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不曾。”他说。
男人的一缕发丝飞扬起来,轻轻地擦过她的鼻尖,弄得她心里毛毛的,鼻子痒痒的,莫名地升腾起一种想哭的感觉。
红色的榴花,霸道的解释,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初次,但又熟悉地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
顾琛心头一动,从回忆中还过神来,“叶掌门,你说……不曾见过。”
“我说谎了。”他道。
“那你见过我?”阿狸心跳加快,他认识自己?说不定那晚的尺八就是他吹的,“你是……我的朋友?”她探寻地问。
“你还记得白天在长生府我是怎样介绍自己的么?”他声音不高,调子却不虚弱。
顾琛道:“你叫叶流白,字和风,道号紫薇真人,太白山步天宫第四百代顶门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执剑长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门。不嗜酒,不好烟,不贪赌,不狎妓,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爱好插花和简单的手工艺。无父无母,尚……”
“等等,”叶流白忽然叫停住她,“这句之前,都是真的。下面几句是假的。”
“啊?”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连雨丝都仿佛停在了空中。
“我成过亲,有一个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女人。”
顾琛心中一动,原来他成过亲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叶掌门也是如此优秀的男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澄澈,“她喜欢喝的茶是沐月银钩,喝的时候要过七次水,用点蓝的金杯,喜欢吃的是石榴,要拿七层瓷白的手绢托着吃,喜欢的季节是夏天,喜欢的乐器是尺八,喜欢的曲子是春风牡丹,讨厌吃的食物是韭菜,讨厌的动物是小金鱼,一碰金鱼就会浑身起红疹。她叫顾太乙,小名阿狸,她——就是你。”
“叶掌门?”顾琛一个步子没站稳,身子晃了两晃,“你开玩笑的吧……”
他说他认识她,她以为他至多是个熟悉的朋友,这一眨眼变夫君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相信……可他说的却都是正确的,她的喜好,甚至一些只有南相柳才知道的癖好,他竟然都说得头头是道。
“还有什么,你还知道什么。”顾琛声音微颤。
叶流白又是一笑,比方才笑得还要灿烂,这一次顾琛发现他竟然还有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而且一直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这样笑起来,并不奇怪。
男人亮着小虎牙,声音低哑,“小狸,你右臀内侧有两个牙印。”
☆、第28章 猴菇饼
顾琛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叶流白说得没错,那里的确有两个牙印。
“那是洞房时,我留下的。”他望着她,声音淡淡的。
“……”阿狸一咧嘴,这也太……太惊悚了,她一直以为是被狗咬的。
男人问:“你不相信?可要比对一下牙印。”
阿狸连忙摇手,“不,不必了。我,只是一时之间很难相信。可是,为什么我们见面的时候不告诉我。”
她还很想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的,用如此一本真经的语气说着香艳肉麻的话。
“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阿狸一摊手,“什么都不记得。”
窗外一个炸雷,恍惚间,阿狸似乎看到叶流白微微松了一口气,可仔细再看,却又不似有过。
“五百多年前,你到步天宫来修仙,我是你的师父。你刚进山的时候只有六岁,我十七岁。”清冷端正的声音带着丝丝温厚,阿狸轻轻皱眉,他说的话,她并不抵触,莫非都是真的?
“我小时候一定很可爱吧。”阿狸忽然好奇起来。
“一点都不招人喜欢。你那时话很少,喜欢自己一个人蹲在墙角砸蜈蚣,性子又太过刚强直率,和师兄妹相处得很不好。”他面容平静,在火光的映照中十分清晰。
“你喜欢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她问。话音落,四下里沉默起来,长久得像是三生三世,又像是自己无望的,不人不鬼的一生。
阿狸听见他说,“开始时并不喜欢,你太刚直,过刚易折,我试图将你教(tiao)导(jiao)得柔和一些,但是,我失败了。”
阿狸哈哈一笑,“你在试图把我掰弯的过程中自己先弯了?是么。”
“是的。我爱上你了,”叶流白的表情依然很淡漠,“我本想带你修成大道,却一不小心被你带上了邪魔外道。”
“叶掌门,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不是人了,过去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所以,”阿狸顿了顿,长叹一声,“你可以重整心路,再入大道。”
男人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夺走了我的童子之身,我修不成仙了。”
说完,他便看着她,目光直直的。
阿狸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疼,他这是要自己负责的意思么?可是,她不能,她没有资格风花雪月,旖旎缠绵。
她平静地道:“叶掌门,你方才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其实我并不是全都忘记了,我还记得一件事情。我记得我要去熄灭沙罗香。当年,是我点燃的它,在人间放出了魔界最为凶恶残忍的一百零八个魔物,给九州十二国的百姓带来了灾难。熄灭沙罗香,还九州一个太平,我责无旁贷。”
叶流白一挑眉,“所以你向国君讨了给拂玉君送亲的差事?”
“没错,据说沙罗香在小葵山拂玉君手里,趁着这次护送金城公主入山,我也潜伏进山,熄灭沙罗香。”
“很危险。”
阿狸一笑,“还有什么比死更危险?我已经死了,不怕了。”
瞧见她笑,叶流白一愣,不留痕迹地错开眼神,“熄灭沙罗香,绞杀拂玉君,这也是九州仙盟要做的,我此行便是要去小葵山,同仙盟的其它九支汇合,共筑十方诛魔阵。小……顾姑娘,你是女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嫁人生子,在丈夫的宠爱呵护下,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就像阴夫人那样,不好么。”
阿狸站在山神庙里,明眸皓齿,一身榴花百鸟裙,美丽不可方物,她只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阿狸尚未修身,何谈齐家呢。九州罹祸,都是我当时思虑不周,冲动行事造成的,熄灭沙罗香之事,我万死不辞,魂飞不惜。站在男人身后躲避责任,寻求庇护,这不是我的选择,而且,永远都不会是。”
“固执。”
叶流白嘴中似乎在训斥她,眼底却是旁人察觉不到的温柔和纵容,就算是他自己,若是看到此时此刻的他,大概也会吃惊。
“叶……流白,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喜欢过,那么不招人喜欢的我。”阿狸向他道谢。说实话,她很开心,曾经那么一个自闭寡言的女孩子也有人喜欢,她真的,很开心。
“熄灭沙罗香,绞杀拂玉君之后,你可还有其它打算。”叶流白嘴角还有血痕,但气色像是好了一些。
阿狸莞尔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找到之后呢。”男人问。
小心翼翼,似乎有些期待。
“这个,我还没想过。因为,可能要很久很久。”
叶流白扶着身后的大红柱子缓缓站起身来,“所以说,小狸,你是打算抛弃我了么。”
“……”
“我这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不是当上步天宫掌门,亦不是执掌九州仙盟的流光飞天令,而是成亲那日在我小蓬莱七星湖的小船上,你把身子给了我。”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到任何情感波动,但阿狸觉得自己那颗早就没有了的心忽然跳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那种感觉就像是——起死回生。
“叶掌门,”阿狸衣袖中的小手紧紧攥成拳,“顾太乙已经死了,死在三百年前的哀牢山。”
一身血衣的高大男人似乎并没听见她的话,他望着窗外的细雨,缓道:“小狸,你闭上眼睛。”
顾琛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按着他说的做了,她信任他。
耳畔传来男人浑厚温和的声音,“听到了么,雨声。我们成亲的那日也和现在一样,长天垂云,月隐星藏,毛茸茸的小雨随风飘,七星湖里开满了莲花,香飘十里,圆圆的叶子,娇美的花朵。我们的小船挂着长长短短的红纱,静悄悄地荡在湖心,你在我身下,双腿勾着我的腰,双臂抱着我的脖子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你说,流白,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所以,”他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就在身前一样,他说,“所以,生死又何妨呢。”
阿狸一惊,猛地想睁开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双眼却被人蒙上了,她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心里一阵惶怖,惊愕,不安。
她感到他就站在她身后,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双目之上,大抵是常年握剑的关系,他的手掌有着一层薄薄的细茧,男人的声音依旧冷清,却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和霸道,他一字一句,慢慢道:“小狸猫,不要拒绝我,我会发疯的。”
☆、第29章 春之东君(上)
叶流白从山神庙回来便病倒了。
药石不进,双目紧闭。
“大夫,他怎么样,为何突然就病倒了?”顾琛站在床边,言语之间也有些微微的焦急,远远超过了对一般人的关心程度。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是现在她忽然有了一个丈夫,一个看起来冷淡却也会对她笑的男人,一个比南相柳还要亲近的人。
她一边在抗拒这个现实,心里又不自觉地去信任他。
事实上在山神庙,叶流白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晕倒了。
还好他晕倒了,不然阿狸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进行接下去的对话。
“叶掌门只是受了风寒,顾姑娘不必担心。”神医香木源站起身,笑眯眯道。
香木源是个头发半白,面皮略黄,下巴一撮山羊胡的和善老人,他身上有一股雨后山中的青草味儿。
“香大夫,真的只是普通的风寒么,那怎么一直都不醒,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怎么……”不等阿狸说完,她就被香木源推着出了房间。
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顾姑娘,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叶掌门这里有我在,保证明天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叶掌门……”
“可是……”
啪。
阿狸还是有点不放心,只是门已经从里面合上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小会,一拍脑袋,也是,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个香大夫可是当年治好时莲的神医,阴凤歌也是对他毕恭毕敬的,自己不应该怀疑他。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香木源敛去笑意,一撇嘴,轻哼一声,转身走向床边。
奇怪的是,随着他的慢慢走近,白发渐黑,皮肤愈加光滑,驼背慢慢直起来,待来到床边,再看过去,竟然已变成个年轻漂亮的少女。
她秀美绝伦,气质高贵,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桃花眼,眼下卧蚕,琥珀色的眸子十分机敏灵动。一身鹅黄色的衫子,发髻简单精致,左手掌缠着红色的缎带,不知何用。只是大抵因为身份高贵,从头发丝儿到鞋尖都透着一股子的骄傲和不屑。
她望着床上的叶流白,细眉挑起,语气可爱又可怕,“小白,许久不见,身子竟是越发不济了。”
“主人,主人,就让他死掉好了,咱们不要救他,不要救他。”
嫩黄的爪子红艳艳的喙,翠绿的羽毛光鲜亮泽,小小的一只翠鸟不知从何处飞来,看起来是不堪一击的娇弱。
小鸟在空中转了两圈儿落在少女肩头,声音如孩童般轻快,“主人,快回去吧,白泽帝君和九芝夫人知道了会惩罚我的,主人,主人!”
“回去?”少女捏起小鸟的翅膀向两边撕扯,眼睛眯成银月,“这么多年,终于被我找到了,怎么能就这样回去。不过,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叶流白?我自然不会救他。就让他吃点苦头好了。不自量力的家伙。”
“主人,主人,他好像在说话。”小鸟被少女撕扯成一团,它蹬着爪子试图转移主人的注意。
少女“哎?”了一声弯腰凑到叶流白身前,随手把小鸟甩在窗上。
小翠鸟像只粘糕一样贴在窗纸上,又哧——溜滑了下来。
遇到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主人,自己的日子还真是水深火热。
叶流白面色苍白若纸,额头浮着细汗,尽管如此,却也难掩他的俊美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