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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顿了顿,她继续冷冷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恨你?好,我今天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三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需要马上动手术,但光手术费就要五十万。五十万对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欢场随便挥霍的一笔,但是对我和沈童这样刚走出校园不久的人,却是个天文数字。当时我们已经准备结婚,并且凑钱买了一套小小的婚房。为了给我治病,沈童立刻卖了婚房,只是卖房也需要时间,手术却是不能等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沈童他没有办法,竟然挪用了公司也就是林正的一笔货款,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万。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有个男孩跑去你的办公室,求你再给他几天时间,等他的房子卖掉,他就会把钱补回去。可你没给他机会。那天,我刚刚出院,在民政局等他。我看见他在马路对面对我挥手,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朝我跑过来,跑到一半时,他的电话忽然掉在地上。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表情。恐慌,没错,是恐慌,沈童他一辈子都是乖孩子,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而那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大声叫他,他却始终讷讷地站在路中央,仿佛听不见——直到,一辆货车开过来,将我和他的生活从此终结。”
    她猛然拉起自己衣服下摆,指着腹部上一道疤痕:“看,就是这个痕迹,是沈童用他的命换来的。”
    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她腹部上的那条疤,他曾经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问过,那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曾经动了个小手术。
    林佳河忽然觉得周身寒凉,如坠冰窖。他想起和她初见时,她眼里的恨意,当时他还问过,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会让她那么恨他。当时其实只是一句有些不甘心的玩笑之语,没想竟是一语成谶。
    难怪,她不能容忍他的口中说出那个名字,难怪,她会在见到五十万的支票后,整个人失控。
    如她所说,她确实没有欠他的,一直以来都是他欠了她。是他的无心之举毁了她的生活,所以才有他现在切身感受的痛。
    世上,从无无因之果。
    三年前的事情,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当时市场部的一名员工挪用了一笔货款。他并不认识那名员工,也已经记不得那个员工的模样,只隐约有些印象,是很年轻的男孩,很无措地跑到自己办公室,说挪用货款是为了给女友治病,给他几天时间,他会马上补齐,恳求他不要报警。
    当时他只道年轻男孩,尤其是那样英俊的年轻男孩,难免爱慕虚荣,利欲熏心,见财起意,什么给女友治病,不过是幼稚荒唐的托词。他根本就没有多看那个男孩,就让保安将他赶走了,然后,他公事公办地吩咐秘书报了警。贪心的人总该得到一点教训。
    只是,没想到他一贯的不近人情,竟然会造成了这样的一场灾难。倘若,当时的他,稍微不要那么冷血,稍微相信那个男孩的说辞,稍微再等他几天,这个故事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
    人生如戏,却真实残忍。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喉中发酸,哽在嗓子中的那句歉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猛然避开。
    两个人都在静默。空气里流动的都是沉痛。
    许久许久之后,吴玦终于抬头,脸上依旧有泪水流过,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请你从我和沈童的房间马上离开。”
    “吴玦……”林佳河想说点什么,却发觉声音是颤抖的,“我从不知道是这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补偿你,你才会快乐。”
    “我再说一遍,请你走,立刻,马上。”她擦了把眼泪,“林佳河,即使你毁了我的幸福,我还是原谅了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再次羞辱沈童,再激起我对你的恨意。既然这样,好,我现在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吴玦和你林佳河誓不两立。你所有种下的因,我都一定要你尝到果。”
    林佳河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终究还是收回手,一步一步走朝房门走去。他刚刚踏出门口,吴玦忽然就从床上弹起来,砰地将门重重关上。
    她重重靠在门后,缓缓滑落,坐在地上,手中抱着沈童的照片:“沈童,对不起,对不起。”
    林佳河回头,目光迷茫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传来的是,嚎咷痛哭的声音。
    他眉头紧蹙,捂住胸口,原来心痛是这种感觉。
    从小区浑浑噩噩地走出来,此时,已经艳阳高照,可不知为何,林佳河浑身依旧冰冷。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但血液的流失让他有些恍惚。
    他身上仍然是价格不菲的衣服,可这个一直以来俊朗卓绝的男人,夹杂在路上的市井人群中,却忽然气质全无,竟然和落魄的普通男人毫无二致。
    他一直一直走,却不知走向哪里。建筑,街道,人群,都是陌生的,他似乎从来没有下车好好看过这街边的风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美,也不丑,只是有种生活的味道。他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俯瞰云端。可现在跌落在人群里,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他原来是那么孤独。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却又想笑。他想起自己,在离开时,好像忘了问她,问她当时原谅他放了他,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一点爱上了他。
    可是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玦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
    直到屋内的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起。
    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在床头找到电话,看了眼闪烁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按了接听。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边周醒的声音明显有些担忧。
    “电话不在手边。”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在经历刚刚那么失控的疯狂后,她的声音竟然还可以这么平静。
    只是,或许是平静过头,也或许是相识多年的默契,周醒还是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他在那头犹疑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我昨天真的吓到了你?”
    吴玦赶紧否认:“没有,昨天的事,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既然我们的人生出现奇迹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相互依靠作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吴玦。”周醒幽幽唤了声她的名字,“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点乱了,所以才会有那样荒唐的打算。其实我想了一晚,我不能拉着你陪我一起发疯。从我回周家起,我就注定不会幸福了,但是你还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机会?忆北哥,沈童走了,我的幸福也就没了,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再去追求幸福。”
    周醒终于可以确定她的不对劲,明明前段时间,她离开盛世后,都是一副积极重新开始状态,为何只是一夜,她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就像三年前,她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问:“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吴玦低声笑笑,带着某种让人心悸的嘲弄,“我只是想,我为什么要原谅林佳河。既然我得不到幸福,凭什么要让毁掉我幸福的人光鲜而自在地活着。”
    “吴玦,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又变成这样子?”
    “没什么。就是发觉自己不适合也不喜欢做圣母。忆北哥,让我加入你和林佳河的战局吧。”
    周醒重重叹了口气:“你要来帮我,我当然愿意。但你知道的,在沈童这件事上,我虽然对林佳河耿耿于怀,可也只是想在商场上打败他,毕竟他不算有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将沈童的死归结于他。所以,吴玦,我不希望你钻牛角尖。”
    “那好,我就帮你在商场上打败他。”
    ……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其实他并不喜欢这处快要耸入云端的餐厅,因为总是会将人的孤独放大。从前,她在身边时,他们坐在这里,其实也很少说话,但是他却不知为何,觉得是满足的。所以,总是乐此不疲地带她来。
    现在才发觉,那样的时光,真的就像做的一场梦一般。
    梦醒,人散。他还是孤独一个人坐在这虚无的高空。
    林佳河喝了一口酒,年份珍稀的红酒,在舌尖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林先生?”忽然,一个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微微有些迟滞地抬眼,嘴角扯出半分弧度:“陆医生。好巧,你也在这里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