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博美,那分明就是一只狐狸,韩煜是知道的,他不愿意承认,我也不再问。
一间叫忘川的寿衣店,一个阳光不羁的店主,一条叫银月的白狐,还有这条极乐路尽头那间灰暗的殡仪馆,我很难将这些勾画在同一个画面里,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上这里。
“你好,我叫容彦,我想住在这里。”
韩煜租给我的房间在三楼,是一间安静的阁楼,一楼是他的那间叫忘川小栈的店铺,二楼他和银月住,局里总有无人认领的尸体,超过时间会送到殡仪馆火化,购置骨灰盒之类的事,我会以权谋私的交给韩煜,时间长了他连房租也不收了。
韩煜除了卖殡葬用品外,也会出去给人做道场,我若休假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帮他看着店铺,很难相信一个无神论的我居然也会给前来的客人介绍哪样的冥币在下面好流通。
韩煜在极乐街众多的寿衣店小有名气,据说真有些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称的道行,前来请他做道场的人络绎不绝,我怎么看他都像一个道士,只不过一个法医和一个道士的组合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我们很少在这方面有过分歧,时间长了,银月也开始亲近我,韩煜不在的时候,它会安静地靠在我身边。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店铺最靠里的台阶上,银月依偎在我旁边清理着雪白的毛发,然后一个下午津津有味地看着韩煜卖弄他的口才,慢慢变成我消遣的一种方式。
进来的老头背负着双手,迟暮的脸上挂着很深的哀伤,在一大堆面值最少一亿的冥币里挑选,很快就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拿起一叠满意地交到韩煜手中。
“您这是给老伴还是……”韩煜的表情很沉重,一边装袋一边问。
“闺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十七岁就走了。”老人唏嘘的声音没多少中气。
“您老别太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自个的命。”韩煜拿起旁边另一捆冥币递到老人面前。“您选的面额太大了,咱姐在下面用也不方便,您还是给她再选点零钱,这样也好使得开。”
老人听着对,一个劲点头,递给韩煜一张钱,韩煜接过手,立马又拿起一个套盒递过去。
“您给咱姐烧这么多钱,姐在下面就一个人也不安全,您还是给咱姐办张天地银行的信用卡吧,有了这卡,烧的钱全存在里面了,出门都不用带现金,还能透支消费,下面pos机基本都普及了,到哪儿用都方便。”
老人不住的点头,递到韩煜手中的百元钞票已经有五张,我抚摸着银月的头,哭笑不得的不知道说什么。
“您刚才说咱姐多大下去的?”韩煜好像还没有放老人走的意思。
“十七。”提到老人伤心事,声音越发低沉。
“哎,花季啊,这麻烦大了。”韩煜的表情看上去比老人还要沉痛。
“怎……怎么了?”老人有些焦急地问。
韩煜把头探过去,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告诉老人。
“您老是不知道,最近刚枪毙了几个恶性猥琐杀害少女的惯犯,前些天才送到前面给烧了,估计这会人已经在下面了,现在下面也不太平,您说咱姐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下面,要是不小心给遇上……”
“那……那怎么办,我闺女还小啊。”老人一听是真急了。
“给咱姐买把枪吧!”韩煜一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纸糊的勃克林手枪,和一盒有出厂日期的小盒。“子弹是送的,用完了再来我这儿买,就是这枪是进口的,价格不便宜……”
老人想都没想买下了枪,离开的时候,韩煜手中的百元大钞已经变成了十张,回头看见我脸上的苦笑。
“你赚这钱也不怕有报应,你既然相信轮回,等你下去了,你给自己算过十八层地狱里你住第几层啊。”
“这你就不懂了,来我这里的都是买一个心安。”韩煜晃晃手中的钱不以为然地笑着。“我能卖给他们踏实和平静,这些是钱不能衡量的。”
我很佩服韩煜的口才,和他的面相一样,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和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你明明知道是荒谬的,但总会有一种真诚的感觉。
第四章 道符
一个男人太会花言巧语,除了会赚钱之外,往往还会招惹另一样东西。
来光顾韩煜这间忘川小栈的除了祭奠亡故之人的客户,另一些是年轻的女孩,总是大老远跑到韩煜的店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硬是要买一下所谓趋吉避凶的手链或者道牌,目的无非是想和韩煜套近乎能说上几句话。
韩煜从来是来者不拒,什么目的并不重要,所以他有绝大多数时间就周旋在各色女生之间,从来都乐此不疲,唯一庆幸的是,他不会把寿衣店里不合时宜的东西推销给这些女孩。
一般到了下午客人会少很多,明天有道场,韩煜早早的就招呼我帮忙收摊关门,他要为明天的道场做准备,看他闲下来,我把从局里带回来的证物推到他面前。
“帮我看看,这是干什么用的?”韩煜从我手中接过去的是从无名女尸的尸块上发现的黄纸,密封在塑料袋中。“我们在下面找到道缘堂,但纸上写的东西已经看不清了,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就想着道缘堂和你都是一个系统的,估摸你应该见过。”
“谁和道缘堂一个系统,你是说张松林那货吧,他打着道家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就是个骗子,听说外面信的人还挺多。”韩煜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哟,你可是从来不给我说你们破案的事,今儿怎么想到问我了,在你眼里我可是神棍啊,那是黑五类的牛鬼蛇神。”
“你就省省吧,我帮你看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当是给我付工钱了。”论口才我相信在韩煜面前我完败,好在和他住这么久,他为人挺仗义。
“这东西在哪儿找到的?”韩煜突然认真起来,仔细看看黄纸上斑驳的印记后一本正经地问我。
按照规矩和常识还有所谓的专业操守,我是不能把和案件有关的任何信息透露出去,看韩煜问得一脸严肃,我深吸一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
四月七号,有环卫工人在清理垃圾时发现用白色布料包裹的东西,因为有血渍浸透出来所以报警,警方赶到现场收集这些包裹后发现里面有类似于人骨组织结构,送到法医鉴定科鉴定后得知所发现的系女性尸块,年纪在2330岁之间,尸块分割极其精密,长宽皆为五厘米,唯一找到的线索就是在其中一个包裹中,发现这张纸紧紧缠绕在里面。
“这是道符,上面红色的痕迹是朱砂。”韩煜在我说完后看着手里的黄纸很确定地说。
“道符?!”我重新看看韩煜手的纸,再想到道缘堂所经营的道家器物中,根据走访张松林的平安符购买的信徒很多,想到这里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用平安符来包裹尸块?”
“这不是平安符!”韩煜摇着头斩钉截铁地打断我。
“不是平安符?”
“这是七鬼断魂符。”韩煜提起笔,沾染上朱砂,拿过一张符纸,一边说一边写画。“道家符箓可以趋吉避凶,但也可以召鬼驱魂,这七鬼断魂符是道家《清微元降》下卷里面所记载的符咒,早已年久失传,此符有令阴官恶鬼锁七魂六魄永世不得超生之效。”
韩煜说完提起刚画好的符箓递给我,我和之前的那张黄纸对比,从残留的痕路中果然是一模一样,我反复看了半天,更加疑惑。
“张松林是靠招摇撞骗来敛财,怎么会画这样的符箓?”
“就张松林那货还能画出这样的符箓,他根本不是道家弟子,他所谓的那些平安符也不过是鬼画桃符,一点作用都没有。”韩煜不屑一顾的笑了笑对我说。“这七鬼断魂符是道家上乘符咒,张松林怕是见都没见过,即便他道听途说知道这符箓,他就是再胆大包天,借他十个胆子,估计他也不敢画。”
“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请神容易送神难,张松林没有道行,擅画符咒会惹祸上身,这七鬼断魂就会应验在他身上。”韩煜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的笔回答。“你不相信,你让张松林给你再画一张试试。”
“张松林死了。”我当然不会相信韩煜口中的鬼神之说,不过之前就是因为这张写有道缘堂的符箓把我引到张松林的地下室,我一直认为无名女尸案和张松林的案件是有联系的,可如今听韩煜这口气,似乎两个案件之间唯一的联系又断了。
“死了?!”韩煜有些吃惊的看着我,然后很快平静下来。“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报应来了,道家的东西也敢借来偏财,多半是让人给发现了,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是被人杀的,是自杀。”
“自杀?”韩煜先是一愣很快笑出声来。“别逗了,就张松林这货还有胆敢玩自杀,贪财之人多惜命,打死我都不相信他会自杀。”
我很无语的揉了揉额头,重重叹了口气,这话和屠夫说的一模一样,从验尸结果来看,张松林的确是自杀,可连韩煜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张松林根本没有自杀的动机,我突然也开始有些好奇。
“张松林从事的是和宗教方面有关的事,而且在道缘堂的地下室里所发现的尸体很奇特,像是某种祭祀仪式。”我吸了口烟吐着烟雾笑着说。“张松林即便是招摇撞骗,可用的也是道家的一些知识和影响力,在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的多,要不帮我去现场看看,角度不一样看见的结果也不一样,指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韩煜二话没说,转身回到二楼,等他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手中多了一把用布袋包裹的东西,里面放的应该是他做道场用的桃木剑,腰间多了一个袋子,几张符箓露在外面。
“我让你去帮我看现场,只是想你提供一下你的见解。”我掐灭手中的烟头苦笑着说。“看你这身行头还打算去给张松林超度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才没闲工夫帮你看什么现场。”韩煜的表情有些严肃和我平常见的有些不一样。“只是有人能画出七鬼断魂符,一定是道家高人,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说这符箓是在尸体上发现的,如果有人用符箓害人,那这人就非比寻常,万一遇上总得有个防备。”
韩煜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在某一瞬间我还真有些相信他除魔卫道的本事,用韩煜的话说,我和他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人,也算是同行,道士和法医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另类的组合,我都不知道哪根筋没对居然会想起让韩煜帮忙查案。
只是想到屠夫给我的限期,与其以后的日子天天被云杜若压榨着,还不如试试把希望放在韩煜的身上,至少现在我比云杜若先知道,那黄纸是干什么用的。
道缘堂在一排不起眼远离闹市区的民房之中,张松林有没有道行我不清楚,不过看这人选的店铺位置就知道此人极具商业头脑,这是韩煜告诉我的,道家讲究清修寡欲,越是淡泊反而给人越高深的感觉,据走访了解,张松林没死之前,这道缘堂每天车水马龙,前来过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道缘堂的装修很考究,据说张松林前前后后装修了三次,应该是赚到不少钱,两扇朱砂黄铜大门如今虽是紧闭,不过看上去古色古香气派不凡,虎头啸天门环威严庄重,大门左右两边按照道家阴阳摆放石狮一对,左侧的雄狮右前爪玩弄绣球,右侧雌狮左前爪抚摸幼狮,正上方的匾额刻有苍劲有力道缘堂三个行书大字。
因为张松林的案子还没结案,现场勘查已经完结,不过为了保护现场,大门上还贴着封条,要进去得先到局里申报,管这事的就是云杜若,想到她颐指气使的样子我就头大,下意识掏出一支烟,摸出打火机瞟了韩煜一眼。
“翻墙会不会?”
“你不是法医吗?去现场还要翻墙?”韩煜一愣半天没回过神。
“我是法医不假,我看现场当然不需要翻墙。”我吸口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我进去叫勘查现场,你,你进去就叫破坏现场。”
“得,听你这口气还是我求着你要来似的,你爱怎么勘察就怎么勘察,我自个回去。”韩煜拍拍银月的头招呼它回去。
我没有阻拦的意思,弹着烟灰很无奈地回答。
“你之前给我说那什么七鬼断魂符是《清微元降》里面的符箓,年久失传,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吧。”
“废话,那是道家上乘符箓,我敢说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那……那你说我有没有理由怀疑你。”我叼着烟拿出韩煜之前给我画的七鬼断魂符在他面前晃了晃。“既然你也是这五个人之一,那你也有嫌疑,呵呵。”
“容彦!”
韩煜一时语塞,抬手刚指着我,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我拍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说。
“不就翻翻墙嘛,反正都来了,你就当帮帮我,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呵呵。”
第五章 衣柜中的女人
道缘堂后门有一堵不高的院墙,之前来这里勘察现场时我留意过,翻过墙就是道缘堂的后院,一楼的门窗都贴着封条,院子里有一株茂密的槐树,上面挂满了信徒求来的许愿牌,旁边放着竹梯,应该是用来往树上挂牌子用的,如今刚好靠在二楼的窗户下面。
韩煜招呼银月在院子里面等着,我和他顺着竹梯刚好能进入到道缘堂二楼,我带韩煜来这里毕竟是不合规矩的,要是屠夫和云杜若知道,指不定真会让我停职,所以房间里的灯不敢开,我特意带来了手电筒。
手电的光线在这漆黑的房间变得格外明亮,我盯着后面的韩煜进来后关好窗户,免得被人看见,韩煜在我身后拍我肩膀,我回头才看见,他示意我把手电给他。
房间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原貌,鉴定科的同事除了提取指纹和拍照外并没有移动房间里任何物件,现在看看这房间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摆设还一模一样。
韩煜拿着手电照亮了正准备关的窗户,左右两边分别贴着撕裂的黄纸,我如今知道那是道符,韩煜慢慢闭合上窗户,撕裂的道符重合在一起。
韩煜手中的电筒开始慢慢顺着窗户移动,这样的道符一直贴满了二楼所有窗户的缝隙,韩煜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不光是二楼,一楼也一样,所有门窗的缝隙都贴着这种相同的符咒。”我看出韩煜的疑惑给他解释。“张松林装神弄鬼也够敬业的,把房间搞成这样,还真有点道家的意思。”
韩煜没有理会我的话,用手想去触碰窗户上的符箓,被我一把抓回来,递过去一双手套。
“你是会画七鬼断魂符的人,你的指纹要是出现在这里,估计你口才再好也没用了。”
韩煜白了我一眼,边戴手套边对我说。
“这窗户上不止一张符箓。”
“是的,鉴定科那边也发现这个细节,不知道张松林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在每晚关门后,在门窗的地方都贴上这种符箓,然后第二天再撕掉,一直重复这个事情,鉴证科从残留的胶水中分离出十一张符箓的碎角,也就是说张松林在自杀前十一天有这个习惯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让他怕成这样。”
“张松林怕的不是人。”韩煜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回头看我。“这是三清真君符,镇鬼避煞所用,一般是用来驱鬼,张松林怕的是鬼!”
“鬼……”我被烟呛到肺里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尊重你的宗教信仰,不过我带你这里来是帮我看看,从你的角度有没有什么发现,你给我说鬼怪……要是真有鬼,那我饭碗也就丢了,麻烦你认真点。”
“我给你说了你又不相信,张松林就是招摇撞骗,天天接触道家的符箓,这三清真君符是干什么用的,难道他还不知道,这是最基本的符箓入教弟子都会的。”韩煜的认真让我有些迟疑,他加重语气。“看这窗户上的符箓应该是张松林自己话的,依葫芦画瓢,有几处地方还画错了,可见这人根本没道行,不过他连续十一天在窗户上贴这些,说明他是知道三清真君符的用途,这叫临时抱佛脚,看得出张松林是真怕了,像他这样的人招摇撞骗,欺鬼瞒神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奇怪。”
韩煜说得头头是道,越是这样我越后悔带他来,张松林是神棍,韩煜何尝不是,我找一个神棍来帮我查案,真不知道我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我拿过他手中的电筒,以韩煜的性格,他会在这个问题上和我纠结一晚上,道缘堂的二楼是一个大的开间,被张松林用雕花屏风隔断成卧室,在电筒光线的指引下,我和韩煜看到了张松林的床,很中式的楠木大床,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堆放,床下是一只拖鞋,而另一只在很远的台阶处。
云杜若在这里重组过案情,根据资料张松林是一个人独住,案发当晚张松林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惊扰,然后仓促下床,由于过度的慌乱,导致他只穿了一只鞋。
我告诉完韩煜这些后,重新用电筒照射到窗户上,若有所思地继续说。
“从张松林联系在门窗缝隙贴符箓这个行为分析,可见张松林事先是知道有人威胁到他的安全,所以他才会防备。”
“你受到人威胁的时候会用几张纸来抵挡吗?”韩煜不依不饶插进话。
我停顿了片刻,理论上张松林这个行为的确有些奇怪,我对着韩煜苦笑,有示弱的意思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