本没问题了,便禀告了王氏,王氏片刻也没耽误,马上向崔泽观报了喜,过了两日,崔泽观去了趟永嘉坊后,便嘱咐王氏择日去趟永嘉坊,拜访一下三嫂顾氏。
    一想到要去应酬顾氏,王氏便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不愿,还是早早命人递了消息到永嘉坊去,得了顾氏的回音后,当日便带着二娘去了永嘉坊,正好二娘最近心境颇好,脸上的热痘也好了七八成,已经能出去见人了。
    永嘉坊紧挨着兴庆坊,原还住着郑太后的亲族,自六年前那场大乱之后,便成了国舅崔泽厚一家的府邸,作为宗族皇亲的宅子,其精致气派自然不同一般,若不是如今皇后崔泽芳地位超然,断不可能由崔泽厚一家独占此坊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氏来永嘉坊,便很难直接就见到顾氏了,总要由仆妇们陪着,在偏厅里候上那么一小会儿,才能被领着到正厅去。
    “让弟妹久等了,妹妹可别怪我。”顾氏一见到王氏进来,就满脸带笑着表示着歉意,只不过动作永远比话语慢半拍,等王氏已经快行完了全礼,她才伸手扶住了。
    顾氏虽然衣着颜色特意穿的暗沉,装饰也十分简单,神态举止都是一副端庄慈祥长者的姿态,但一张容长脸上五官端丽清秀,气色也是极好的,看着犹然是一位绰约佳人,她待人十分和气,不笑不说话,熟悉崔泽厚夫妇的人都觉得,如今他们夫妇两人是越发的相像了。
    顾氏和王氏寒暄了两句,便将二娘拉到了身边,拿了两块琥珀核桃喂到了她嘴里,见她吃了,才笑着问道:“味道如何,你最爱吃这个,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叫她们做的,是不是吃着甜而不腻,格外好些呢。”
    二娘倚在顾氏身边细细尝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抬头冲着顾氏爱娇的一笑,她一直仰慕三伯母,三伯母仪容风度出众,言语文雅。对自己又一贯和蔼关切,并不像其他长辈,看见自己只会胡乱夸赞一些容貌服饰,让人厌烦。哪里像三伯母,很清楚自己的喜好,还常常和自己探讨琴艺,和她相处,简直如沐春风。
    不一会儿,元娘崔玉林和嫡妹崔玉媛也赶了过来,姐妹三个相见,又是一番寒暄,虽然二娘崔玉珍极力掩饰,但看向堂姐妹两人的眼神里,还是难免露出了些许艳羡之色。
    崔玉林今年刚满十三,容貌肖母,身形比同龄的小娘子都要高挑些,长颈细腰,身姿挺拔,尤其是神态总是淡定自若,气质出众,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而她嫡妹崔玉媛,比玉华还小一岁,却是个厉害的,口舌伶俐,聪颖过人,容貌生的比姐姐还要出众些,可说的上眉目如画。
    崔玉林拉着二娘问起了崔泽观给的那本古琴谱,两人都是喜欢这个的,聊得甚是热闹,而崔玉媛则站在两人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只盯着二娘的两颊上来回瞧个不停,神情捉挟。
    二娘被她盯的,脸上都微微泛起了红潮,心里知道这个妹妹是个任性不肯让人的,自己在三伯家又不敢造次,便只好装作没看到她的样子,硬撑着继续和元娘说话。
    谁知崔玉媛看她这样,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崔玉珍再也忍不住了,不敢过于发作,只是脸色微愠的问道:“七娘笑什么?”
    没成想这一声七娘叫出来,却反先叫恼了崔玉媛,她小脸一板,眉头一皱,瞪着眼睛说道:“谁是七娘,哪个在这里乱叫,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香的臭的都敢往我前面放,真真笑死人。”
    崔玉媛这话说的声音不小,王氏也听的清清楚楚,却只能装没听到,继续和顾氏应酬着,脸孔却难免有些发僵,顾氏也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只和王氏继续说着具体什么时候送玉华她们进来好些。
    王氏可以装着没听到,崔玉珍站在崔玉媛眼跟前,却是怎么也没办法装听不到的,她刚才也只是一时嘴快,因为不喜欢崔玉媛,觉得因为多了个五娘,把崔玉媛从六娘给挤成七娘还挺可笑的,便在自己府里这么先叫开了,本也没想当着崔玉媛的面叫出来的,可现在崔玉媛说话不但毫不给自己留面子,连带着连自己爹娘都一起给辱骂了,实在是太过了些。
    眼见崔玉珍涨红了脸就要发火,崔玉林连忙上前一把揽过了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二娘快别和这个小疯子计较,也不知道这阵子是怎么了,天天跟吃了枪药一般,连我都莫名吃了她几顿排揎,咱们别搭理她,去我房里坐坐吧。”
    说完,崔玉林又瞪了七娘崔玉媛一眼,崔玉媛见姐姐眼神严厉,也不敢再造次,扁了扁嘴巴,扭身到一边玩去了,不再理她们二人。
    二娘被元娘挽着往外走,心中却不由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刚才虽然气的要命,其实一时间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一直和七娘合不来,上次两人也是言语间争执的厉害,被崔泽观知道了,差点要动家法,说她太不懂事,身为姐姐,却和七娘这样的小娃娃计较,还跑去永嘉坊失礼丢人,要不是被母亲硬拦下了,那次她就要吃大苦头了,最后还是害的母亲被父亲当着几个姨娘的面前训斥了一通,又病了一场。
    若光是父亲严厉也就算了,崔玉珍本是个倔强的,虽然害怕,可心里还是极不服气的,可是在永嘉坊要小心行事这个事情,母亲也是再三叮嘱过的,而且话语间说的很明白,若是自己只图一时嘴巴痛快,就会白白连累父母上门去赔罪受折辱,这话让崔玉珍委实难受,所以对着崔玉媛时都一直格外隐忍的。
    这会儿得了元娘解围,二娘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三伯母和元娘姐姐对自己都是很好的,想那七娘也是人小不懂事,自己是不应该和她计较,这般想来,便强打精神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回应着崔玉林。
    王氏那边和顾氏说话,却一直极为留心看着女儿的动静,先时她们争吵时她倒还冷静,此时看到二娘这样一笑,胸口顿时闷的慌。
    见她脸上神色有变,顾氏柔声问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王氏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早起便有些头晕,许是昨晚睡的有些不安稳,没甚大事,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便早些回去吧,我本还想多留二娘玩会呢,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娇憨劲,比我家这两个可省心多了。”
    听顾氏这么说,王氏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笑容满面的说道:“唉,她哪里比的上林儿和媛儿呢,别说元娘,光是媛儿这利索能干,我都羡慕的很,也就是嫂子你偏疼她罢了,可不说你们娘俩个投缘呢,二娘在家里可没少和我念叨多喜欢您,一会儿说三伯母喜欢这个,一会子说三伯母会弄那个的,弄的我这个做娘的,都难免要不时吃些飞醋呢。”
    王氏说到这里,连着一旁伺候的下人都一起凑趣的笑了起来,顾氏自然也是笑语盈盈的,两人又说了一下玉华她们两个的情形,王氏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告辞出来了。
    娘两个坐上马车,王氏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按着她的本心,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样常带着二娘来永嘉坊的,可她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在别人面前她还能端着崔氏夫人的架子,但在顾氏前面,她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其实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实在不想二娘受委屈,尤其是在元娘崔玉林跟前,看着二娘被她唬弄的团团转,委实让王氏心里难受的紧。
    二娘总觉得顾氏与元娘待她是极好的,却没想过,她们若是真对二娘好,又怎会放任崔玉媛那小娘一再的放肆,却从不管教一句呢,崔玉媛今日这般的举动言辞,已可说是毫无礼数可言了,哪里还把自己这个婶婶和崔泽观这个堂叔放在了眼里,若是二娘敢说出这样的浑话,莫说崔泽观,连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也绝不会姑息的。
    可是,王氏又并不敢把这些都与女儿一一挑明了,她是个精明的,早就看清了崔氏一族如今的形式,今后崔氏满门恐怕都是要依附于永嘉坊过日子的,不管真相如何,女儿如今面子上总算与顾氏和那元娘十分亲昵,今后二娘的前途,还要多多依仗她们两个的,二娘这样子懵懂些,大家都还好过些,真要撕破了脸,只有对自己府上更不利。
    不管如何,王氏这趟总算敲定了送两个小娘去永嘉坊的日子,说是要等下月顾氏做寿辰时,与其他几家的另几个小娘子一并进府。
    ☆、第14章 死而复生
    听见王氏叹气,二娘便扭头看了过来,王氏连忙掩饰着冲她一笑,爱怜的握住女儿的小手,轻轻揉摸起来,崔玉珍不明就里,只当母亲这是在褒奖安抚她刚才没有发脾气的意思,便懂事的说道:“娘你放心吧,七娘不懂事,我不会和她计较的。”
    说完,又为自己特意叫的这声七娘而得意的笑了出来,,王氏见女儿娇憨的样子,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护着女儿是对是错。
    说话间,车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嘈杂,好像有人拦住了车子,与车夫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刻,坐在车辕上的婆子隔着门帘说道:“夫人,永嘉坊的管事来说,永兴坊门外有些状况,让我们车子最好绕道到东边直接往南下去。”
    “永兴坊?有什么事情吗?”王氏好奇问道。
    帘外婆子与人交谈了两句,再回禀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了:“回禀夫人,那管事的说,虽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不过据说看到有锦衣卫出入。”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王氏立刻收起了好奇心,知道此地绝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连忙催促车夫赶紧绕道回府。
    回到府里打发二娘回去更衣,王氏便吩咐紫檀去外院说一声,若老爷回来了便进来通禀,谁知等到各房都用了晚膳,崔泽观还没回来。王氏不由有些奇怪,崔泽观这阵子鲜少在外面留宿,且自己今天去了永嘉坊,按理他今日该会来正房商量一二的。王氏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便猜测难道是永兴坊真出了什么事端,可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出现在的永兴坊还能有什么可折腾的。
    这永兴坊,是卓王李华的府邸,卓王,乃当今圣上李盛三弟,也曾是圣上最信任最器重的人,他在延和11年,平定了“隆庆之乱”之后,为驱逐进犯北疆的回鹘可汗拉赤羽的大军,又亲领唐军出战,却不幸战死沙场,如今永兴坊只住着卓王妃与世子孤儿寡母的,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引得锦衣卫出入。
    因心里有事,王氏本就睡的不熟,谁知卯时刚过,门外一阵喧哗,依稀听到小丫头子在叫老爷的声音,王氏一惊,连忙命守夜的靛蓝替自己梳洗,刚刚穿好了大衣裳,崔泽观就进来了。
    “老爷怎么这个时候进来了?”王氏有些慌乱,她很少有不施脂粉面对丈夫的时候,崔泽观却一点也没留意,他先叫靛蓝给自己倒热茶过来,一边说道:“昨日半夜才回来的,就直接睡在了书房里了。”
    王氏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他有事要说,连忙接过靛蓝拿上来的茶水,打发她们都出去了,崔泽观接过王氏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大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卓王家那个老大.....竟然活过来了。”
    王氏一呆,半响也没反应过来丈夫所说的是何人,难得露出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好一会儿子,才迟疑的问道:“卓王家的老大?是那年,被胡人残害了的那个吗?是叫...叫纪哥儿的那个吗?”
    见崔泽观点头确认,哪怕是王氏这样性子沉稳的,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连声追问着:“怎么会呢,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又活过来了?这些年他又在哪里呢?这这,这莫不是碰到胆大妄为的骗子了吧......”
    崔泽观摇了摇头,说道:“昨日,是太子送他回卓王府的,听说今天就要进宫面圣了,那孩子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的,说是背上有一块斧形胎记,甚好辨认,而且按着卓王府里传出的话来,那孩子相貌犹如卓王再世,不会搞错的。”
    听崔泽观这样一说,王氏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她默默思忖着什么,然后抬眼看着丈夫,低声问道:“老爷你是说,他并没有先回卓王府,而是先去找了太子?”
    崔泽观听了这话,不由深深盯着王氏看了一眼,他如今年纪越大,反而往王氏这里来的多了,初时自己还没察觉,后来发现原来自己很多话与别人都无法细说,这王氏倒成了最佳人选,毕竟是氏族大家的小姐,见识上苏娘榴娘等人无法比拟的。
    像今日这事,王氏果然一听就抓住了关键,卓王嫡长子李纪多年后死而复生,不急着回府,却先去找了太子,纵有千种理由,也难免不叫人多想,毕竟卓王府如今的小主子是只有九岁的嫡次子李纶,一旦到了岁数,以圣上对卓王的情谊,那必是要封嗣王的,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一个亲王也必是囊中之物,可如今这个李纪回来了,那这一切的一切按理都当属于他的,兄弟两人又非一母所生,如今卓王府又正是继王妃顾氏当家,这卓王府的形式顿时微妙起来。
    昨日在永嘉坊里乍一听到此事时,崔泽观可远不如王氏敏锐,并未想太多,还只当是一桩奇闻异事在听,后来看着堂兄和几个幕僚神色凝重,又听了各人隐晦的言语,才慢慢悟出这背后的种种,崔泽观现在尤其想和王氏再多聊聊此事,昨日里,他隐隐觉得堂兄的态度有些过于凝重了,后来堂兄打发他先走,却留了三四个心腹幕僚秉烛密谈,让他越发觉得有些疑惑,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堂兄对永兴坊的事情,好像很是在意......”崔泽观故作随意的嘟囔了一句。
    王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可谓是被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她依稀知道卓王虽故去多年,但于军中余威犹存,而如今随着四皇子逐年长大,太子与娘娘的关系也日渐微妙起来,这军中势力谁都不敢小窥,原本这卓王府可是与永嘉坊关系极好的,这李纪一回来,这水岂不被彻底搅浑了。
    王氏犹疑良久,却没把心中所思所想都如实说与丈夫,毕竟如此禁忌的话题,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随便议论的,更何况堂兄既然都不与老爷谈及这些,自然有他的顾虑,王氏心中对自己丈夫的能力那是心知肚明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更好些。
    且不说王氏如何三言两语把这话糊弄了过去,那永嘉坊的正院北房里,安国郡公崔泽厚也正在与夫人顾氏说到此事,他本是要到书房小憩一会儿的,见顾氏特意等他,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