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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睦,见她能如此大度,还揽着她好好哄了一回,虽然不善说些甜言蜜语,却也把太子妃难免泛酸的心哄得发了甜。
    如此一来,太子妃怀胎的几个月就十分顺心,到瓜熟蒂落之时,顺利产下一子,不但阖宫大喜,连朝堂之上,闻讯也都不免说些“天佑大魏”之类的话。
    满月宴上,宋祯高兴的喝了不少酒,还鼓励儿子们多为皇室开枝散叶,与每个儿子都喝了几杯,连重瑞和光兴两个都喝了许多。
    谁都没想到,这一番竟会乐极生悲。许是因为冬日天冷,宋祯第二日就有些低烧,医官来看过开了药,请他静养,他便命太子替他听政。
    宋祯虽有历练太子的意思,却到底不放心,总还要叫太子来询问事情,又因到年底,少不得要召见些亲信大臣,一来二去,算着竟没认真休息多久。
    低烧绵延不去,宋祯越来越没有精神,偶尔还觉胸口刺痛,正当医官们争论着病症、是不是该改治疗方案时,他却在一个落雪的晚上毫无预兆的离开了人世。
    消息传来之时,天才蒙蒙亮,林木兰刚要起身,她听了马槐颤颤巍巍的奏报,一时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圣人,官家,驾崩了!”
    林木兰人在床上坐着,却仍是身子摇了一摇,秋纹立刻上前扶住,满面泪痕的劝道:“圣人,这时候您可不能慌,得赶快召太子去福宁殿!”
    宋祯这段时日生病,都是独居福宁殿,林木兰听完也醒过神,叫人服侍自己更衣,又叫马槐亲自去一趟东宫,自己匆匆忙忙上辇,去了福宁殿。
    福宁殿中有楚东等人管制,倒没有乱,似乎外面服侍的人也并不知道消息。林木兰下辇看见楚东红着双眼,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她一路疾行,进到福宁殿后殿寝阁之中,见到安稳躺着的宋祯,仍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迟疑而颤抖的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宋祯的肩:“官家,该起了。”
    宋祯双目紧闭,没有任何一丝反应,手掌下的肩膀也有些冰冷,她又颤着手伸到宋祯鼻端,那里一丝热气也无,“去把医官都给我叫来!”
    林木兰忽然怒极,这么多医官守着,怎么会让官家这样无声无息离世?这些医官都是饭桶么?
    等医官们战栗着被传来,太子也已经得了消息,飞快赶来。他与林木兰一样无法置信,昨晚爹爹还与他说,今冬雪大,该当叫开封府留意京师周边,提防生成灾情,怎么会一觉醒来,爹爹就驾崩了?
    被推出来的医官趴跪在地上,牙齿打颤的回话:“官家,是,是因,心疾突发,发,发现之时,已,已无回天之力。”
    林木兰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太子也怔然跪倒在亡父床前,一时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寝阁内顿时哭声大作,很快就传了出去,楚东忙上前提醒:“圣人,太子,是不是该传召相公们进来。”
    林木兰这才恍然大悟,回头看了一眼呆怔怔跪着的儿子,抬袖擦了一把眼泪,才道:“先看住福宁殿上下人等,你亲自去请四位相公。”
    楚东领命而去,很快就把左右仆射、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四位宰相都找来。林木兰隔着屏风说了情况,四位宰辅进去给大行皇帝叩头,也听了医官的再次叙述,然后便建议皇后发丧设灵堂,传召诸王入宫,同时大行皇帝突然病逝,虽然无诏,却立有太子,该当由群臣恭请太子于大行皇帝灵前即位。
    嘉祐十五年腊月,魏帝宋祯因突发心疾驾崩,太子宋怿于灵前即位,谥先帝为仁圣明孝皇帝,加庙号宣宗,尊母后林氏为太后,并于次年改元治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如大家所见,正文完结啦!撒花!(虽然貌似与文中气氛不符……
    但是基本上整个故事已经讲完了,有些后续事宜,番外再交代吧~
    其他该说的话,也等番外写完之后再跟大家唠叨
    ☆、第155章 元嘉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能比亲人猝然离世、且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更让人悲痛和难以接受的了。
    元嘉乍然听闻爹爹崩逝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心里只想着三个字:不可能!
    眼泪自有主张的流下来,人却是木然的,由着宫人们服侍穿衣梳洗,直到去到福宁殿正殿灵堂,看到泪流满面的娘娘和七哥,她才满心恐惧的察觉到,爹爹是真的不在了。
    爹爹的一言一笑还在耳边眼前,他的人却已经合着双目、僵硬的躺在了灵床上。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是,他面容很是安详,似乎没有受过什么痛楚就去了。
    可是元嘉还是悲痛的无法自抑,每日举哀都痛哭不止,任谁也劝不住。其实不单单是她,连她一向平和坚韧的母亲林太后都常常哭的无法自持,还有其余的娘子们、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没有一个人不是真心悲痛。
    于是不过停灵七天,就已经有三四个撑不住病倒了,元嘉的亲嫂嫂原太子妃、现皇后莫氏就来劝她:“……大伙都正悲痛,可哀毁过甚并非孝道,大行皇帝走的也必不安心。娘娘那里也还要你去排解,她又要处置一应琐事,又要帮着官家接手政务,煎熬之处更是旁人数倍,你是娘娘小女儿,这会儿正是你该去为娘娘分忧的时候。”
    元嘉这才醒过神来,是啊,她们这些人只需要痛哭就可以了,可是她的娘娘,却还有那许多责任要担着,哥哥嫂嫂毕竟年轻不经事,现在这个时候,又有哪一件事不要娘娘看着提点的?
    她收整哀思,打起精神去劝慰娘娘,陪她说话,哄着她休息,母女二人一同起卧,总算是让太后稍得安慰。
    可是七个月后,爹爹灵驾赴山陵入葬,宫中一切恢复如常,娘娘却一下子病倒了。
    元嘉与皇后嫂嫂整日在旁侍疾,眼看着娘娘一日日清瘦下去,药喝了许多,病却不见好转,都添了心忧,元嘉更是忍不住暗自向爹爹祈祷,求他在天之灵保佑娘娘早日康复。
    最后还是她的亲哥哥——新任皇帝出面,拉着她的手、抱着小侄儿一起跪在娘娘床边,求娘娘看在他们兄妹的份上务必珍重自个,还说爹爹壮志未酬,正要娘娘看着他继承先帝遗志、北伐建功立业,才能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娘娘流了泪,将他们揽入怀中,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太后病愈,先找来皇后商议先帝诸嫔妃的安置事宜。先帝入葬之后,妃嫔们都应迁居,当时太后只留了淑妃陈氏在庆寿宫与自己同住,别的都无精力顾及,送去了宝慈宫。现在想起来却觉不妥,宝慈宫毕竟房屋有限,太后便挑了七八个低阶老实的,安置在了庆寿宫后院,又把几个不大安份的送去了宫城西北小佛堂。
    这样一来,宝慈宫中人少了些,大家也能住的舒服些。
    皇后则建议让元嘉和五公主明珂分别入住空着的楼阁。反正新帝现在并没有嫔妃,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两位公主孝期过后也就该嫁了,并不碍事。
    太后没有异议,于是元嘉就入住了太后曾经的住所映雪阁,她五妹妹则迁入左近的遴香阁,姐妹二人闲来无事,还可以串串门说说话。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就除服,可元嘉等人却必须服满二十七个月。加上新帝又与先帝父子情深,虽除了服,宫中仍减禁礼乐丝竹,也没有选纳嫔妃,宫中便这样安安生生一起守了二十七个月。
    到除服的时候,元嘉已经十八岁,她两个兄弟淳王和景王只比她小一岁,就连最小的妹妹明珂也到了及笄之年,太后和皇后自然就开始忙碌起他们的婚事来。
    元嘉现在对下嫁这事无可无不可。宫中哥哥嫂嫂都很孝顺,太后这两年心境越发平和,将琐事都交到了皇后嫂嫂手上,闲暇时只与陈母妃养花种草、读书下棋,也便不需要元嘉操心了。
    而她经过守孝这两年多,整个人也沉静了许多,竟对出宫一事少了些渴望,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生活。
    太后看她这情势不对,担忧她小小年纪就学的自己这般心如止水,便叫庆王来接了元嘉和明珂出宫去玩,顺便也带她们认识几个高门子弟,看看有没有缘分。
    庆王是先帝淑妃陈氏的长子,一向与元嘉兄妹亲厚,他又爱玩闹,元嘉去了他府里几次,看他带人又是蹴鞠、又是打马球、又是叫人演歌舞给自己瞧,便渐渐恢复了往日活泼热情的天性。
    元嘉尤其喜欢看打马球。这本是前朝大唐流行过的活动,听说唐朝帝王还以此练兵,庆王一直对这项娱乐心向往之,花了好一番力气带人练了起来。之前还曾向新帝建议,说既然军中能以蹴鞠练兵,就也能效仿唐时以打马球练兵,而且这样练出来的,必是好骑兵。
    新帝没有轻易答应,而是从殿前司骁骑军里挑了一百个精锐骑士交给庆王,让他演练完毕,给自己看了再说。
    于是元嘉现在在庆王府里看到的马球赛,就是从这一百个精锐里选出的精锐在竞赛。
    “四姐姐,进了没有啊?”明珂每次看这种激烈的对抗竞赛,都常常捂住眼睛不敢看,要问姐姐结果。
    可是她这次问了好几遍,姐姐都没有反应,明珂只得放下手,往场中瞄了一眼,见一员头上扎红巾、身穿蓝袍的小将正纵马带球直冲向对方防线,竟对对方赶来封堵的三员骑士不闪不避,不由先惊呼一声:“啊呀!不要撞倒了吧!”
    元嘉听到这里终于回神,笑吟吟道:“不会,他一定有办法!”
    明珂却已经再次捂住了眼睛,一迭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你别怕,这人骑术了得,啊,你看,他策马从那两人中间钻了过去,两边距离真是差之毫厘,而且他早把球传了出去……。啊呀!”
    明珂立刻追问:“又怎么了?”
    “他接回了球,击入网中啦!”元嘉高兴的欢呼,扭头去找外面服侍的小黄门,问他那个骑士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经常在球场伺候,对这些人里的佼佼者也很熟悉,当下回道:“那是骁骑上军许指挥麾下余新锐都头,骑术武艺都甚是了得,咱们大王最是欣赏。听说余都头家里还是将门世家呢,余都头的父亲原是步军都虞候,只可惜几年前征讨西夏时战死了。”
    元嘉看了几回马球,都叫这余新锐吸引了目光,小黄门知道的信息少,她也不想让下人多有揣测,便自己去问庆王,余新锐多大年纪、是否婚配。
    庆王被这个妹妹的直接大胆惊得差点坐地上,“你,你问这个做什么?那,那许多世家子弟,你怎么一个都不问?”
    “他们有什么好问的?一个个慢吞吞的,头上簪的花都比他们身手好看些!”跟真正的英武儿郎一比,那些人不过就是摆的好看的花架子罢了。
    庆王瞠目,他的任务可不是叫妹妹看那些军士校尉的,便吞吞吐吐不肯说,“他也没什么出奇的,家世平平,是独子,父亲又死了,只有个寡母……”
    “那他多大年纪,成婚了没有?”元嘉依旧追问。
    庆王已经听官家说给妹妹选好了右仆射的孙子做驸马,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哪肯节外生枝,只不说。
    元嘉问不出来,干脆转身往外走:“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他自己!”
    吓的庆王奔上来拉住她:“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这样不听话呢!罢了,我与你进宫见娘娘去,要是娘娘许可了,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元嘉想了想,忽然莞尔一笑:“你这样子,显然他是没成婚的。也罢,我去求娘娘做主。”
    于是兄妹二人进宫见了林太后,庆王推元嘉自己去说经过,元嘉见了母亲却又忽然害羞起来,低声说了有这么一个人,其余详情只有四哥知道,四哥却不肯告诉她,要问过娘娘。
    林太后颇为意外,看庆王急的满头汗,不由一笑:“原来是我们元嘉开窍了,好吧,那这事就交给娘娘,你先回去。”
    元嘉一怔,追问道:“娘娘肯给女儿做主么?”
    “你先回去,等娘娘问清楚了再说。”林太后打发走了不情不愿的女儿,才向庆王追问详情。
    “这个余新锐确实是个资质甚佳的好儿郎,品性也没得挑,英武豪阔,跟臣很合得来。他与元嘉同龄,因四年前父亲战死,家中只余寡母,至今尚未说亲。不过朝廷抚恤忠良之后,余新锐身上挂的倒是昭武校尉衔,领正六品俸禄。”
    庆王说完这些,又觉得也是白说,正六品俸禄对皇家来说算什么?人家相府公子离考中进士只一步之遥,以后前途与这下级武官,哪可同日而语?
    没想到林太后倒似并不在意,只问:“那余新锐见过元嘉没有?”
    “前两日元嘉拿彩头赏了胜者,他们几个有上前去谢赏,不过余新锐一向守礼,应不敢多看。”
    林太后便笑道:“既然你与这个孩子交好,不妨问问他的喜好,就说是想做媒好了。”
    庆王这样的性子,哪会提起给人做媒?不过有了太后之命,他也只得单独找了余新锐喝酒,套了他的话去回太后。
    “……他只说想娶个孝顺知礼、不要太娇气的,最好性情爽朗些。”
    林太后便叫人把皇帝请来,向他也说了此事,叫他想法见一见余新锐,若是他也觉得合适,再叫余新锐见见元嘉。
    谁料皇帝坚决不同意:“元嘉异想天开,娘娘还真由着她?”
    “我知道你想什么。”林太后浅笑轻叹,“你不过是想着你几个姐姐都嫁的高门世家子,元嘉若是下嫁这么一个家世平平的孩子,于姐妹中貌似有些抬不起头罢了。可是公主本就都是下嫁,稍微有些差距有什么要紧?元嘉依旧是长公主,依旧是你的亲妹子、我的亲女儿,谁敢怠慢她?”
    皇帝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却还是不情愿:“那也不能太低嫁了。”
    “那些不过是外物。婚姻之事,最要紧还是夫妻和睦恩爱,这样日子才能过的和美,就像你四哥四嫂一般。我只有元嘉一个亲生女儿,她已是长公主,富贵已极,别的便无所期盼,只愿她能嫁一个知心知意的人,过她喜欢的日子。再者,驸马又不能封相做宰,更无须计较那许多了。”
    皇帝终于被母亲说服,回去叫来庆王,让他安排人到御苑打马球,自己要亲自阅看。庆王知道用意,一方面受元嘉所托,一方面也是真与余新锐投契,便特意让他打扮的飒爽英姿、英气逼人。
    一场马球赛打过,余新锐果然最是引人注目,皇帝叫人宣他上高台领赏,仔细打量之下,发觉这青年身高体健,自带一股锋利锐气,倒确实是个很出众的年轻人。
    但出于爱护妹妹的心理,皇帝陛下还是有意难为余新锐,问他有没有读过书,挑了几句圣人之言考问。幸好余新锐也是自小读书的,倒都答了上来,让皇帝略微满意。
    至此母亲和兄长都同意了此事,元嘉只剩一桩心事:不知那余新锐肯不肯尚主。她到这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去问了,便去庆王府求庆王。
    庆王这样的脾气,从来不懂婉转,就拉着余新锐在自家院子里转,与妻子朱氏和元嘉来了个“偶遇”。
    余新锐跟着他一路走一路聊,冷不防前面转出两个盛装美人,立刻不敢多看的低下了头行礼。
    谁知庆王却像是忘了他在一般,快步上前去扶住了妻子,咋咋呼呼的说:“夫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你身子重,当心累着,我送你回去歇着。”
    直接把元嘉与余新锐留在了园中。
    小黄门尽责的介绍:“长公主,这位就是余都头,余都头,这是昭庆长公主。”
    余新锐又行一礼,正待告退,就听一管清亮甜润的嗓音说话,“你就是余新锐啊!以前只远远看过你打马球,知道你骑术不错,没想到你学问还不坏,连官家都夸奖了呢。”
    “不敢当,臣只是读过书识得字罢了。”
    语气不卑不亢,虽然微低着头,视线下垂,脊背却是挺直的,元嘉看着他,脸上渐渐就有些热,强装的大方也快撑不住了。
    余新锐等了一会儿,长公主却没再出声,便微微抬头想告退,谁知便是这样惊鸿一瞥的瞬间,瞧见一位绿衫黄裙的清丽美人,正侧身对着自己,颊带红晕,肤凝白雪,宛若误入人间的芙蓉仙子,让人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