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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法勒大师还是头一回见着闵琛这样夸奖一个人,他惊讶地看了闵琛许久,然后笑道:“奥斯顿,你倒是很少这么夸赞一个新人,看样子那个闵确实不错啊。以他的年龄,现在应该在学院里进修,没有一个好老师来带领他,可是非常不妙的。”
    闵琛闻言,惊诧地看向法勒:“你的意思是……”
    法勒大师略有深意地笑了笑,抬头看向了s市一片繁华绚烂的夜景:“我觉得,巴黎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很快,丹尼尔和克多里便开着车从停车场里行驶过来,等到送了法勒回到他的酒店后,丹尼尔手持着方向盘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克多里说笑着,而闵琛却独自一人坐在后座左侧,凝眉思索着什么。
    他回想着法勒刚才那句话,俊挺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呢喃了一声:“巴黎的话……难道是他吗……”
    而此时此刻,戚暮早已回到了自己的酒店,开始整理起行李来。s市交响乐团的百年庆一过,很快就是b市交响乐团今年度的春季演出了,他得早点回到b市准备起来,尽快地加入排练中去。
    正将一件大衣装入行李箱中,戚暮还没抬头,便听见自己的手机嗡嗡地响了一阵。他立即站起身、跨过行李箱,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看着那短信上的名字,戚暮愣了一会儿,才打开查看起来。
    闵琛:今晚的演出非常出色,恭喜。
    戚暮低笑着出了声,然后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谢谢你的祝福,之前还听祝指挥说你可能没有时间过来,没想到你今晚会到场。
    没过多久,戚暮就收到了回信:今天下午才抵达虹口机场,明天的机票飞回柏林。
    戚暮刚看完还没有再回复,便又收到了一条信息:最近乐团里有些事情。
    看着那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文字,戚暮不由笑了起来。他干脆将手中的衣物直接放在了一旁,正式地回复起对方的信息来: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我也是明天的飞机回b市。对了,我今天借你的名义鼓励了你的一个崇拜者,在这里提前通知你一声,别介意。
    外滩长街上是一片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车辆在这样的深夜也始终没有一刻停息。闵琛正抬眸望着窗外一片深色的黄浦江,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便打开一看。
    他的目光在那信息最后的笑脸表情上停顿了一瞬,接着,才回复过去:好,没有关系。也祝你一路顺风。
    电话那头,再也没有回音,戚暮早已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而闵琛也转首再次看向那被黑暗吞噬了的黄浦江。
    江面上有几艘货轮正在缓缓行驶,城市的灯光太过灿烂,反倒衬得这条深渊一般的江水有些森冷。
    男人修长瘦削的手指在手机金属壳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虽然表面上仍旧是一番淡定沉着的模样,但事实上,闵琛的心中早已是波涛不定,想了太多太多。
    丹尼尔早就将戚暮和陆子文的关系调查出来了,看上去除了八年前在维也纳的那唯一一次合作演出外,真的就没有任何牵扯了。那时候陆子文还只是第一小提琴组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新人,而戚暮却已经有了天才神童的光环。
    但是,既然……没有关系,那为什么戚暮如今的变化会这般巨大?
    为什么……
    还会变得和陆子文那样相似?
    闵琛微微缩紧眸子,薄唇微抿。
    世界上不可能有哪个人的音乐能够相似到这样一模一样的地步……
    绝不可能。
    闵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仿佛遇上了一扇封闭着的大门,根本不是上了锁,而是没有一丝缝隙,已经用水泥死死地浇铸紧实,连空气都渗透不过去。这是一道连他都无从下手的死路,却又横亘在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忽视。
    三十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奇妙的事情,听到那样一首几乎完全一样的《钟声》。
    就算在一些细节上略有差别,但是就算闵琛当众认定戚暮的《钟声》与陆子文一模一样,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否定的词语。因为,这是闵琛,能够连乐手换了一根琴弦都听出差别的闵琛。
    “所以说……是为什么呢?”
    第五十章
    冬日的早晨天色总是亮得很慢,直到七点,遥远的西边天空上还挂着一轮朦胧的弯月,迟迟没有落下。但是就算是这样寒冷刺骨的天气,s市的人们也早已醒来,很多人都想要赶在早高峰前早点出门、免得遇上可怕的堵车。
    戚暮是第二天上午十点的飞机,一大早他便起了床,想要早点抵达机场。但是当他刚拎着行李箱在酒店楼下退房卡的时候,便接到了来自祝文钧的电话。
    一边与对方在电话里说着,戚暮一边拉着行李箱向外走,还没走出酒店的大门,他便因祝文钧电话里的内容而倏地一愣,整个人彻底怔在了原地。
    不过多久,祝文钧便亲自开车来到酒店门口,接了戚暮上车。
    他帮着戚暮将不大的行李箱放在了车后座,等到真正上了车后,这个斯文俊雅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小七啊,我记得你好像是今天上午十点的飞机?那可能真的是赶不上了。”
    戚暮早在接受祝文钧的建议时,就已经知道他是肯定赶不上那班飞机了。于是他点点头,说:“祝叔叔,我记得今天晚上还有一班飞往b市的航班。当然,如果有什么意外,我稍微晚几天回去,谭老那边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祝文钧闻言笑了笑,说:“那也是麻烦你了。不过法勒大师想要和你见一面,真是让我也感到非常意外啊。我原本就以为他不会来参加这次乐团的百年庆,但是他不仅来了,而且还想要见你一面,真是奇怪。”
    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法勒·路易斯大师通过s市音乐协会主席的关系,联系到了祝文钧。按照法勒大师的说法,他希望在今天能与戚暮见上一面,时间是越快越好。
    祝文钧立即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便赶紧打电话给了戚暮。虽然他不知道法勒大师怎么会想要与戚暮见面,但是能够与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大师交谈一番,对戚暮总归是有好处的。
    而且虽然法勒·路易斯与闵琛一样,都是世界顶级指挥家、作曲家,但是法勒主要擅长的却是小提琴,钢琴只是辅修。能与一位这样优秀的小提琴家对话,想来会对戚暮的成长有很大帮助。
    当然,戚暮也很理智地选择了放弃航班,一定要与这位大师见上一面。
    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是戚暮却隐隐地有种预感,似乎这次的见面不会是件坏事。
    而当戚暮和祝文钧到了s市交响乐团的总部小楼的时候,法勒先生已经与程婷文聊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坐在小楼的贵宾室里,房间不算大,却十分幽静怡人,南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老式的推拉玻璃窗,绿意盎然的花园放眼可见。
    见到戚暮二人到了,程婷文立即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她笑着与法勒先生用英文交流了几句,接着便走到戚暮的面前,用中文小声说道:“小七,法勒先生今天心情不错,他刚才还大大的赞扬了你昨天的演出。”
    闻言,戚暮微微一怔,接着才笑道:“好的,程阿姨,我知道了。”
    接着程婷文便和祝文钧一起离开了这间贵宾休息室,他们走时顺手将房门带上了。只听在一道清脆的关门声后,大而幽静的休息室里倏地只剩下了戚暮和法勒先生二人。
    戚暮并没有像个稚嫩后辈那样忐忑不安,他径直地走到程婷文原本坐着的沙发椅前,语气温和地问道:“法勒先生,您好,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这个一头银发的外国老头笑眯眯的点点头,用别扭的中文回答道:“当然口以。”
    等到戚暮正式坐下的时候,法勒先生还非常体贴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让戚暮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说了几声“谢谢”后,戚暮还正在思索着怎么开口询问对方这次来找自己的意图,法勒大师就眼带笑意地上下打量了戚暮几眼,然后赞许似的说道:“戚,你昨天晚上的演出我听过了,你是个很有天赋、也很有潜力的小提琴手。”
    法勒先生开门见山的话让戚暮也是一愣,他就是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至于能够在这样世界级的小提琴大师面前表现得洋洋得意,当然,也不至于自谦推脱。
    只见戚暮笑着弯了眸子,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谢谢您的夸奖,法勒先生。今天能够见到您我也感觉很意外,以前我就十分喜欢您的《查尔斯特幻想曲》,私下里也听了很多遍。”
    戚暮这句话并没有说谎,他以前唯一录制的那张专辑中,只有一首是当代作曲大师的曲子,就是这首《查尔斯特幻想曲》。如果是见到闵琛,他或许还没有这么恭敬谨慎,但是见到这位当代的小提琴大师,戚暮却忍不住地有些紧张。
    安宁清幽的贵宾休息室里,青年的背脊挺得笔直,戚暮只坐了沙发椅的一小点位置,非常认真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银发外国老者。
    法勒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戚暮的郑重,他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查尔斯特》,如果以后有机会,真希望能够听听你的《查尔斯特》。不过戚,我今天来找你却不是为了这件事,其实七八年前我曾经听过你的演出,是和埃弗拉一起的那场。”
    戚暮自然知道法勒先生指的是什么,他点点头,便听大师继续说道:“当初你虽然很有灵气,但是我自觉你有些浮躁,因此也没有在之后多和你接触。但是昨天晚上听了你的演奏后,我认为……你已经摆脱了曾经的虚浮。”
    说着话的时候,这个一贯笑容满面的外国老头慢慢地正了神色,他的这番模样让戚暮也忍不住的严肃起来——
    他有种感觉,接下来法勒先生的话,恐怕会对他未来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响。
    戚暮语气郑重道:“谢谢您的认可,法勒先生。”他的声音低悦好听,姿态不卑不亢。
    法勒大师犀利毒辣的目光在戚暮的身上打量了许久,接着他才慢慢地笑了起来,点头道:“和奥斯顿说的一样,你确实很不错,戚。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说话也比较直,其实戚,八年前的你或许很有天赋和灵气,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未来不会很长远。”
    法勒大师笑容满面,继续说道:“你的琴声没有灵魂,哦,这听上去虽然是个很玄幻的东西,但是戚,你的琴声真的很空洞。这让当时的我很难过,难过这样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以后走不长远。”
    “但是,戚,你昨晚的表演让我真正看到了你的实力。或许很多人都认为你表演的那首《d大调》非常有难度、你的技巧很出色,但是我却认为,你后来的那首《梁祝》却更让人动容。有了灵魂的你,让我好像看到了一颗急待打磨的钻石。”
    “戚,我想你需要一个好的老师。”
    法勒先生慈和低沉的声音还在休息室里徘徊,但是戚暮却蓦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戚暮只感觉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在胸腔里响起。
    法勒先生的意思是……
    手指微微缩紧,戚暮喉咙间有点梗塞,良久,他才问道:“法勒先生,您……是想收我做学生吗?”
    听到戚暮的话,法勒先生却是赶紧的摇头,然后解释道:“不不不,戚,你误会了,我的事情实在太忙,在向德累斯顿递出辞呈前我是没有时间教导学生的。你如果是我的学生,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这话仿佛一盆冰冷的凉水,瞬间从戚暮的头上浇灌下来。
    还没等他再开口,却听法勒先生又说道:“但是戚,我想为你介绍一位老师。他是我的老朋友了,和我相比,他才是学院派真正的小提琴大师。我无法教会你更多的东西,但是他,却可以让你有一个彻头彻尾的进步,让你在小提琴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原本戚暮心中还感到非常失望遗憾,但是听了法勒先生的话后,他却感到疑惑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能够得到法勒大师如此高程度的赞扬,至少在小提琴方面,对方早已成为站在最巅峰的那几个人。
    想了想,戚暮有礼貌地问道:“谢谢您,法勒先生,不知道您说的这位大师是……”
    “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法勒先生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道:“他就是——”
    “里德·阿卡得。”
    第五十一章
    “里德·阿卡得。”
    说完这个名字,法勒先生便噤了声没有再开口。
    安静的休息室里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戚暮仿佛感觉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过了半晌,他才试探性地问道:“法勒先生,请问……您刚才说的是谁?”
    法勒先生并没有因为戚暮的询问而有一丝厌烦,他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耐心十足地又重复了一遍:“戚,你并没有听错,我说的是里德·阿卡得。这个老家伙最近到了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去了,据我所知,他正在等待一名学生。”
    法勒先生说话的语气十分自在随意,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这听在戚暮的耳中,却让他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里德·阿卡得,是什么人?
    这位伟大的小提琴大师年过七十,但是直到去年,他还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进行了一场盛大出彩的演出。
    阿卡得大师的小提琴技艺完全是站立在世界最顶尖的地方,甚至由于其高难度的演奏技巧和梦幻一般的跨音域手速,他还有一个响亮的外号——
    当代的帕格尼尼。
    这当然也是因为阿卡得第一次登台演出帕格尼尼的随想曲,便获得了热那亚帕格尼尼大赛的第一名有关,但也是因为这位大师神话似的小提琴技巧,真是让世人叹服。
    法勒与阿卡得的小提琴表演方向并不相同,前者是以娴熟的技艺和丰沛的感情演奏出每一首曲目,而对于后者来说,虽然阿卡得对于音乐的理解非常高深,但是每当有人提到他的时候,第一个会想到的都会是那疯狂的炫技。
    戚暮最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大师……竟然会进了音乐学院,成为一名教授?
    心中不由感到一丝疑惑,戚暮清挺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抬首看向一脸笑意的法勒先生,问道:“可是……法勒先生,据我所知阿卡得大师似乎一直不愿意收学生。”
    阿卡得出生贫寒,是自学成才,因此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扬言,这辈子绝对不会收任何一个学生。他认为,真正的大师是任何人教不出来,只有刻苦的自学,才能真正成为一流的小提琴家。
    听着戚暮的问题,法勒先生忍不住地笑了出声,他抿了口茶水,说道:“戚,你还年轻,你并不懂得一个老人……到了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二十年,会是什么样的心态。年轻时候说的话,很多都只是狂言乱语,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自然看得更开、更远,知道年轻的时候到底说了一些怎样的胡话。”
    戚暮主动为法勒先生续上了茶,对方稍稍诧异了一瞬,然后便笑着说了句“谢谢”后。
    法勒先生继续说道:“阿卡得脾气确实不好,但是戚,他一定会是个好老师。昨天晚上听到你的那首《d大调》后我便觉得,你在小提琴的技巧方面非常出色,对音乐的感触也很细腻独特。今天与希尔聊了一会儿之后,我听说你也很擅长帕格尼尼的曲子。”
    希尔是程婷文的英文名,戚暮没想到在之前程婷文居然会向法勒先生谈及自己的事情。
    他点点头,谦虚地说道:“是的,法勒先生,我比较喜欢帕格尼尼的曲子,无论是他的24首随想曲还是其他的曲子,都有练习过。”
    “那可真是太好了!戚,我今天已经和希尔小姐说过了,你昨天晚上的演出专辑她会临时给我一份,再加上你的其他一些专辑,我会在这次回欧洲的时候顺路带给阿卡得。”说着,法勒先生顿了顿,又笑道:“戚,你不用担心,我相信阿卡得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位学生。只是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