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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平素向来温柔不起眼的陈良娣,今日甫一出场,便登时吸引了各方目光,水样儿的美人,竟有艳冠群芳之殊色,教人眼前一亮。
    难得是她即便坐在太子身边高位,也丝毫没有得志的意味,反而平静如常,十分自如地观看乐舞。
    瑞王先上前一步,端了酒樽敬上太子,两人私交甚好,自是举宫皆知的。
    陈婠在旁听着,三言两语,左不过是些不关紧之言。
    她一抬头,却从对面远处触到那道锋锐的目光。
    宇文瑾在昭王下首而坐,玄衣深步,在满场锦绣藩王中,独显的与众不同。
    陈婠浅浅扫过,反倒是一派清明从容。
    封禛转头,替她斟了一杯清酒,“让孤猜一猜,你现下心中在想何事。”
    陈婠端起酒,抿了一口,“殿下定然是猜不住的。”
    “想来婠婠之前,已然见过他了,或许,就在北宫。”封禛握住她搁在案头的手,微微用力。
    陈婠莞尔一笑,“不对,殿下再猜。”
    “孤不应再猜,却该打一副镣铐,将你锁在重华宫内,才会少生事端。”
    祭祀大典完毕,皇上病体不适由龙撵抬着,返回正阳宫,跟着进去的,还有三位藩王。
    封禛走下玉阶,宁春面色焦急,悄声附在耳畔,“回殿下,暗卫来报,城外安王大营秣马厉兵,有所异动。”
    封禛一边闲庭信步走着,陈婠还跟在身后不远处,他低声道,“速诏洛昭训去南门玄武门,如今孤只信得过她。”
    ☆、第26章 满城风絮尽飘摇
    回到重华宫,陈婠在外殿整理书册文墨,回想起方才宁春的话,便可想如今形势严峻。
    三位藩王皆是携兵力而来,即便并非谋反篡位,但搅乱政局,趁此分杯美羹的想法却不会少。
    太子从回来起,就将自己封闭在内阁审阅折子,陈婠偶尔进出几次,见他端坐在案台前,凝神不语。
    面前摆放着一方狭长的乌木盒子,良久,他终是伸手去拨弄开关机括。
    恰此时,洛昭训未经任何通报,径直疾步入内,显然是极其熟悉的。
    她先是瞧见了陈婠,不由地一愣。
    “殿下。”她声音低沉,而后望了一眼身旁女子。
    陈婠岂会是这等不识趣之人,她便收敛衣袖,欲要退下,“妾身先回玉露阁。”
    就在她走到门前时,封禛的声音忽而从后传来,“无需回避,你一同过来。”
    洛昭训虽心下不解,但仍是表情淡漠,对太子的吩咐绝对服从。
    此时的她,眸光越发谨慎锋利,毫不像是太子的侍妾,更像是他的亲信卫尉!
    “当初妾身去天河城寻兄,只怕当时饿死路边的洛昭训是有备而来。一切的巧合相助,都是一个设好的圈套,只等妾身自己往里跳,对么?”陈婠声音轻柔,踱步过去,踞坐在案前,抬眼在两人身上目光流连。
    洛昭训仍是冰山般的面容,分毫未动。
    封禛将木匣打开,四两拨千斤地只道了一个字,“是。”
    原来这洛昭训,一直都是封禛暗自栽培的贴身暗卫。
    陈婠淡笑,“殿下此举心思缜密,将洛昭训放在身边做个妃嫔,既能掩人耳目,又可出入皇宫探听消息,令人佩服。只是这些,为何要教妾身知晓?”
    一低头,匣中之物,陈婠瞧得分明,那是半块虎符印信。
    “按孤原先的安排,东宫送去正阳宫侍奉父皇之人,原该是洛昭训。”他凝眸,神色微微一滞,“但母后却擅自做主,选了你过去。”
    陈婠按照他的思路往下想,遂更见心惊。
    如今文昌帝病危,但凡有丝毫差错,越是近身之人,便越难逃干系…
    她抬眼,得到的是封禛同样肯定的眼神,“婠婠你虽然心思灵慧,但到底涉世未深,不懂得宫中厉害干系。就比如沉香的死,并非孤不愿还你公道,只是一切,都未到时候,孤必须隐忍。”
    陈婠始终望着他,心头五味杂陈,这一番话能出自他如此骄傲之人的口中,是她不曾想过的。
    从前,两人缱绻情浓,齐眉举案,但心中却相隔千里,从没有交心而谈。
    是以猜忌、多疑渐渐疏远,最终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今时今日,他如是说。
    就连暗卫的身份也暴露在自己面前。
    望着他潋滟眸光,看不清他眼底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陈婠不知道该不该去信他一回。
    “还有半块虎符,就在你大哥的手上,”封禛言语淡淡,却已然暗含肃杀之意,“只要孤的口谕一至,京都百里便会化作修罗场。”
    殿中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静默非常。
    陈婠唏嘘,上一世惨烈的宫变犹在眼前,太子调兵,皇城外兵戈相向,兄弟手足相残,血染朱雀大门。
    血泊横尸遍野。
    安王被诛,昭王、平王入狱,后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世流放。
    虽然封禛赢得了这场□□政变,登基帝位。
    但损伤太重,也终究留下了弑兄逼宫的污点无法抹去。
    尽管这污点,在他后世的昌平之治中被渐渐淡忘,却逃不过青史一页的口诛笔伐。
    洛昭训单膝跪在案前,线条分明的脸容上,秀眉深蹙,“安王野心昭然若揭,兵力已经逼近护城河三里之处,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人心可叹,父皇还未病去,孤的好兄弟们就已然迫不及待了。”他冷言冷笑,将那虎符握紧了一分。
    放在裙面上的手,被他握住,“一会儿出了重华宫,孤便会下旨宣称,你突染风寒,无法侍疾。你安生待在玉露阁,远离是非,不出宫门,和这一切都再无关系。”
    温婉的面容,还挂着一丝柔柔的笑,“殿下,妾身却有不同的看法。”
    封禛疑惑地挑眉,她便道,“妾身来看,安王此举并非当真发兵,而是以发兵之意引得殿下动兵。一旦殿下动用虎符,那么…”
    她的话点到而止,相信他已经透彻。
    “皇帝病危,太子逼宫,这个罪名孤担不起。”他面上薄有寒意,如将至的风雪。
    “是以,妾身会按原先安排去正阳宫侍奉,”陈婠动了动指尖儿,在他掌心中轻轻划过,“想来殿下和兄长,会保妾身万全无恙。”
    她的声音轻若鸿羽,但却在此时大殿中,显得掷地有声。
    “禁宫卫尉严密监视三王,九营按兵不发,蛰伏于叛军驻兵五里周围,按兵不动,待孤旨意。”
    洛昭训拱手称诺,旋身离去。
    陈婠福了福身儿,腿跪的有些酸麻。
    衣袖被人从后面轻轻握住。
    她回盼,封禛凝眸,问道,“如今,他回来了。可还恨孤强留你在宫中?”
    陈婠挽袖颔首,“是。”
    但并不是因为宇文瑾。
    封禛缓缓松开她,哂笑,“其实孤心中一直都明白,但孤,绝不会放手。”
    他不再抬头,专注于案头,直到陈婠翩然离开,他才猛地合上虎符匣子,环视着空荡的高阁大殿,烛火未央。
    晚间皇后在云光殿设家宴,所有妃嫔、藩王皆要列宴。除此之外,几位重臣也在邀请之列,包括温良媛的父亲镇国将军和陈婠的父兄。
    陈婠在浴房沐浴换洗,安平将用的玫瑰露、鲜花瓣,还有润发的蔷薇膏都准备好,盛放在小盒中。
    “小姐,您要的敷面用的青柠片,这些天去内务府一直都领不到份例,仍给的是银杏片。”
    陈婠撩起水花,将玫瑰露细细地涂在手臂上头,“银杏片也是好的,不过是我自小便用青柠,习惯罢了。”
    安平过来,将她如云乌发润湿,捻着蔷薇膏往上头一点一点抹匀,登时芬芳浓郁,香气宜人。
    安平便边弄边道,“说来也奇,奴婢这疹子出了许久不退,这些天渐渐自己就好了。”
    陈婠起初是闭着眼靠在池边上敷面,听她这一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问,“是从青柠片用完了,就好了么?”
    安平想着,点头,“就是了。”
    陈婠似乎隐隐想到了甚么,轻轻取下脸上的银杏片,“太子妃给的玉花膏你可还在用?”
    安平手上不停,已经将一头秀发涂完,拿在手中揉搓,“上回小姐检查过说没事,奴婢就一直用着。太子妃给的东西真真是好物,您瞧奴婢的手,比从前细了许多的。”
    陈婠掬了一捧水,撩在面上,一双水润的眸子缓缓凝住,“月桂和青柠一同使用,会引发皮疹不止。玉花膏没错,但错就错在遇上了我用的青柠片!”
    安平一惊,“如此,也太过巧合了吧?”
    青拧片是自己从家中带来宫中,此是极私密之事,旁人不会知晓她有这个喜好。
    联想起前事种种,如果此是蓄意为之,那么太子妃,对自己的一切爱恶都清楚地令人难以置信…
    晚宴时分,宫中华灯初上,一片柔和光芒。
    从玉露阁往云光殿去的路上,却和温良媛遇上。
    陈婠如今理不出头绪,自是不愿和她周旋的,不想温良媛先上前,与她并排而行。
    “陈良娣如今愈发得意了,就连宫中一个婢子失足落水都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她笑着讥讽。
    陈婠佯作无辜的样子,“沉香素来得我喜爱,这一去,我自然是难过万分的。”
    温良媛轻轻附在耳畔,“同你说实话,那夜我也在北宫。”
    陈婠驻足,她继续道,“不过是你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死了便死了,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
    陈婠却微微一笑,“都说了是失足落水,怎么会是你杀的,温良媛当真是会开玩笑。”
    “你就不想知道,我深夜去北宫,是去会何人?”温良媛面色妩媚,向她示威。
    陈婠隐约知道了答案,但本能地抗拒承认,温良媛娇声一笑,“你大哥当真是个痴情种子,昨日入宫后,又托人来给我传信,我怎好意思负了她的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