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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孟说很是惊异,道:“邑君一晚上都在里面?”屈平道:“女孩子之间,总是有许多话的。”
    孟说遂推门进来,果然见到媭芈陪着阿碧坐在墙边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孟说上前问道:“巫女说出和氏璧的下落了么?”媭芈甚是尴尬,道:“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个。”
    孟说道:“请邑君先回避一下。”命卫士绑起阿碧,重新吊在房梁下,又命道:“剥光她的衣服。”
    时人敬畏神灵,认为巫女可以通鬼神,阿碧因此而受人尊敬,身份非同一般。卫士闻言均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孟说便亲自走到阿碧面前,两只手分扯住阿碧胸前的交领,问道:“和氏璧到底在哪里?”
    阿碧料不到孟说会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脸上大有惊恐之色,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孟说正要用力撕烂她的衣衫,媭芈尚未出门,忙叫道:“等一等!劳烦宫正君先退开,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巫女说。”
    孟说哼了一声,悻悻地松了手,让到一旁。
    媭芈劝道:“经过昨夜长谈,我已了解巫女对甘茂君的心意,你心甘情愿为喜欢的男子付出,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这实在是一件值得佩服的事情。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甘茂君待你的心意又是怎样的呢?他主动接近你、追求你,很可能只是要利用你。”
    阿碧先是愕然,随即转为愤怒,道:“媭芈,我本来视你为知己,所以才向你吐露心事,想不到你居然用挑拨离间这样的手段。”
    媭芈正色道:“那日在我家中,我和巫女从后堂出来,正好遇见甘茂,我见你二人神色有异,随口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甘茂却抢着回答说‘不认识’。我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这话大有漏洞。你是巫女,也曾出入过令尹府邸,他是令尹的门客,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如此刻意掩饰,愈发显得心中有鬼了。”
    阿碧道:“甘茂君说他只是个门客,而我却是巫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跟我交往,不然别人会误以为他想借我攀附权贵。”
    媭芈道:“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隐瞒了。那日甘茂来我家,说是感激我的相救之恩,还送了一枚香草给我。”
    香草本是情侣之间定情之物,甘茂送香草给媭芈,自然是表示爱慕了。
    阿碧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尖声叫道:“我不信,甘茂君怎么可能送香草给你?”
    媭芈正色道:“巫女应该很清楚,我媭芈是编不出这样的故事的。巫女前晚被追兵捕获,甘茂独自逃脱。你被士卒带走时,他人应该还在附近,他明明知道他才是追兵真正的目标,却并没有挺身出来救你。他也知道你被押回郢都后,势必要受到严刑拷问,他却没有主动回来投案自首。你因为他在这里被侮辱、被拷打,他都是知道的,但他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你还看不清他的为人吗?”
    阿碧的眼泪流了下来,情形煞是可怜。媭芈忙让卫士松开绑绳,上前扶阿碧靠墙坐下,道:“好了,他已经脱险了,已经到秦国了,不值得你再为他继续受辱了。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好吗?”
    阿碧哭了一阵子,这才道:“我是去年认识甘茂的,一直在暗中交往。有一次他向我打听楚国镇国之宝和氏璧的事情……”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思绪也重新回到了一年前——
    那一晚,她和甘茂在她的宅邸中约会,一番激烈的云雨后,两人都累得精疲力竭。她温柔地躺在他的怀中,他忽然问起了和氏璧,说是很想见见这件楚国镇国之宝。她答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自楚昭王以来,和氏璧一直秘密收藏王宫中,只有历任大王才知道藏处。”甘茂很是惊异,道:“你是巫女,与鬼神通灵难道不需要用到玉璧么?”她答道:“和氏璧不是普通玉璧,虽说昔日楚共王就是用它来选立太子,但自楚昭王开始,和氏璧就被彻底珍藏起来了。”甘茂愈发好奇,想知道原因。她经不住恋人软磨硬泡,只得说了实话:“我曾祖观射父是楚昭王大巫,曾经用和氏璧预算将来,得到‘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断定和氏璧将成为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当时吴强楚弱,楚昭王得知谶语后,生怕会引来吴兵再度攻楚夺取和氏璧,遂命曾祖不得外泄,从此和氏璧和谶语的秘密只在国君中代代相传。”
    阿碧讲到这里,孟说、屈平、媭芈几人都吃了一惊。自从“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流传开后,许多楚国人都怀疑这是敌国比如韩国有意编造的谎言,目的在于将诸侯国的目光引向楚国,使得楚国成为全天下的敌人,却万万料不到当真有这样一个谶语,而且还是出于大巫观射父之口。
    屈平道:“巫女可有想过你将如此重大的机密泄露给外人,很可能会被人所用。”
    阿碧道:“听到‘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传开后,我也很惊讶,问过甘茂,可他赌咒发誓,绝不是他所为。”
    孟说冷笑道:“天下只有大王和你两个人知道和氏璧的谶语,你又告诉了甘茂,不是他透露的还有谁?可惜大王居然没有怀疑你。”
    阿碧继续道:“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玉石,说想照和氏璧的样子打一块假的和氏璧,我实在拗不过他,就请王宫玉工打了一块玉璧给他。”
    屈平道:“和氏璧是楚国国器,巫女居然帮甘茂伪造假璧,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他的动机么?”阿碧道:“没有。因为和氏璧当时还在王宫中,并没有赐给令尹昭君。大王虽然会偶然取出来令玉工润玉,但从不对外示人。甘茂只是个舍人,怎么可能见到真的和氏璧?我以为他只是好玩而已。但后来……后来……”
    孟说道:“后来如何?”阿碧道:“后来甘茂问我如何看待大王打算废除太子槐,改立公子冉储君一事。我说大王似乎心意难定,很为这件事烦恼:一方面大王宠爱华容夫人,对其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太子槐立为储君已有十年,大王又不愿意轻言废立。甘茂听了道:‘大王心里偏向的一定是太子。’我听了很惊讶,因为朝野上下都认为太子失宠已久,被废是早晚之事。甘茂君却道:‘如果大王有心,必定会先对令尹昭君下手。可而今令尹执掌军政,位高权重,不正是太子最好的辅佐么?’我听了还是不怎么相信,因为我亲眼所见,大王一刻也离不开华容夫人,对太子却一直爱理不理。甘茂遂道:‘既然如此,何不效仿昔日楚共王用和氏璧来占卜,让神灵来决定谁来做太子?你是楚国的巫女,有责任为大王分忧解难,应该主动提醒大王才是。’正好有一天大王召我询问祭祀之事,我见大王眉头深锁,便有意提起了昔日楚共王用和氏璧占卜一事,虽然没有明说占卜是为选立太子一事,但大王一定明白了。想不到过了一阵子,大王忽然决定将和氏璧作为赏赐赐给令尹。我还跟甘茂讨论过这件事,大王怎么能将代表天下的国器赐给臣子呢。他说这才是大王的真正高明之处,和氏璧不是要赐给令尹,而是要赐给太子槐,巩固太子的地位。”
    屈平“呀”了一声,转头去看孟说,二人虽然没有交谈,心底里却恍然明白了过来,和氏璧原来是这个用处。看来楚威王从来没有要废除太子槐的意思,他对华容夫人一派的恩宠和偏袒都是表面荣光。想不到他们这些在朝中为大臣的人,居然还不如舍人甘茂有眼光。
    阿碧续道:“这件事后,我开始有些疑心起来,总觉得甘茂眼光犀利,见识不凡,却在令尹门下做一个下等舍人,实在是有些委屈。我曾跟他提过,可以找机会向大王引荐他,但他说还不到时候,他要跟楚庄王一样,三年不鸣,鸣必惊人。”
    楚庄王是楚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君主,即位之初沉迷声色,荒于政事,并下令拒绝一切劝谏,违者“杀无赦”。大夫伍举进谏称楚国高地有一大鸟,栖息三年,不飞不鸣,不知是什么鸟。当时楚庄王即位已有三年,他知道伍举是在以大鸟讽喻自己,于是回答道:“大鸟三年不飞,飞则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后来果然励精图治,先后任用伍参、苏从、孙叔敖、子重等卓有才能的文臣武将,整顿内政,厉行法制,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日益强盛。
    楚庄王曾在王宫中大宴群臣,命宠爱的美人许姬向大臣敬酒。忽然有疾风吹过,筵席上的蜡烛都熄灭了。有人趁机拉住许姬的袖子,去捏她的玉手。许姬非常聪明,毫不惊慌,顺手将那人帽子上的缨带扯了下来,随即挣脱去向楚庄王告状。楚庄王听了,忙传令群臣全部摘下缨带,这才点亮蜡烛。君臣尽兴而散,这次宴会,史称为“绝缨会”。事后许姬埋怨楚庄王。楚庄王道:“君臣宴饮,意在狂欢尽兴。酒后失态乃人之常情,若要究其责任,加以责罚,岂不大煞风景?”三年后,晋、楚两国交战,臣子唐狡总是带头冲锋陷阵,奋不顾身。楚庄王十分惊讶,召来唐狡询问原因。唐狡回答道:“臣就是当日酒醉失礼者,大王隐忍不加诛杀,臣不敢不肝脑涂地,以报答大王之恩。”此战因为唐狡作战勇猛,楚军大胜,楚国遂称霸中原。
    屈平听到甘茂敢以楚庄王自比,暗暗心道:“此人若是逃脱,日后必成为楚国心腹大患。”
    阿碧又道:“再后面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多日前,甘茂来找我,让我在令尹夫人寿宴这天晚上一定要在家等他。我恍然有所感觉,但却不愿意多想。前天夜里,他倒是真的如约来了,神色惊慌,说他本来盗到了真的和氏璧,可又有人打晕了他,从他手中夺走了玉璧,他必须得立即逃命,让我送他出城。”
    孟说道:“是谁打晕了甘茂?”阿碧道:“天黑他没有看清楚面貌,不过那两个人腰间都挂着黑色的舍人腰牌。”
    屈平道:“既是如此,巫女为何不早说出实情,一定要受这么多苦楚后才说?”
    阿碧低下头,道:“我原想多拖几日,你们以为和氏璧是被甘茂君所藏,一心想追问出下落,追捕他时就会手下留情,起码不会用弩箭射杀他。”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这阿碧外表冷若冰山,居然会对昭阳门下一名下等舍人迷恋成这样。孟说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命人将她押送去大狱囚禁。
    屈平道:“既然是两个人,那么一定不是筼筜了。既然不是筼筜,那么和氏璧一定还在府中。我们得再去搜一遍舍人的房舍。”孟说道:“好。”
    媭芈叫住孟说,低声问道:“宫正君今日如此烦躁,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说本待否认,转念想到媭芈聪明绝顶,又素来与公主交好,此事无须瞒她,道:“公主……她就要嫁去秦国了。”
    媭芈“啊”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孟说道:“昨晚大王亲口对我说的。”媭芈点点头,遂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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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赶来傅舍,预备先从下等舍人住处开始搜起。
    正好昭阳回来,听说究竟,怒气大生,赶来傅舍,下令将舍人们集中起来,连声喝问道:“是谁?到底是谁?快自己站出来!”他门下出了一个甘茂不算,又冒出来两个夺璧人,难怪令他大发脾气了。
    孟说道:“这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有着极强的观察力,跟甘茂关系也还算不错,所以他才能及时觉察到甘茂的意图和异样。令尹君可想得到有这样的人?”
    昭阳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花钱养门客不过是装点门面,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去了解这些人的性格、特点。他自知丢失和氏璧罪名不轻,若能寻回还可以将功补过,忙道:“孟宫正手下不是很有办法么?不如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问。”
    舍人们听在耳中,无不心惊胆寒。
    一名舍人不服气地道:“捉贼要捉赃,既然找不到和氏璧,如何能肯定一定就是我们藏的?照我看,那和氏璧早就被人带出去了。不然何以搜了几天都搜不到?”
    有人带头开了口,余下的舍人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况且干系自己的生死存亡,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