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岚已经在收拾包裹，动作并不快。他好像是被设定了目标的机器人，虽然努力地朝着终点奔跑，却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他的心已经乱了，前世的感情与今生的所求交杂在一起，如同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看不清任何人的身影。
    他收拾了一会儿，又坐下来歇气，随即想到云景，他在这座山上少有的还算尊敬的仙师。走之前，或许也该去拜谒一次，感谢他曾经的照顾。
    云景当然在房内。苏芷北不找他的时候，他多半在安静地修炼。
    陆明岚刚敲门进来，便低声道：“真人，我要离开云霞了。”
    云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他亲眼见过苏芷北为了陆明岚犯杀孽，也亲眼见识过陆明岚追随苏芷北的决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不相信陆明岚会主动提出离开。
    “前段时间就一直在想了。”陆明岚仿佛急需一个人替他拨开眼前的迷雾，“我一直不太明白，我是否真的喜欢苏芷北，还是上辈子留下来的执念？她又喜欢的是否是现在的我，而不是她心中的故人？”
    云景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若非要按你的思路，你前世就与苏芷北纠缠不休，今生又因她转世，无论前世今生都在两人缘分的因果中。你想彻底脱离前世的影响，反而是着相了。你之所以是你，不亦由前世的执念所堆砌而成吗？”
    陆明岚被这番话震住，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思路。他总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一样的，应当与前世的陆明岚不同，但云景说，本质上他们仍旧是同一副灵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相似。
    “你担心自己成为替代品，成为前世的影子，迫切地想要彰显自己的独特，难道没怀着一丝在北北心中占据自己位置的想法吗？你如此计较她爱的是不是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爱她吗？”
    陆明岚瞪大了双眼，犹豫道：“但爱她的，可能并不是我……”
    云景无奈地摇头：“你向来想得太多。我只单纯问你，你离开云霞开心吗？若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苏芷北，开心吗？”
    陆明岚垂着头很久，怅然若失道：“可能并不吧……”
    “你为了不受前世影响而彻底放弃心中所念，难道不是因小失大吗？”云景用手轻轻指着他的胸口，“问问你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陆明岚心中的雾气似乎被拨开了一层，露出一道朦胧的人影：“可她……她其实并不能永远属于我一个人吧？云景真人，你们难道不会痛苦吗？明知道无法得到全部……”
    云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随即淡淡笑道：“你如果要说心有不甘，奚夜、唐玥他们哪个不是如此，但双修心法要求她不能从一而终，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我们无权干涉。在我看来，北北其实并不是个朝秦暮楚的人，她与很多双修女子不同，支持着她一路走到今天的是善良。每一个真心待她的人都能从她那里得到同等的善意。世上爱而不得之事多如牛毛，我觉得能像现在这样得到一颗真心就够了。至少在某一刻，她会为你竭尽全力。”
    “北北心中会有她最喜欢的人吗？”
    “或许有，但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们。”
    陆明岚笑了笑：“这种时候大家应该不会讲究谦和礼让了吧。”
    “拭目以待。”云景波澜不惊地闭上眼睛，关门送客。
    修仙者虽不计较时光的流逝，云霞山上的树叶却依然会生长、枯黄、掉落。苏芷北看着光秃秃的树干，知道人间又是一年寂静的冬天。
    许是离开云霞太久，现在的她尤为多愁善感，便觉得这样平静的时光弥足珍贵，忍不住让幸福延续得更长更长。
    “我给大家做一顿饺子吧。”她主动请缨道。
    没有用法术，去集市上买最细腻的面粉，割叁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奚夜喜欢吃白菜饺子，就买两颗白菜，唐玥喜欢吃韭菜饺子，就买一捆韭菜。云景突破九重天，刚刚能接受吃一点肉食，但还是给他整个全素的比较保险。陆明岚么……
    明知他要走，苏芷北还是往筐里塞了几根玉米。
    把所有材料拿山泉水洗干净，剁出肉馅和菜馅，和面，包饺子。其实苏芷北厨艺一直不错，但修仙之后少有机会崭露头角。
    奚夜背着手来“视察”，揉了两粒汤圆似的饺子就被苏芷北赶出了厨房。唐玥嘴里说着“修仙的人谁吃这个”，转头矜矜业业往灶台里塞着柴火。
    煮得差不多了，折花闻着味儿就飞了进来，就着锅里的热气率先捞走一碗。云翳在桌上敲着筷子问：“好了没啊？我看见折花都吃上了！”
    云景按住他的筷子，低声提醒：“掌门……”
    云翳笑道：“今天又没有别人，你装什么装。”
    饺子端上来，听雷率先抢过一盘放在自己面前：“几百年没吃过这东西了，香是挺香。”
    苏芷北一拍脑袋，说：“等我一下哦，忘了一件事。”
    她跑回青云峰后山，站在门口扯着嗓子问：“陆明岚，你还没走吧……要不，要不先把今天的饺子吃了？”
    房门“嘎吱”一声推开，陆明岚穿着青白色的云霞派校服，发髻束得很高：“北北，我马上就来。”
    苏芷北瞬间恍惚了，面前这个笑得如同叁月桃花灿烂的少年，仿佛很久以前，也曾拉着她在花丛间飞奔，就是这样明媚的神情。
    “重新认识一下吧，苏芷北。”少年伸出手，“我叫陆明岚，刚刚修仙不久。”
    苏芷北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是温热的，柔软。她或许应该说一些很惊艳的开场白，但喉咙酸涩，只能勉强挤出声音：“好。”
    陆明岚微笑，心中的迷雾拨开，人影逐渐清晰，正是眼前少女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