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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卫昭可以想象卫夙的愤怒,在长宁王和昭阳侯纵横大漠的年代,大衍的军队何曾吃过败仗,铁勒他们尚且不在意,更何况扶余。但是君临死了,姬清死了,姬玉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赫连濯同样愤怒,幽州原来是扶余独有的,有山,有水,有耕地,有草原,山川雄伟,物产丰富,简直就是扶余人的聚宝盆。
    但是现在,由于和铁勒人的合作,乌苏大草原被他们当做酬谢占去了,阿尔斯兰岭也是两家平分,赫连濯每想到此,便呕得要死。
    卫夙不甘心幽州得而复失,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失土的罪名——大衍皇朝前两位失土的皇帝,英宗皇帝卫垣和神宗皇帝卫韵都是下了罪己诏的——于是派出当年收回幽州的李伉,希望他能再次把幽州打回去,卫夙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
    然而,四年前那一战,卫昭的作用功不可没,哀兵必胜也是原因。现今,所有条件都不具备,李伉的对手却从单纯的扶余变成了铁勒和扶余两国,失败是必然的。
    见赫连濯仍在纠缠所谓的谢礼,卫昭面露不悦之色,问道:“你想要什么?”他不认为有什么赫连濯想要的东西是自己给得起的。
    赫连濯搂紧卫昭,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要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你做梦!”卫昭闭着眼,根本不看赫连濯,冷冷吐出三个字。伊殷的存在已经是个错误,他不会允许自己一错再错,绝对不会。
    赫连濯就当没听到卫昭的话,狞笑道:“是不是做梦,你马上就知道了!”说完一把扯掉卫昭的衣裳,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卫昭下意识想躲,但他武功尽失,如何推得开赫连濯,只能任由他欺上身来。
    痛到极致的时候,卫昭死死咬住下唇,两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伊殷就在外面院子,他不能让他听见,更不能让他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
    其实,后院的动静并不大,前面的人什么也听不到,不过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伊殷。
    乳母抱着伊殷回了前院的厢房,就开始哄他睡觉,只是他前一日睡得太多,心里又装着事情,根本睡不着,只好在炕上滚来滚去。
    为什么他还这么小,想要帮卫昭做点什么都不行,伊殷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的卫昭,不该这样被人对待的。
    临近子夜,不知赫连濯玩了何种花样,卫昭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丨吟,虽然他很快把自己的声音吞了回去,可伊殷还是听到了。
    他蜷在被窝里,握着小拳头发誓,他要把卫昭救出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复前世的悲剧。
    ☆、第010章 习武
    赫连濯于床笫之事,向来都是粗暴且不懂收敛的,每每搞得卫昭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平时也就罢了,咬紧牙关还能强撑过去,可是昨日卫昭有伤在身,再被他狠狠折腾一通,伤上加伤如何承受得住,漫漫长夜尚未过半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赫连濯意犹未尽,但也不想把卫昭折磨死了,只得罢手,连夜招来巫医给他看诊。
    巫医匆忙赶到北苑,给卫昭诊了脉就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赫连濯,问他究竟有何打算。
    赫连濯不解,用力瞪了回去,让你救人你就救,何必这样多废话,要不是看你医术高明,早让你告老还乡了。
    巫医见赫连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详细向他解释,卫昭的身体在生伊殷的时候折损过甚,若不仔细调养,必然有损寿数。赫连濯若是想让人活久点,就不要下手太狠,否则别说他了,就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了卫昭的性命。当然,要是赫连濯的本意就是想把人痛苦地折磨死,那就当他什么也没说过,继续这样下去,多者五年,少者三年,保管见效。
    赫连濯闻言愣住,低头看看卫昭苍白的脸色和昏迷中仍然紧蹙的眉头,吩咐巫医好生救治,然后转身走了。
    巫医叹了口气,自去开方下药不提。他对赫连濯说的那些话,虽有少许的夸张成分,但基本还是属实的,只是赫连濯的打算,他是真心看不懂了。
    翌日清晨,伊殷醒来得知卫昭病了,病情还很严重,对赫连濯的恨意又加深一层。
    男子汉大丈夫,技不如人不知发奋图强,在战场上把面子找补回来,私下却用这样的法子折辱对手,丢不丢人,真不想承认自己身上留着他的血。
    伊殷不等乳母帮忙,自己穿好衣服就往后院跑去,不亲眼看到卫昭,他实在没法安心。
    蹬蹬蹬跑进后院,伊殷突然想起一事,立刻放缓脚步,推门也不敢很用力,生怕卫昭还睡着,却被自己吵醒了。
    不想卫昭刚用了药,眼下恰好醒着,见伊殷小心翼翼地进来,面露惊诧之色。
    伊殷发现卫昭醒着,不再蹑手蹑脚,迈开两条小短腿,疾步跑到炕前,连声问道:“爹爹,我听说你生病了,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哪里难受?”
    卫昭欣慰地笑笑,说已经吃了药,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说完要抱伊殷上炕,却被他阻止了,说是自己能行。
    扶余的火炕多为土坯砌成,约半人高,普通的三岁孩子要自己上去,真是有点困难,好在伊殷个子不低,还有前世的武功底子,连着蹦了好几下,总算是爬了上去。
    伊殷在炕上坐好,强迫半躺着的卫昭躺了回去,义正言辞地道:“奶娘说了,生病了就是要多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
    卫昭无奈,只得依了他,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赫连濯固然混蛋,可伊殷这小家伙,还真是很贴心,也算是他因祸得福吧。
    守在卫昭身边,伊殷无事可做,颇觉无聊,可他又不敢随便开口,谁知道三岁孩子该说什么,要是惹得卫昭生疑,才是得不偿失。
    巫医给卫昭开的药有安神的成分,他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听着卫昭安稳的呼吸声,伊殷开始在脑子里盘算,他们可能的逃亡计划。
    卫昭病了大半个月,伊殷天天在旁边守着,陪他说话,给他解闷。父子两人的关系,达到前所未有的融洽,其间也没人再找他们的麻烦。
    伊殷猜测,赫连濯可能是听了巫医的话,在宫里做了些安排。伊殷不知道,那位巫医为何要帮卫昭说话,是医者仁心,还是另有目的,不过他还是很感激他的。
    卫昭病好以后,大阏氏也没有来过,伊殷偷偷听到乳母和侍女说闲话,怀疑她是没有时间,因为芙莉妲怀孕了,她要重点对付她,没空再理会卫昭。
    长期以来,扶余人和铁勒人的关系都是很不错的,当年真皋人称霸草原的时候,他们都是附属的部落,彼此联姻是常有的事。
    后来,中原战乱迭起,真皋人得了天下,重心逐渐南移,子民也纷纷南迁。趁此机会,铁勒和扶余拼命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填补真皋留下的空白,部落子民越来越多。
    真皋人盘踞中原百余年,无敌的铁骑在温柔乡里融化了,再无当初的实力,又被各路义军消耗了不少力量,等他们退回北方,才发现老巢已经被铁勒人占据了,而扶余则在东胡的故地立国。
    早年间,大衍奉行“连扶余,击铁勒”的政策,拉拢一个,打击一个,坚决不给铁勒和扶余联手的机会,否则北疆全面开火,饶是大衍地大物博,也是吃不消的。
    扶余的国力在三国中是最弱的,又有和大衍通商带来的种种好处,自然愿意作壁上观。
    但是,姬清和君临彻底打败了铁勒,萧绾出使西域,又让独立多年的西域诸国纷纷归顺大衍,卫夙在北方的征服目标只剩下扶余,而大衍也一度光复幽州全境。
    事至于此,铁勒和扶余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联手,才能对抗大衍,年初拿下幽州北方四郡就是双方合作的结果。
    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铁勒送来了可汗卫斯雷的嫡出幼女芙莉妲,赫连濯待她,与普通姬妾自是不同,便是比起大阏氏,也只差个正妻的名号了。
    大阏氏很担心,芙莉妲如果生下儿子,会威胁到裴迪的地位,这和伊殷那个小杂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卫昭的儿子,莫说自小养在他的身边,就是生下来就抱走,赫连濯日后也未必敢传位给他,那些中原人的脑子,弯弯绕绕的,谁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芙莉妲不一样,对草原上的女人来说,父亲和丈夫再好,也比不得儿子可靠,只要芙莉妲生了赫连濯的儿子,她就绝不会为了铁勒背叛扶余。
    大阏氏如何跟芙莉妲斗法,伊殷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只要她们不来打搅他和卫昭,他乐得自在,反正扶余的大君之位,跟他是没有关系的。
    倒是赫连濯,时不时还会来找卫昭,不过看他病怏怏的,倒也有所收敛,估计是不想把人给玩死了。
    转眼到了年底,因为发了双份的月钱,宫里上下喜气洋洋,到处充斥着过年的欢乐气氛。
    裴迪不晓得是那天被伊殷打怕了,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被大阏氏拘着,反正是没有再来找过伊殷的麻烦,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雪不停地下,堆在地上厚厚一层,能到成人的膝盖处,叫人寸步难行,风也是呼呼刮着,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能让人冷到骨头里。
    伊殷出不了门,成天背书也无聊,就在屋里扎马步,练拳脚。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卫昭看了会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他才三岁,也没人专门教过,无师自通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事实证明,伊殷想多了,卫昭看了他的花拳绣腿,一点也不惊讶,还不屑地摇了摇头。扶余尚武,民风彪悍,夏天在草原的时候,伊殷看人练武的机会多了去,学上几招正常得很。
    发觉自己被卫昭看不起了,伊殷很郁闷,他上辈子最厉害的就是武功好不好,如今不过是身体太小,不受控制罢了,好在卫昭看不上归看不上,还是会指点他的,让伊殷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不管怎么说,比起前世不堪的回忆,他们父子的相处,已经算是很温馨了。只是伊殷仍然想不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卫昭的手脚都被人废了,他很努力在想,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伊殷记得的,都是卫昭筋脉被废以后的事情了。那时,他们住在乡下的庄子里,卫昭终日死气沉沉,也不说话,伊殷很怕他,不敢主动接近,便每天在外疯玩,不到天黑绝不回去。
    “阿殷,背挺直,不许偷懒。”许是想得过于投入,伊殷的小身板没能保持昂首挺胸的标准姿势,被卫昭点名批评了。
    他不敢怠慢,马上调整姿势,老实回道:“爹爹息怒,孩儿知错了。”卫昭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孩子,年纪虽小,毅力倒是很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因为先前的走神,卫昭罚伊殷多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伊殷没有辩驳,乖乖照做,只是结束的时候两腿一软,直接往前面扑去,亏得卫昭及时出手,把他捞进了怀里。
    “阿殷,累不累?”卫昭教孩子练功很认真,容不得半点马虎,可是练完了,又忍不住心疼。
    伊殷扎进卫昭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认真道:“不累,我要早点把武功练好,这样就能保护爹爹了。”
    卫昭神色动容,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伊殷抱得更紧了些。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原本他根本不想看到的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伊殷拍拍卫昭的背,笑得无比灿烂。前世,他十岁之前都没系统学过武功,后来还是卫阳无人可用,才把他扔进了羽林营,不晓得吃了多少苦,才练成一身好武功。
    而今,卫昭手把手教他,方法恰当,强度适合,有何不足说得清晰明了,比起原先的师傅,不知和蔼多少倍,他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觉得苦。
    ☆、第011章 夜宴
    除夕之夜,宫里惯例要设大宴,包括赫连部落在内,七部主君都要携家眷赴宴。
    扶余不像大衍,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除大阏氏外,高位嫔妃皆可出席。不过,赫连濯对后宫一向不热衷,除了大阏氏和左夫人芙莉妲,皆是普通姬妾,再无高位嫔妃。
    卫昭无名无分,自然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何况赫连濯也没要求,大阏氏更不想看了他添堵,所以从来没有去过。
    今日,料想赫连濯不会有空过来,卫昭和伊殷窝在屋里,打算清清静静过个年。
    无论哪一世,伊殷对过年都是兴致缺乏,再热闹也是别人的,与他有何相关。
    的确,前世在庄子的时候,宫中的喜庆与他无关也就罢了,便是卫昭,对他也是不理不睬,一个人还有什么过节的兴头。
    后来回了渝京,更是人人把他当做外人,明明是皇帝的亲孙子,却上不了玉碟,也没资格参加太庙祭祀。
    搞得伊殷很茫然,他到底算是哪国人,扶余也好,大衍也罢,谁都不肯承认他。
    因是过年,卫昭免了伊殷半个月的功课,想让他好好玩玩,以前他在宫学读书的时候,过年也是要放假的。
    不料伊殷根本没有那个念头,每天照样练功,只是把背书的时间换成了发呆。
    卫昭见状很是不解,像伊殷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都是很贪玩的吗,想想他的侄儿和外甥,哪个不是如此。
    怎么伊殷就这样老实呢,是因为他和赫连濯的关系吗?可是他记得,伊殷原先也爱跑出去玩的,翻墙、爬树、掏鸟窝,淘气着呢……
    卫昭思来想去,把原因算到了大阏氏头上,估计是伊殷打了裴迪,结果惹来大阏氏算账,把他给吓着了,所以不敢乱跑了。
    就是从那时开始,伊殷重新对他变得亲昵起来,练武也很认真,根本不用监督,有种突然间长大了的感觉。
    想到这里,卫昭既欣慰又心酸,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就该是被人宠着的,整天无忧无虑才好。想他四岁的时候,顽皮地能把大衍的皇宫翻过来,父皇母后还不是由着他,哥哥姐姐也都让着他,哪里会去顾忌别人的心思和想法,可是伊殷,却被逼得这样早熟,这样小心翼翼,让人看了就很心疼。
    于是,卫昭抱起趴在炕上发愣的儿子,柔声问道:“阿殷,你要不要出去玩?”
    “玩什么?”伊殷回头,诧异地看着卫昭,满眼写着难以置信。
    重生之初,伊殷选择亲近卫昭,是因为他没得选。至少,卫昭是不会害他的,不管什么时候,他最多就是不肯接受他。伊殷从来不敢妄想,他们会像真正的父子那样亲密无间。
    卫昭被儿子的眼神刺痛了,愣了一瞬方道:“你想玩什么?堆雪人?打雪仗?还是放鞭炮?”
    伊殷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没兴趣一个人在雪地里滚来滚去,而且他现在的年龄,能自己放鞭炮吗,卫昭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他想了想,歪着脑袋道:“我自己不好玩,爹爹陪我吗?”卫昭多半是不肯的,这样他也不用出门了,外面好冷的,还是屋里暖和。
    谁知卫昭毫不犹豫就点了头:“爹爹当然陪你。”伊殷没有玩伴,他再不陪他,岂不是很可怜。
    伊殷顿时被吓傻了,醒过神来就要拉着卫昭往门外跑。卫昭居然要陪他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刚跑了没两步,伊殷就被卫昭拉住了,无奈道:“阿殷,不要急,先换了衣服再出门。”
    伊殷乐得呵呵直笑,被乳母和侍女裹成了小圆球也不自知。他真心觉得,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