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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但即便是如此,连氏的努力却也只在歂岳显德两朝卓有成效,显德以后,再没有出现一个连氏,也再没有出现一个谢琰和贺同芳,反扑的攻势猛烈袭来,瞬间使得历史出现了倒退。
    如今百年过去,女性的处境相比连氏之前的时代固然好了许多,却远远比不上歂岳显德两朝。
    出身普通农家,又没有连续两位上位者的支持,想要重走连氏走过的路,可能性万中无一。
    休沐的第二天晚上,送走所有的女孩后,襄荷倚在门边,神色有些恍惚。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教她们认字,让她们明理,更让她们知道女子也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女子也可以不温柔娴淑不事事顺从。
    这顺从了她的心意,但是,对于这些懵懂的女孩儿们来说,她真的做对了么?
    有时候,无知是福。
    傻子心智未开,整日无忧无虑,而开了心智的人,却总有着无尽烦恼。
    那些道理,若不懂,或许还可懵懂地过一生,若懂了,又有几人能甘心认命?
    对于必死无疑的病人,家人通常选择隐瞒他们病情,这样起码可以让他们快乐地度过剩下的时光,而她如今的作为,却是将残忍地事实告知了病人,却没有同时提供治愈她们的良方。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
    穿越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坐在门槛上,虽面朝门前的森森古槐,目光却无着落地游移着。
    不知何时,刘寄奴走到她身边坐下。
    对于襄荷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教人认字,兰郎中虽然因为心疼襄荷而略有抱怨,但还是无条件支持,刘寄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议。
    “怎么了?”他问道。
    襄荷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说,世人是愿做无知无觉却快乐地傻子,还是愿做有知觉却痛苦的聪明人?”
    刘寄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世人,无法知悉世人想法,但——”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不愿做傻子。”
    宁愿痛苦却有直觉,也不愿麻木无觉。
    襄荷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教菁菁她们识字么?”
    刘寄奴笑了笑:“原来是为这烦恼?”
    他指了指远处的黛青色山影,指着那山影中的鹤望书院。
    “你何不问问书院的学子们,他们后不后悔读书识字?”
    襄荷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丝迷茫:“不,不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非常不一样。”
    刘寄奴却笑:“若说外界处境,自然大大不一样,但其内里,却都是一样的。”
    襄荷喃喃着:“可是,我不只是想教她们识字,还……”
    刘寄奴却扬起手中的东西,“这个么?”
    正是襄荷用来教学的那本《列女传》。
    襄荷握紧了拳,点头。
    “不明理之人,即便你将道理掰烂了扯碎了塞进他肚里,他也仍旧不明理;明理之人,即便初时混沌无知,却总有一日会晓得道理。”
    “傻子的比喻不恰当。”他笑道,“你知道傻子就没有丝毫痛苦了?况且——她们可不是傻子。”
    暮□□临,远处的山影只余一道道模糊的灰影,鹤望书院最高处剪出的飞檐斗拱再看不到踪影。
    院子里传来兰郎中喊两人吃饭的声音。
    襄荷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朝刘寄奴璀璨一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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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儿们聚在了兰家,村里的男孩看着也眼热,有也要跑来跟襄荷学认字的。
    即便是男孩,也不是都有读书机会的,这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没有让孩子读书的概念,秀水村一个村里也就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能写出自己名字,这还是临近鹤望书院的缘故。
    襄荷也不想拒绝这些男孩,只是教一群小姑娘也就算了,她可没自信能管得了这些熊地要死的男孩子,再说她时间不多,每十天才一次休沐,这些男孩若真想认字,爬登天梯都比跟她学靠谱。
    因此衡量之后,她决定拒绝,只是还没等她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刘寄奴却接过了摊子。
    “我虽比不上妹妹,但只是教教认字还是行的。”他笑着道。
    襄荷听了这话连忙摆手。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是清楚刘寄奴是什么水平的。她不过是阴差阳错才进了书院,真论起学问来,跟真正的古人是完全没法比的,而刘寄奴,就是一个从小按着士人的教养被养大的孩子,虽然如今已经不再读书,但还是胜过才正经读书三个月的襄荷许多。
    刘寄奴能主动请缨,襄荷自然乐意之至,直接将那群熊孩子交到了他手上。
    只是交接时出了点问题。
    这些男孩跑来找襄荷,除了少数几个是真心单纯的只为认字,大多倒还是凑热闹,觉得好玩儿的成分多些。
    结果没想到襄荷不教他们,却换了个冷面小子来。
    刘寄奴虽来了秀水村大半年,但跟村里的孩子却还不怎么熟,只因他太懂事,平日要么在兰家院子里努力练功,要么帮着兰郎中做各种活计,如此一来自然没了玩耍的时间。男孩子们的友谊就是在打打闹闹之中建立起来的,刘寄奴过早地成熟,行事作风完全是大人的模样,也没时间跟村子里的男孩们一起玩耍,因此自然跟他们熟不起来。
    因为性格原因,刘寄奴很少笑,加上其行事作风,村中孩子隐隐都有些怕他,此时听说他要来教他们,几个胆大的登时便不同意了。
    不过,还没等襄荷为此烦恼,刘寄奴便干脆利落地收服了这帮熊孩子。
    他用的方法简单粗暴之极:不同意的,打过他再说。
    先是一个一个来的车轮战,普通的孩童自然比不上自小习武的刘寄奴,之后刘寄奴更是让所有人一起上,结果仍然是轻松干翻。
    男孩子对于武力高的人总是又憧憬又向往,这下再没人有异议,反而隐隐都有些崇拜刘寄奴。
    而刘寄奴更是对他们说,若是他们学认字学地认真,便教他们学武。
    一听这话,熊孩子们像是打了鸡血,学习起来无比认真,俯首帖耳堪比小绵羊。
    等三天假期结束,襄荷返回书院的时候,刘寄奴赫然已经成为秀水村新一届孩子王,整个村子的男孩都以他马首是瞻,原本的孩子王赵小虎刚开始还对他颇为不忿,一场架后,立马变身了刘寄奴的头号小弟,看的襄荷偷笑不已。
    ☆、第3章 .33
    回到书院时,季考的榜单已经分院分级地贴在了经义坪。
    这是全书院每隔三个月一次的盛事,也是书院最热闹的时候,据说放榜后每院每级的魁首还能享受书院小食堂特意准备的簪花宴,掌勺的是书院最好的厨子,所用食材也是上好的,天南海北各种美味无所不有。
    当然,吃什么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簪花宴所代表的那份荣耀。
    这也是激励书院学子用功的一个法子,多少学子为了能在簪花宴上占据一席而悬梁刺股,努力程度丝毫不亚于备战科举。
    襄荷原本以为这没自己什么事儿的,谁知道看了榜后,发现自己的名字正在农院新生那页的最顶上。
    所考科目中,典籍背诵应答之类的她并不占优,可算数这项上得了个满分,一下子就把总分给拉上去,让她高居榜首。
    ——这就意味着簪花宴上有她一个位子。
    卜落葵得知后,嫉妒地把她的脸当面团儿一样揉来搓去,嘴里嚎着也要去农院,说凭她的本事肯定也能轻松考个魁首。
    她这话倒也不是吹嘘。爷爷是农院院长,卜落葵也算得上家学渊源了,她小时候启蒙的书不是三字经也不是千字文,而是各种农书。开蒙后也对农学颇有兴趣,整日屁颠颠跟在卜若地身后上山下田地,算得上理论实践一把抓。
    只是等她逐渐长大,与襄城其他大家小姐们相交渐多后,一日突然撕了平日视若珍宝的农书,为此还被爱书的卜若地揍了一顿。但即便被揍,她也没改变心意,从此转了性似的,逐渐捡起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再不整日往田里跑,也再不看一眼农书。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想起周清芷给她取的外号,襄荷便有些了解了。
    女院的榜首也是能参加簪花宴的,但女院教的那些东西,卜落葵起步就晚,也没多少兴趣和天赋,因此别说榜首了,此次季考不过险险得了个良,差点滑到中。而卜落葵自己了解自己,心知自己恐怕一辈子也得不到一次榜首,参加不了一次簪花宴,因此才对襄荷能参加这么羡慕嫉妒恨。
    但卜落葵嚎归嚎,心底却十分清楚转去农院不过是玩笑话,除了襄荷这般机缘巧合进了书院的,哪怕她是农院院长的孙女,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女院。
    因此闹了一阵后,她便兴致勃勃地为襄荷讲起以往簪花宴的情景来。
    簪花宴,顾名思义,来源于四相簪花的典故,取个好意头,也显得风流。而经过卜落葵一描述,襄荷才知道这名字也不是白叫的,到时各院魁首们是真的要在头上簪朵花。
    襄荷记得唐宋时男子簪花成风,她没去过别的大城市,也不知大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风俗,但起码在襄城没见过男子簪花,倒是常见大户人家的女子摘了时令的鲜花插于鬓上。
    习惯了现代人审美,一想到一个大男人头上戴朵大红花的模样,襄荷就囧地不行。
    此时已经入了腊月,前几日北方刮来一阵寒风,带走了秋日的最后一丝余热。襄城城内虽还有些暖意,城外却已是白霜凝结,草枯花凋。鹤望书院位于山上,寒风吹地更加猛烈,学子们纷纷脱了夹衫,换上厚厚的棉衣。
    这样的天气下,时令的鲜花自然不会多,也只有梅花和水仙正当时。
    相比水仙,梅花更为文人墨客喜爱,加上书院有一大片梅园,因此是梅花的可能性较大。
    襄荷没猜错,第二日一早,就有书院的仆役将一枝还带着清冷寒气的红梅送到了她的房间。
    接过那枝红梅时,隔壁的门也正打开。
    襄荷侧身一看,才发现隔壁门前也站着个手拿梅枝的丫头。
    门一打开,首先出来的是两个丫鬟,然后便露出周清芷尖尖的下颔,随即一张包裹在雪白狐裘里的瓜子小脸便全露了出来。
    小丫头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将梅枝递给她。
    周清芷接过梅枝,神色高傲而矜持,仿佛对小丫头的恭维话不屑一顾,但那红扑扑的小脸和眉眼间掩不住的喜色却出卖了她。
    “赏。”她轻轻吐了个字,身后的丫鬟们便取了一串钱给了那送梅枝的小丫头,换来小丫头又一连串的恭维话。
    襄荷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前的丫头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嘴角抽抽,十分肉痛地从袖子里摸出十文钱,递给那小丫头。
    小丫头看着手里孤零零的几枚铜板,再看看隔壁小丫头手里叮当乱响地一整串钱,差点没委屈地哭出来。
    看着小姑娘委屈地模样,襄荷也怪不好意思的。
    但她知道自家情况,还远没有到随手打赏一串钱的地步,因此只能顶着小丫头哀怨的目光,摸摸鼻子道:“咳,你别看我啊,赶紧再多跑几处,积少成多,也能挣够一串钱的。”
    这种好差事哪里是想跑几趟跑几趟的!
    丫头似乎被她这番不要脸的话惊呆了,嘴巴一瘪,真的要哭出来了。
    襄荷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一道高傲又稚嫩的声音传来,襄荷扭头一看,不是周清芷是谁。
    虽然做了几个月的邻居,但两人交往并不多,只因周清芷与卜落葵是死对头,而与卜落葵交好的襄荷自然一道被周清芷鄙视了。
    除了刚来那一日,这还是周清芷头一遭主动与襄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