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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你还好,喝咖啡都会放些糖块。奥斯顿从来只喜欢和黑咖啡,不加一点糖。他这样的人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一生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任何坎坷,所以心里甜、嘴上苦。还有另外一种……”
    “他喜欢将苦往肚子里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会和你分享欢乐,但不会和你分享痛苦。这样的人会活得很苦,如果他们遇上一个不懂得他们的人。”阿卡得教授笑着道:“小七,老师不希望你做奥斯顿那样的人,但当你们以后在一起,老师希望你也要多去理解对方。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老师这辈子错过了,而你……千万不要再错过。”
    望着阿卡得教授饱经风霜的面庞,戚暮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想过老师如此嗜甜,更是因为他心里苦。也是,里德·阿卡得从贫困穷苦中走出,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小提琴大师,他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必然付出了常人所不敢想象的艰辛。
    对比于自己的老师,戚暮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拥有一个爱人,一个没有在自己努力拼搏事业的过程中,得了急病却故意隐瞒着自己,到最终都没有见上最后一面的爱人。
    想起那位早逝的师母,戚暮心中感慨万分,他拉着阿卡得教授又多说了一会儿话,确定这位老人真的已经忘记那段痛楚后,他才提着自己的琴盒离开。
    回到家中后,戚暮便立即给闵琛打了个电话。不过对方却没有立即接起来,反而过了一会儿再又打了个电话回来。听着那边克多里和丹尼尔的声音,戚暮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你们还在排练吗?”
    柏爱的全球巡演两周后就要开始了,因此这段时期闵琛也一直很忙。
    男人低醇优雅的声音响起:“嗯,今晚有点小问题就稍微拖了一段时间。”顿了顿,闵琛忽然想起来:“明天是要第三次测评了吗?”
    戚暮将房间里的灯打开,道:“嗯,是明天了。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明天要演奏《春天》的吧?可惜测评上没有人录制专辑,否则我就可以寄给你听一听了。”
    戚暮这次之所以会选择《春天奏鸣曲》,除了这首曲子目前确实非常适合他以外,还有因为他上周收到的那张唱片。
    闵琛离开巴黎前曾经说,会让丹尼尔很快将自己的钢琴独奏会的唱片给戚暮寄过来。而丹尼尔的效率确实很高,不过三天,戚暮便收到了这张唱片。
    闵琛的那场私人钢琴会基本上演奏的都是肖邦的曲目,除了几首贝多芬的钢琴曲外,只有一首《春天奏鸣曲》不是单纯的钢琴曲了。
    当戚暮听着这首曲子响起的时候,他仿佛能够看到一双削瘦修长的手在黑白键上飞速地动作着,用音乐描绘出一幅幅生动活泼的春日景象。
    现在的他,还不能与那个男人比肩。但是如果是这首曲子的话,戚暮相信……
    他可以做到与那个男人合奏的水平。
    最后一次测评的前一夜,戚暮并没有与闵琛聊多久,毕竟柏爱还在那儿等着排练。他很遗憾对方明天不能来到现场听自己在学院的最后一次演出,但是却也为对方鼓励,希望他能在接下来的巡演中,带来更美妙的交响乐。
    而戚暮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挂了电话以后,克多里惊诧地望着舞台下淡定冷静的男人,问道:“闵,难道不是因为明天你给全乐团都放了一整天的假期,所以……今天晚上大家才这么兴致昂扬地抓紧练习的吗?”
    这话让一旁的柏爱成员听到了,立即小声议论道——
    “什么?!难道明天不放假了?!”
    “不可能吧……说好的明天给我们放一整天假的啊。”
    “马上都要巡演了,再不放假就彻底没时间了啊!!!”
    ……
    听着这些家伙的“窃窃私语”,闵琛俊美深刻的面庞上依旧淡定无波,他轻轻颔首,反问:“我有说过明天不放假吗?”
    克多里无奈地笑了笑:“可是你刚才和安吉尔在电话里说……明天还要抓紧排练?”
    “嘘……”只见男人伸出了右手,将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前,薄唇微勾:“克多里,你知道什么叫做……惊喜吗?”
    克多里:“……”
    嗯,他只觉得,明天安吉尔感受到的大概不会是惊喜,而是……
    惊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2016年度的第三次测评,对于戚暮来说是与众不同的,但是对于学院其他人来说,除了一如既往的紧张期待外,似乎和往日的测评相比,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的测评仍旧是在学院正北方的音乐厅里举行,整个学院一共数十位优秀的学生各自演奏出最擅长的曲目,展现自己这段时间内的学习成果。
    在戚暮之前两次进行测评的时候,阿卡得教授一直都不在场。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这种东西都是学院考验你们的,又不是考验咱们教授的,不去、不去!”
    但是或许阿卡得教授也知道……这次很有可能是自家学生最后一次参加全院测评,所以这次他难得地和戚暮一起提前到了学院音乐厅的后台,啰嗦地嘱咐了好几句类似于“松香擦了没”、“音准调好了吗”这类毫无营养的话,像变了个人似的。
    德兰在一旁看得是摸不着头脑,他完全不明白,一向“高冷”的阿卡得教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啰嗦起来?
    但是戚暮却是有些感动地认真听着,将自家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心里。
    为什么阿卡得教授这些天一反常态,变得如此细致细心?
    对自家老师十分了解的戚暮知道,因为……这位看上去别扭傲娇的大师,心里也很舍不得自己。
    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什么“你要早点毕业,出去闯荡”、“在学院就是浪费青春,你要赶紧出去知道吗”这样的话,但是事实上……
    就算他是里德·阿卡得,也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老人而已。
    认真地回答了“有没有把谱子背顺”这样几乎毋庸置疑的问题,戚暮忍不住地将小提琴放进了琴盒里,忽然地伸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这个说个不停的老人。
    青年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阿卡得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感受着青年充满活力的温度,只听戚暮低声说道:“老师……我会努力,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绝对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这句话既是指在今晚的测评中,戚暮会努力争取第一,让阿卡得教授满意。同时也是在说……在未来离开学院的日子里,他会一直奋斗拼搏,不让阿卡得教授失望。
    青年用低悦好听的声音诉说着贴心温柔的话语,就算是脾气古怪如阿卡得教授,都忍不住地酸了鼻子,过了一会儿,他低哼了一声,道:“要是敢不好好努力,以后……以后可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说话的内容是责备的,但是语气却仿佛一位慈爱的长者在看自己最心爱的晚辈,让戚暮心中一暖,低声地许下承诺。
    当测评真正开始、已经有学生上台表演的时候,阿卡得教授目光犹豫地望着戚暮,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但是当后者问起来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再次叮嘱了几句后,便回到了观众席里属于教授的位子上去。
    看着阿卡得教授离开之后,德兰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戚暮的身边,偷偷地碰了碰他,小声问道:“小七,怎么今天……阿卡得教授这么古怪?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这可不像以往的阿卡得教授啊!”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第三次测评了?”
    闻言,德兰呆愣了许久,突然“啊”了一声,惊呼:“上帝啊!原来小七你已经参加过三次测评了?等等……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只需要连续三次获得测评的第一名,就可以从学院毕业了?!!!”
    自从戚暮进入学院乐团后,和这些同学的关系便拉近了许多。其中有人从自家导师那儿听说了“三次测评第一就可以毕业”的事情,他拿去问了戚暮,戚暮自然是没有隐瞒地承认了。
    “嗯,德兰……这确实是我的第三次测评。”
    “天哪!!!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德兰又惊叹了许久,戚暮无奈地笑着安慰他,保证就算是自己今晚一不小心毕业了,也绝对会经常回来看看他们。但是德兰却始终没有缓过神来,直到钢琴系的宿敌登场演出了,德兰才一下子转移了话题。
    “唉小七……兰斯特还有一次测评才会毕业,你要是毕业了……恐怕我们小提琴系又要很艰难地打败他了。”
    听着德兰失落低沉的声音,戚暮转首看向了被聚光灯笼罩着的舞台。
    只见钢琴系的首席兰斯特正手指轻扬地在黑白键上按动着,奏出优雅轻缓的音乐。而在那架三角钢琴的不远处,赫然坐着一位大方动人的金发女生,她低头拉动着自己的大提琴,音色浑厚醇正,仿佛深沉的大海一般让人迷醉。
    他们正在演奏的是弗雷的《西西里舞曲》,优雅的大提琴仿佛是低落的叹息,在与钢琴的共舞中落下了悲伤的泪水。在这样轻缓沉静的音乐中,声音描述了一副美丽的田园风光,但是却恍如镜花水月,只可看、不可触碰,宛如乡愁一样易碎。
    演奏大提琴的是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大提琴系的首席爱娜,她的水平虽然没有达到兰斯特的层次,但是她目前演奏的这首曲子却让戚暮也忍不住地为之动容。
    “被仇恨蒙蔽了心”的德兰轻轻哼了一声,小声说道:“兰斯特竟然和爱娜联手进行演出了,这两个家伙真是太坏了,他们想靠这种卑劣的方式获得胜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戚暮低笑道:“但是他们确实演奏得很不错。”
    高大直接的瑞士小伙眼睛一瞪:“小七,你怎么能这么夸我们的敌人呢?!你们华夏不是有句话……诶是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什么不说自己好话,反而去夸敌人,这样是很不对的!”
    戚暮抬眸想了想:“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德兰用力地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兰斯特这家伙太可恶了,知道自己没办法超过你,就要带着爱娜一起来!哼,他们两个联手肯定会让评委感觉更出色的,真是太卑劣了!不行,小七,我们也来合奏,我们一起打败他!”
    戚暮颇为无语:“……你这次演奏的也是《春天》?”
    德兰一下子蔫了:“不是……”
    戚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难过为什么我没选择《春天》”的瑞士小伙,他轻声安慰了对方几句后,德兰便满血复活地又开始咒骂这群“卑劣”的小人了。
    这次戚暮抽签的顺序比较靠后,因此当小提琴系的大多数人——包括德兰——都进行了自己的演出后,他才出场。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进行过了自己的表演,评委和观众们的注意力也不再全部集中在舞台上。
    这样的情况对于任何一个演奏者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甚至如果水平差点的话,评委都不会耐心地将他的每一个音都听完,只会草草地给一个普通的分数。
    但是当戚暮拿着自己的小提琴上场的时候,舞台下原本略显嘈杂的声音却忽然地静住了。包括十位评委在内的所有观众都认真地看着这位“声名赫赫”的黑发青年,舞台下也传来细微的讨论声——
    “这就是戚暮?”
    “听说他的水平很不错啊,不过上次伦敦爱乐给他抛了橄榄枝,他倒是拒绝了。”
    “嗯,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好像这次也有很多乐团是专门为他而来的,不知道他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啊……”
    ……
    这些低声议论的声音,并没有扰乱戚暮的思绪。
    在明亮的舞台灯光下,他淡定沉着地将小提琴架在了肩膀上,正打算提起弓、还没动作,忽然便听到观众群里传来一阵倒吸气声,甚至有人直接发出了感叹——
    “上帝啊!那是……那是谁?!”
    听着这样古怪的话语,戚暮惊讶地抬头看向舞台下方,只见这些刚刚还议论个不停的观众们此刻纷纷将视线集中在了他身后的方向,各个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戚暮的心中陡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浮现,当他转首看过去的时候,视线在触及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猛然顿住,刚举了一半的琴弓也僵硬在了半空中。
    “那是奥斯顿·柏特莱姆先生?!!!”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宽敞高耸的音乐厅舞台被七八束明亮的聚光灯打亮,在这样耀眼的舞台上,一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正将一把小巧精致的仿制斯式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他却没有拉琴,反而是转首看向了三角钢琴的方向。
    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提供学生进行测评的钢琴是一架九尺的贝森朵芙三角大钢琴,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傲慢霸道的横在舞台的中后方,几乎需要三四个中年男子才能挪动。
    因此,在其他学系的学生进行演出的时候,这架钢琴便安静地摆放在那里,只有等到测评结束,才会由工作人员将其移开。
    宽阔的音乐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那个坐在钢琴后的男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谁。
    而对于戚暮来说,就已经不是“惊讶”可以形容了,而是——
    惊骇。
    前一秒他还认真地准备着演奏,但是下一秒、他一个转首,便看到了这个本来应该在千里之外的男人!
    给戚暮惊诧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见闵琛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放在了自己的鼻前,然后再指向了呆怔着的青年。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戚暮倏地明白过来,在全场的寂静中,两人相视一笑,接着戚暮果断地转过头,下一刻——
    低柔悠扬的琴声便从琴孔里倾泻而出。
    小提琴的声音就仿佛是一汪暖暖的温泉水,将秋日里的萧瑟驱散开去,铺开了一张春日美丽的画卷。那琴声轻快柔美,每一个音符的跳动都是极其轻松的,好像有精灵在琴弦上舞动。
    伴随而来的,是钢琴清越温和的回音。
    贝多芬的这首《春天奏鸣曲》,是一首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曲。戚暮在一开始练习的时候就只准备了第一乐章和第四乐章的演奏,一段是轻快的快板、一段是悠扬的回旋式,美妙动人的琴声双重奏响,在宁静的音乐厅里回荡。
    这是一段钢琴与小提琴的低声私语,两者温柔地回应着对方的声音,宛如一对密友、又好像一对情侣,充满着勃勃的升级和澎湃的热情,将春天的气息传播给观众,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仿佛春风抚摸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