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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妙懿颔首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秋桂便将妙懿让进了厢房,点手唤小丫头吩咐泡茶。三言两语寒暄过后,她就说还有差事要办,撩了帘子出去后再没回来。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这才看见一个小丫头磨磨蹭蹭的端着填漆茶盘走了进来。
    怀珠仔细一瞧,送茶的却是刚才那个被秋桂训斥的丫头,心中更加憋闷。
    让尚未调/教好的小丫头进来伺候主子,这不是故意怠慢是什么?
    她这边生着闷气,妙懿见那小丫头生得白净秀气,因为刚才哭过,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周围还泛着红,越发像只小兔子,不禁起了怜爱之心,柔声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冲妙懿服了一礼,怯生生的道:“婢子今年开春就十三岁了,家里头姓白,名唤琼玉。”
    “好名字。”妙懿不禁赞了句,抓了一把果子递给她,温和的道:“拿去吃吧。”接着又问了她些家乡姓名等话,琼玉一一答了。正问着话,忽闻隔壁传来一阵男子大笑的声音,妙懿不禁纳罕。
    三老爷张显林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面上满是笑意,又赞道:“亭哥儿真聪明,我考了这几篇文章竟都没能难住他,我看再过几年就能作‘破题’了,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又不禁感慨:“当初为他取名‘亭’字,本想着将来不必让他封侯拜相,只要能撑起一亭之地即可。如今看来,府里除了佑哥儿已经大了之外,只有咱们的亭哥儿将来能有些出息。至于荣哥儿,不是我说二哥,越发应该严加管束了,一点都不像学好的样子。”说着,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
    梁氏笑道:“我的老爷,如今二房里凤丫头的事还没完呢,估计二伯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张显林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命奶娘将张延亭领了下去,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这才缓缓道:“这件事其实跟咱们都没关系。当时赵家小子和咱们大小姐定亲,那正是二哥最风光的时候,谁不敬着咱们家三分。别说是他们赵家,就连南安郡王家都让人透露过结亲的意思,但因二哥和老太太都不同意就给推了。当时因想着赵家老太爷和咱们家老太爷是至交好友,大小姐嫁过去稳稳当当做个侯府夫人就是了,也用不着高攀皇家,咱们家不缺这个。可如今二哥急流勇退,赵家就露出嘴脸来了,你当这做给谁看呢?”
    梁氏瞠目结舌,道:“原来竟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当年放着南安郡王府那样显赫的人家都没选,原想着两家的情分才应了赵家,没想到赵家却这样忘恩负义。”想了想,又古怪一笑,道:“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赵家的门风早就不如从前了,后宅也一直不安宁,现在赵家大爷的继室夫人贺氏就是气死了原配才上位的。”
    张显林蹙眉道:“夫人此话怎讲?”
    梁氏缓缓道:“这个贺氏本来是原配李氏夫人的两姨表妹,在赵家客居了几年,李氏出门交际总带着她,我也曾见过多次,是个会逢迎钻研的人物,极会说话,生得也有两分姿色。当时她的年纪就老大不小了,但因家里这些年落败了,就将她的亲事给耽搁了,总有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人家,李夫人托了我们好几个人帮她物色人选。我当初提了两家,看她的意思也比较满意,差点就要上门说亲去了,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音信。再后来李夫人病了,贺氏竟还替她出来送过一回节礼,我当时就捉摸着不对劲。李夫人故去不满一年,贺氏忽然就被抬进门成了继室夫人,同年还早产生了对双胞胎男孩,也就是熙哥儿的两个弟弟。我们这些女眷私底下都觉得此事透着古怪,但也不好随便议论人家的家事。”
    张显林听完后眉头大皱,叹气道:“赵家这几年是乱了些,且听夫人这样一说,那贺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年轻又心机深。若她安分还好,万一起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不想让赵家小子娶咱家大小姐稳固地位,因此故意挑拨两家的关系也是说得通的。不好,我该给二哥提个醒了。”
    这样想来,他张显林没有女儿也是件好事,光亲事这一件就能让人操碎了心。
    他又想到了亭哥儿,于是正色便道:“教养亭哥儿真是辛苦夫人了。”
    梁氏温柔的笑了笑,有些动情的道:“哪有什么辛苦的,老爷和我只有亭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我护着爱着都还来不及呢。原来是看他小,也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年,一点都不敢马虎,宁可娇些养着,可又生怕太过溺爱,反而捧杀了幼子。多亏了老爷即便公务繁忙也不忘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亭哥儿也算争气,日日的功课也不用催,自己主动做。说起来,还是老爷更辛苦些。”
    张显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多年的夫妻了,即便年轻时候有些摩擦,可如今看来,究竟还是夫人最懂他。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会家事,张显林便要去找二老爷商量事。临出门前忽然想起一事,嘱咐道:“下次去沈家拜访记得带罗衣一块去。”
    梁氏一怔,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沈大人念着她了?”
    张显杨的脚步明显一顿,接着沉声道:“毕竟是上峰赠的妾,偶尔带去给沈夫人瞧一眼便是了,也没什么大事。”说着,大步跨出了门槛。
    梁氏听着他脚步声远去,这才冷笑着吩咐道:“将秦姨娘给我叫过来。”
    梁氏关着门同秦罗衣说了好一会话,秦姨娘出门时满面的春风。
    妙懿被让进上房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梁氏歪在榻上的,背后靠着大红闪缎绣玉棠富贵的大迎枕,两个小丫头跪在踏上给她捏腿。
    “姑母万福。”
    “坐吧。”
    妙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不慌不忙的和梁氏拉了会家常,将她逗得微微一笑,这才诉说了来意:“听闻京城的大相国寺历经三代,名迹无数,香火鼎盛,乃是本朝第一大寺。侄女来时就曾听母亲说起过,若到了京城不去大相国寺烧一次香,便不算来过这里。侄女想着不如就趁着近几日的好天气去大相国寺烧一注香,也算了了母亲的这桩心愿。”
    梁氏听完后笑了,道:“也好。只是我近日事忙,出不得门,恐怕得过些日子了。”
    妙懿忙道:“侄女怎敢劳烦姑母。是侄女不对,不该此时要求这些的。”
    梁氏摆了摆手,道:“无妨。你若要独自出门也可以,我派马车给你便是了。现在我就吩咐人去备车,再找些人跟着你。只是京城不比旁处,王侯贵女扎堆,虽说见了贵人要礼让,但也不必过谦。张家这些体面还是有的。”
    妙懿再三谢过。
    将侄女打发走后,梁氏坐直了身子,一挥手,两个捏腿的丫鬟乖顺的退到了一旁,秋桂见状忙凑上前道:“太太有何吩咐?”
    梁氏揉了揉额角,道:“将白升家的叫来,我有事嘱咐她。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白升家的走后,天也就彻底黑了,梁氏因为心里有事,再加上得知张显林在秦姨娘处歇了,只好独自胡乱睡了。
    单说次日一早,妙懿比平日稍微早起了一些,洗脸擦牙完毕,取来香蜜膏脂在脸、颈和手上涂抹均匀,并未擦脂粉。随后换上出门的衣裙,怀珠为她挽了头发。
    梳洗已毕,往穿衣镜前一站,只见镜中人上身穿一件淡黄缎子净面短袄,下着白绫裙子,只在裙摆处用蓝色丝线绣了一株鸢尾,其余通身再无一处绣花。再看她头上的发髻光滑平整,简单的侧髻上簪了两支玉簪,簪头水绿色的玉石花瓣含羞似的半开半合。在她白嫩饱满的耳垂上坠着两枚小小的水晶莲花坠子,胸前挂着翡翠兰花寄名锁,左手腕上带一对玉镯,右手单带了一串菩提子佛珠,食指上套一枚琥珀戒指,雪青色缎帕轻握在手心,隐隐可见上面绣着白色的牡丹。
    见一切都齐备了,妙懿轻声道:“启程吧。”
    大相国寺最早可追溯到千年前的大雍朝。相传佛祖派弟子到四面八方宣扬佛法,其中一位达摩大师来到了中原,被淳朴的民风和富饶的城市所吸引,遂决定停下了脚步,宣讲佛理。初时几乎举步维艰,直到达摩大师亡故也未曾有多少建树,但佛教的种子却就此洒下了。后中原大地上烽烟再起,经过了一系列的战乱、分裂、杀戮,佛教逐渐被信徒们带往全国各地,直至百年后的新唐才被国主奉为国教,正式推行至全国,并亲自派人去西方求取真经,请了德高望重的高僧封为国师,并在当初达摩大师宣讲佛理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寺庙,也就是如今的大相国寺的前身。后朝代变迁,大相国寺毁了又建,几经易名,直到本朝太祖登位才重新改回了原名,并从国库内拨款,重新修葺了寺庙内的建筑。
    因此,在妙懿踏入大殿的一刻,还是被震撼了一下。约有三层楼高的立身大佛气势恢宏,置身其中,让人只觉无比渺小。妙懿拾裙走到近前,双手合十,倒身跪在蒲团之上,心中默默祷告:“佛祖慈悲,请保佑信女一家平安,渡过此劫,信女愿终生供奉香火,绝不违愿。”
    三个头磕了下去,妙懿并未起身,想起自己的姻缘,继续默祷道:“求佛祖保佑,让信女早些寻到李公子。”
    她又想到了“成亲”,“完婚”等语,不由面上一红,欲祷又止。这时,只听怀珠在她身后小声道:“录事府的人到了。”
    妙懿再次拜了拜,起身离开了大殿,转到相国寺后院的禅房。京中有许多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信佛,大部分香火钱也都源于此,因此寺内特意匀出了数十间净室供妇人休息之用。由小沙弥引路,妙懿被领到了一间干净的禅房,内里只有一榻、一桌、四张椅子,桌上摆着茶壶和八只做成莲花状的茶杯,墙上挂着的佛祖画像,靠墙的案桌上供着香炉,香火不断,布置虽简单,却拾掇得清清爽爽。
    怀珠塞了几个钱给引路的小沙弥,将他打发走后,大声道:“小姐今儿起早了,不如眯一会吧。”
    妙懿朝着敞开的窗户方向嗔道:“你这小蹄子,难倒只顾着咱们自己受用不成?”
    怀珠会意一笑,转身出来跟在门外等着的媳妇子亲亲热热的道:“嫂子辛苦了。这本不该是你们的差事,劳您费心了。”然后不容分说,往她袖子里塞了一个荷包,笑眯眯的小声道:“白嫂子起个大早出来想必还没吃早饭呢,听说寺里的素斋很有名,不如买些来尝尝。我们小姐现在想小睡一会,呆会还要给故去的老爷诵经,怕一时失态被人瞧见。小姐面嫩,少不得白嫂子包涵些个。这里清清静静的,把守的也十分严格,我想着只留我一个人服侍也就尽够了,不如嫂子和妈妈们先歇歇脚,等临走时我再去斋堂寻嫂子们可好?”
    白升家的握了握沉手的荷包,满面堆笑道:“小姐这看是折煞小人们。”又低头想了想,估计也乐得轻松省事,只嘱咐她们主仆不要出院子到前面云云。怀珠爽快的应了,她这才领着两个跟车的婆子往斋堂去了。
    支开了张家的耳目,妙懿又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才领着怀珠出了门。她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就是去见父亲生前的好友,国子学的录事郝孝廉大人,也就是梁父所托的那位帮梁妙光寻访名师之人。
    天下之人均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期待子女成龙成凤者多如牛毛,想拜名师大儒为师者挤破了头,即便你资质出众,家资巨富,若无人从旁引荐,别说拜师,连师傅的面都见不到。虽然梁家一直有人在和郝大人联系着,但有些事情不是下人可以办成的,身份摆在那里,必定要主人出面才行。也因此,妙懿势必要与郝家人见上一面。只是郝大人是男子,不便见女客,于是派了夫人出面,两家五日前就约定了在此处见面。一是妙懿怕节外生枝,避人耳目;二是郝夫人和妙懿未曾碰过面,找些话题做谈资也好,便折中选在此佛门清净之地。
    妙懿按照约定地点,穿过穿堂来到隔壁院子。这里同样是为女眷们准备的地方,只不过更宽敞一些,备有会客的小厅,妙懿一直走到左手边第三间的“般若室”才停了下来。怀珠走上前和守在门口的两个垂髻丫鬟一说,其中一个进去通报,不多时,便从内间走出来一个年岁大些的嬷嬷,将妙懿主仆迎了进去。
    郝夫人正自端坐当中,闭目养神,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淡淡袭来,一人脚步轻盈的走到跟前,这才暗暗点了点头,缓缓睁开了眼。
    但见眼前的女孩儿肌肤赛雪,娇柔袅娜,一双秋水眸淬亮如天上寒星,真是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一般的人物,郝夫人不禁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只见她的衣衫虽都是素净颜色,但看料子都是上好的,细润有光泽;首饰不多,但戴得恰到好处,且样样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郝夫人暗暗吃惊,心说看来梁家还是颇有些家底的,否则养不出似这般金尊玉贵的女孩儿来。
    这些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见过夫人。”那女孩深深道了个万福,郝夫人一个晃神,被嬷嬷提醒,忙伸手虚扶了一把,再次确认道:“你叫什么名字?”
    妙懿含笑道:“小女姓梁,闺名唤作妙懿。”
    郝夫人握住妙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喜道:“这,这可真跟仙女下凡一般,把咱们家那两个女孩儿都比下去了。”又摩挲着妙懿细嫩如脂的小手,上下打量个不停,总觉得看不够。
    妙懿粉颈轻垂,含羞道:“夫人垂爱,妙懿自愧不如。”
    “你真的是独个来京城的?”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女孩子冷不丁问了句。
    妙懿抬头见郝夫人朝那女孩招了招手,说道:“清儿,还不来见见你梁家妹妹。”又指着她对妙懿道:“这是你姐姐,乳名唤作竹清,都被我和你伯伯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
    妙懿忙起身行礼见过。只见郝竹清身穿一件白绸撒花镶边交领小袄,玉色暗纹披肩,下着弹墨裙子,腰系宫绦,头插玉梳,清雅庄重。再看她的面容,只觉眉笼青烟,云遮秋水,即便笑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郝竹清与妙懿互相见过之后便不再说话,郝夫人逐渐和妙懿唠叨起家常来,一旁的嬷嬷丫鬟也陪笑捧场,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郝竹清偶尔插上两句话,“你就不怕山贼吗?”“没水喝的时候真的能喝马尿吗?”见郝夫人脸都绿了,也发觉到她一开口就冷场,便不再言语,面带轻愁的坐在一旁继续盯着裙裾发呆。
    怀珠心中暗笑,这位小姐也忒不会说话了,难为她怎么想出这些问题来。妙懿不忍,引着她说了两句话,见她没什么心思答言也就不再说了。
    闲言少叙,郝夫人是个爱说的,妙懿直陪她聊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闲篇方才找机会点了正题。
    “来到京城才发现,原来父亲当年拖着病体不顾惜,四处托人为幼弟寻访名师,实在是用心良苦。只可怜他老人家未等到确切消息就撒手人寰了,撇下我们苦命的兄妹竟无人可依。”
    妙懿边说边忍不住滴下泪来,郝夫人拍着她的手,怜爱的劝慰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肯为了兄弟吃这样多的苦,实在不易。你放心,你伯父已经和孔老先生会过面了,孔老先生那边也松了口,想必过一阵子就能有确切消息了,到时候你偕光哥儿入京给他瞧瞧便是了。”
    妙懿一喜,不禁略松了口气,忙起身行礼,郑重道:“妙懿这厢代母亲和幼弟谢过伯父伯母大恩。”
    此事若能办成,也不枉她到京城走了这一遭。
    ☆、第14章 受惊吓妙懿生急智
    临走时,郝夫人让女儿郝竹清亲自将妙懿送到门外。妙懿回身笑道:“姐姐快些进去吧,可折煞妹妹了。”
    郝竹清冷冷淡淡的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有个堂妹跟你一样的油滑”。又自言自语道:“真应该叫她今天一同来,可惜她总说没时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古怪一笑,一甩帕子扭头进去了。
    怀珠斜了斜眼,小声道:“这位郝小姐的性子当真古怪。”
    妙懿道:“这与咱们不相干。”
    主仆二人刚返回禅房门口,忽见张家的一个婆子从门里出来,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直打转。那婆子见了妙懿,忙忙的迎了上去,满脸焦急的道:“哎呦,我的小姐呀,您这是去哪了?白升家的恐小姐有事要找人使唤,特特的打发我回来伺候着,哪知道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这叫我回去怎么交差呀。”
    怀珠将她拉到一边,柔声细气的道:“妈妈好不通人情世故。小姐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还能窝在房里一天整不动不成?刚才不过去了趟净室,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也知道,小姐身大袖长的,这边又不只是咱们一家用,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功夫。我看妈妈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否则说出去了也让太太担心不是?”边说还边塞了块碎银子给她。
    那婆子也不过是发一发牢骚,听怀珠这样一说,见人也平安回来了,又有钱收,自然就顺坡下驴,不过嘟囔了两句便罢了。她听妙懿说累了想回去,便一路小跑去通知旁人,一行人打道回府。
    夜里,一个身影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院落,直接进了西侧耳房,过了约有两炷香的功夫方才出来。那人正满面春风的往外走着,一抬眼,恰和两个抬着水桶的小丫头看了个对脸。
    其中一个小丫头满脸惊奇的道:“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家去?外面怕是已经落锁了。”
    白升家的见是自家小姑子,脚下停了停,笑道:“是琼玉呀。因我身上有差事,太太叫我进来回话,已经和门上的婆子说好了,给我留着门呢。对了,你哥哥说娘都惦记你好几日了,让你有空想着回家一趟。”
    白琼玉笑道:“等我求求吕嬷嬷,看有没有机会出去。”
    白升家的不在意摆了摆手,道:“罢了,知道你是个胆小的。等回头我跟秋桂姐姐说一声,哪儿就那么难呢。”
    说着,摇摇摆摆的走了。
    另一个小丫头叫绣绒的满眼羡慕的望着琼玉,道:“白姐姐的哥哥嫂子可真风光,姐姐想家去不过说一声罢了,可比我们容易多了。我们别说出去了,就连每月的月例银子还不是在这些姐姐们手里攥着,说是搁手里怕我们乱花——连门都出不去,怎么乱花?可是又不能私下夹带出去,今后也不知道这些钱有多少是要孝敬她们的,自己又能收回多少。”说着,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琼玉苦笑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内情呀。”
    本来她根本就不必进来伺候人的。
    她父亲生前是专理伯爵府账目的大管事,母亲是张太君陪房的女儿,一家子俱是府里有些头脸的人物。父亲早年就给自己存够了嫁妆,只等着十五岁嫁人了。从小到大,她连一个碗,一个盘子都没端过,身边有一个奶娘和一个丫头伺候着,比府里的小姐也没差多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外出收账的时候被歹人所害,在这之后,哥哥遣走了奶娘,丫头被嫂子叫去了使唤,又不经过她同意就签了卖身契,不声不响的将她弄进了三太太房里当差,所图的不过是每月八钱银子的月例和一个目的——巴结上三太太。
    她进来之后百般不适,跟哥哥诉了两次苦,反而被骂了一通,说她不中用,也不过跟他一样是奴才秧子。嫂子就在一旁添油加醋。兄妹二人大吵一通,她一气之下也就不再回家了。嫂子平素会借着来看望她的名头时不时的进来坐坐,舔着脸使劲巴结着秋桂、春萝等几个在太太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肯为她说,任由她被旁人揉搓。且兄嫂都十分吝啬,她的月例从来都被母亲要去,说是帮她收着好攒嫁妆,但她知道,母亲如今对哥嫂事事顺从,今后还指望着他们养老呢,能给自己留几个钱?父亲留给她的嫁妆她也早就不指望能拿回来了。
    “水怎么还没送来呀,磨磨蹭蹭的被鬼绊住脚了?”春萝穿着水红色贴身短袄和油绿绸裤,一手挽着*的头发,一手掐着腰,不耐烦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骂。“如今真是没规矩了,洗个头发换个水都难,唉……”
    “来了,来了。”琼玉和绣绒赶忙加快了脚步,一径将水抬了进去。
    正房内。
    烛火轻微的“噼啪”了一声,秋桂拔下喜鹊登枝的金簪熟练的拨了拨烛心,重新将绘有美人图的琉璃灯罩罩了回去,莹黄的烛光将美人身上大红宫装映衬得越发娇艳。
    “说吧,侄小姐今天去见谁了。”梁氏问道。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下身盖着被,一张脸半隐在床帐的阴影处,发髻已经散开了,长长的乌发从肩头垂下,从浅金色的袍子上流过,最终没入了杏红缎锦被中,比白日看上去更柔和了一些。
    秋桂却丝毫不敢怠慢,将从白升家的口中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又道:“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人姓孔,今年六十有三,原在曲阜设有学馆。前一阵子被请进京里讲学,人都说他是孔夫子在世,学问大着呢,教出来的弟子不是状元就是进士,如今朝里的御史程大人和两位翰林老爷便是他教出来的,连当今圣上都知道他,还曾赏赐过御笔亲书的匾额。”
    梁氏若有所思的道:“此人我倒是听老爷提起过两回,说今后若有机会定要让亭哥儿与他见上一见,受些点拨。也许是玩笑话,但也不可否认,此人虽是一介布衣,但在朝中也有些人脉,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是光哥儿真认了他为师,遇到什么难事开了口,那做师傅的帮还是不帮呢……”
    她眉头轻皱,五房这是要找靠山了?也算是别出心裁的方法。
    “让白升继续盯着侄小姐那几个家人,看他们出去都做什么,一一回报我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