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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第三句,“她是死也要回去的。”
    便是这三句话,让春荞第一次违抗了楼远的命令,不是将融雪带到远离南碧城的安全地方去,而是将她带回了南碧城,带回到能看到楼远的地方。
    因为春荞觉得,或许楼远也遇着他的天下了也不一定。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根本就不是冬暖故所说的也不是她自己想的那样,她害了爷,害了她最敬重的爷。
    *
    冬暖故前几日才同司季夏离开南岭郡,她所乘的马车却又在往南边行驶,却不是走的去往南岭的官道,而是青翠湿润不亚于南岭的地方。
    冬暖故虽未到过这个地方,秋桐也未告诉她他们去往的是何处,然马车这一路驶来,就算没有人告知,冬暖故也不难猜出马车所到的是何处。
    这里——
    是东陵郡,与南岭郡毗邻的东陵郡。
    东陵郡……
    念及这三个字,冬暖故的眸光沉了沉,放下了正半撩起的车窗帘,微垂了眼睑,似在沉思着什么。
    马车从离开南碧城后,除了路上停下让马匹稍作休息且饮些水外,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便是夜里都还在赶着。
    第四日日落时分,马车驶进了一处名为罗城的小镇,在小镇西边方向的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秋桐看了一眼眼前这生长着叠叠密密的竹子的山岭,率先跳下了马车,阿满下马车时脚步跄了跄,险些栽倒,他的面色很不好,眼睛下方是浓浓的青黑,可见是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不曾得好好休息过的缘故。
    秋桐见阿满这般,这才注意到他面色的异样,紧盯着他的脸,难得关心地问:“阿满,你没事吧?”
    经由秋桐这简单的一句关心的话,阿满的脸色似乎在这一瞬间稍稍变好了些,好像有些微的红润之色,忙回道:“我没事,秋桐姑娘不必担心。”
    秋桐不大相信,似要再问什么,冬暖故在这时掀开了车帘,看向了眼前漫山都是青翠竹子的山岭。
    “八小姐,目的地到了。”秋桐本是想伸手去扶冬暖故,然她的手才堪堪抬起却又放了下来,作罢了,只因冬暖故并非那娇气之人,根本无需谁人搀扶,她便已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只不过落地时双腿有些麻木,在马车里坐久了的缘故。
    “这是何处?”冬暖故站稳脚后,淡淡问道。
    “这里是东陵郡罗城镇,公子让我等送八小姐来的地方。”秋桐回道。
    秋桐的一个“送”字,让冬暖故微微转了目光,看着她。
    秋桐自然知道冬暖故眼神里的意思是什么,又道:“我与阿满只能送八小姐到这里了,八小姐只消在这儿等上一等,便会有人来接八小姐,我与阿满还要返回京畿,恕不能继续陪同八小姐。”
    由秋桐的话来听,根本无需陪同冬暖故在此等待前来接应她的人出现,就好像这地方极其安全一般,安全得根本无需人替冬暖故忧心。
    其实秋桐也不知司季夏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把冬暖故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而对于这样一个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在而今的局势下,他竟能放心地将冬暖故置于这荒山脚下。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爷都敬佩的诡公子这般信任。
    秋桐思忖不出答案,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忖,因为此时的她该关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爷,他们要尽快赶回京畿,回到爷身边伺候他保护他。
    而秋桐心中的疑惑,也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
    司季夏将她交托给的,会是什么人?
    暮色渐浓,饶是气候温和的南方,位于山岭的阴面,吹着山风,还是让人觉得寒凉。
    早春的风,依然料峭。
    山岭很静,秋桐和阿满离开了已然一盏茶时间,还是不见有谁人出现。
    冬暖故稍稍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再看一眼暮色中的叠密竹林,竟是抬脚往山岭上走了去,她的左手提着一盏已经燃亮了的风灯,是秋桐方才离开前为她点上的。
    山风吹刮得漫山的竹子弯了腰身,哗哗作响。
    天色正在慢慢暗沉下来,风灯被山风吹得摇晃不止,将冬暖故的身影晕得忽明忽暗。
    当她往竹林里走了小半盏茶时间后,她忽地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不疾不徐道:“阁下跟了暖故一路了,现今这儿已无旁人,阁下何还不舍现身?”
    明明没有人,有的明明只有摇摆的竹枝和寒凉的山风。
    冬暖故只是立在那儿,并未转身,也未左右张望,神色更是平静,就好像她知道对方在何处一般。
    不论对方是敌还是友,冬暖故都异常地冷静,像极那身手高强到足以自信的高手,可偏偏,她有的只是一具柔弱的身子,根本没有丝毫内力身手可言。
    “哗沙……哗沙……”竹林在风中发出声响。
    少顷,冬暖故缓缓转过身,面向她走过的方向。
    在与她五六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抹人影。
    一名锦缎黑衣的男子,光线很暗,冬暖故瞧不大清他的容貌,反是瞧见了他那高高的衣领,将他的脖子都遮拢住。
    *
    竹林深处有人家,却又不仅仅是人家。
    苍翠怀抱的深处,坐落着一幢两层竹楼,竹楼前还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楼旁还栽着几株梅树,却早已没有了梅花。
    小楼前挂着风灯,正轻轻地一晃一晃着。
    冬暖故站在池子旁茅亭里,目光逡巡了周遭一番后看向了清冽池水里忽尔游弋的几尾小鱼身上,面色平静,不见惊诧,更不见慌乱,就像这儿是她早已来惯了的地方,也好像这儿的人是她所识的一般,根本不足以让她觉得紧张不安。
    小小茅亭里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一盏白瓷灯台,灯台上跳跃着火光,火光并不十分明亮,却足以让冬暖故瞧清了隔着石桌站在她对面的人。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黑色的锦缎窄袖短襟衣袍,衣袍的领子很高,将他的脖子遮得颇为严实,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肤色偏些微的麦色,眉眼偏细长,给他冷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柔之美。
    倒的的确确是一名俊美的公子。
    只是,他看冬暖故的眼神有些冷,隐隐中,似还带着些淡淡的哀伤。
    这抹哀伤不浓,好像这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极力隐藏了这样的情感一般,却还是没有逃过冬暖故的眼。
    她这一生,没有生得如上一世般健劲的身体,然她上一世在生与死之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还在,她是在血与死中活过来的人,没有理由做那一无是处之人,她已经没有了强劲的身体与敏捷的身手,若是连这一点点的洞察力她都没有了,她也该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冬暖故打量着眼前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看着她,依旧是那微冷中似带着隐隐哀伤的眼神,仿佛要从冬暖故身上看出来什么一般,却又让人在他眸中捕捉不到其他的情感。
    这也是一个习惯隐藏且善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这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此地简陋,无以隆重款待,姑娘舟车劳顿数日,稍作这歇息,饭菜稍后上来。”男子略略收回打量着冬暖故的目光,对她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姑娘请坐。”
    他说的是“姑娘”,而非“夫人”,好像他不知冬暖故已嫁做人妇,又像他有意这般称呼似的。
    冬暖故不介意,因为她没有从对方的这一声称呼里听出什么异常来,礼貌客气地向对方道了一声“多谢”后,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了身。
    少顷,一名身材高大健硕,年纪将近而立的男子提着两只食盒走了过来,向那黑袍公子恭恭敬敬地躬身垂首后,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打开盒盖后将里边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菜色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倒真像男子方才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款待。
    就在那中年男子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放到石桌上时,黑袍公子缓缓张口了。
    “姑娘喜饮酒,还是饮茶?”男子声音沙哑偏冷,态度淡淡。
    明明是他请冬暖故前来这竹林深处,却不见他对冬暖故这个客人有任何热情,更多的是冷淡。
    而冬暖故至始至终都是平平静静的,他请她来,她便来了,不问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怀疑推却之意,就像她心中对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疑问一般。
    她是足够的淡然冷静。
    冬暖故默了默,道:“酒吧。”
    只见那黑袍公子似答非答道:“倒是和他不一样。”
    冬暖故看着黑袍公子,眸光微沉。
    只听男子朝送菜上来的男人吩咐道:“锦东,备壶温酒上来。”
    “是,主上。”男人恭敬应声,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可见其身手及速度远超于常人。
    冬暖故沉默着,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就像她当真没有任何疑问般。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夜阁’?”锦东退下后,黑袍男子看着面色平静的冬暖故,淡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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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3、他是我冬暖故的男人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夜阁’?”锦东退下后,隔着石桌坐在冬暖故对面的黑袍男子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于对方的问题,冬暖故不惊也不诧,面色依旧平平静静,回道:“略有耳闻。”
    “姑娘可否说来听听?”菜饭是端上来了,然那黑袍男子似乎还没有请冬暖故动筷的意思。
    冬暖故也不介意,不介意对方未请她动筷,也不介意对方问出这样的与她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默了默后道:“夜阁是一个网罗天下消息的杀手组织,只要满足了得了夜阁开出的条件,这天下间没有夜阁查探不到的消息,也没有夜阁杀不了的人。”
    “这是暖故闻得的‘夜阁’,不知暖故说的对也不对?”
    “寥寥数语,姑娘便将夜阁的存在给点统了出来。”男子微微一笑,“倒是没有什么偏差。”
    冬暖故觉得对方还有话,便静默地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那想来姑娘也是知晓‘诡公子’的了。”
    “不知阁下想从暖故身上或者嘴里知晓的,究竟是什么?”听到‘诡公子’三个字,冬暖故的目光愈发地沉了,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没什么。”男子语气依旧淡淡,这才朝冬暖故做了一个“请用”的动作,“趁着饭菜还热,姑娘请用。”
    就在这时,才堪堪离开还不及小半盏茶时间的锦东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鹰状的青铜温酒器,器皿中盛着正冒着热气的热水,水中置泡着一只瓶身勾画着翠竹的白瓷酒壶,锦东将其放到桌上后,很快又退下了。
    “多谢阁下款待,然暖故却想先喝两杯,不知阁下可介意?”冬暖故只是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后将目光落到了正在热水里温着的白瓷就会上。
    “姑娘饭前饮酒,倒是特别。”黑袍男子一句淡淡的话,不知是赞还是贬。
    “倒不是暖故特别,而是……”冬暖故说着,稍稍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暖故在不知自家相公是否安好的情况下,有些食不知味罢了,不如喝些酒好些。”
    男子在听到冬暖故说出的“自家相公”四个字时,放在膝上的双手蓦地轻轻颤了一颤,而后不疾不徐回道:“姑娘放心,他不会有事。”
    “对于我家相公,阁下似乎比暖故这个妻子知晓的还要稍多些。”冬暖故说着,抬手拿过了温在温酒器中的白瓷酒壶,将摆在一旁的两只酒盏都满上,将其中一只递到了男子面前,仍是平平静静的神色,“不知暖故说得对也不对,子夜阁主?”
    世人只知夜阁之主是一个名叫子夜的男人,至于其样貌如何年岁几何无人知晓,就如同那神出鬼没的诡公子一般,夜阁之主在世人眼中也是一个谜。
    冬暖故不曾想过自己会与这神秘的夜阁有交集,更不曾想过自己会与这世人口中谜一般的夜阁阁主子夜有面对面坐着饮酒的一天,她不蠢,她猜得到眼前这名俊美的男子,便就是夜阁阁主无错,从对方寥寥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的。
    这天下间,还有谁人的消息会比夜阁的探查消息的本事更快更准确?
    子夜定定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的眼睛,眸中似有惊诧一闪而过,面上却似乎不表露,只微微一笑,道:“姑娘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