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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节

      而袁志邦又接着说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场爆炸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代表了两个势如水火的阵营,我们互相争斗,竭尽全力却仍无获胜的把握。”
    罗飞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袁志邦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想过,就像我一样。因为我们的性格中有着本质上相同的东西:冒险性,喜欢刺激与挑战。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他对一个出色敌人的渴求欲望要远远超过一个出色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像我一样,无数次地想象我们出现在不同的阵营中,在生死的搏斗之后,干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干掉。”
    罗飞“嗬”了一声,不知是反驳还是默认。
    “是我让这种想象变成了现实。”袁志邦轻叹一声,显得既满足又遗憾,“刚才我看到你的那种目光,战斗的目光,你知道我有多激动?你该感谢我,我写信把你叫来,让你有机会参加这场游戏——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而我该妒忌你,你仍然会和顶尖的对手搏斗下去,我?我却到了退场的时刻了……”
    罗飞盯着袁志邦看了良久,然后他摇了摇头:“你是个疯子。”
    “疯子?”袁志邦“嗤”了一声,“在丑陋的社会中,这是个褒义词。我是个疯子,但我是为了惩治罪恶而疯,在本质上我和你们警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可我们决不会杀害无辜!”罗飞激动地驳斥道。
    “无辜?什么叫无辜?”袁志邦耸了耸肩膀,“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杀死孟芸,没有杀死郑郝明,没有杀死熊原,我杀的都是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那你会不会抓我。”
    “当然会。”罗飞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触犯了法律。”
    袁志邦又扯了一把郭美然:“那好,你再看这个女人。假设我一直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这个女人的恶行让我无法忍受,现在我要杀她,你会为了阻止我而开枪将我打死吗?”
    这次罗飞考虑了一会,他的答案仍然是:“会。”
    “可是你也恨这个女人,你也希望她去死。你并不讨厌我做的事情,但你却必须杀了我,因为你要维护你的规则,你认为这个规则能保护大部分的人。”
    罗飞点点头:“是的。”
    “我做了你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可我却被你打死了,我又算不算无辜?”
    罗飞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犹豫了?我来帮你回答,这不算无辜。因为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说完这番话之后,袁志邦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而除此之外,我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平民。即便是我抓来当作替身的黄少平,他也犯下过必死的罪行。”
    罗飞的心一阵阵的发凉,可他却又无法推翻对方的逻辑。的确,他们早已不是多年的密友,他们已是无法共存的敌人。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时刻面对着警方的追捕与缉杀,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对警方保持单方面的仁慈呢?
    “所以,只要是威胁到你,或者是妨碍你执行计划的警察,你就会杀了他,是吗?”片刻之后,罗飞冷冷地问道。
    袁志邦点点头:“就像战争一样,每一个战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嘿。”罗飞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袁志邦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忽然冒出两个字来:“鲶鱼。”
    “什么?”罗飞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袁志邦咬着字说道:“鲶鱼效应,你应该听说过吧。”
    罗飞一愣,所谓“鲶鱼效应”他倒是有所耳闻。这是来自于挪威的一个寓言故事。挪威人爱吃沙丁鱼,渔民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往往会在鱼槽中加入一条凶猛的鲶鱼。沙丁鱼见到鲶鱼之后,就会紧张起来,一直高速游动,于是生命力大为增强,抵达港口时的成活率也提到了许多。
    “你就是那条鲶鱼。”见罗飞不太明白,袁志邦便又解释道,“因为你的存在,他也将充满活力,永不敢松懈。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已经不能再教他了,而你将成为他今后最好的对手,同时也是最好的老师。”
    罗飞自然知道袁志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在对方眼中,他竟然成了这样一条“鲶鱼”,真是不知该荣幸还是愠怒。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后,罗飞斥道:“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我很快便会阻止你们的血腥计划,而那条小沙丁鱼,也即将成为渔民盘中的美餐!”
    “你真的要阻止我?”袁志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阻止我杀死邓骅?”
    “当然。”罗飞语气坚决,“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你能做到,我一点也不怀疑。可是,你不会这么做——”袁志邦意味深长地看着罗飞,“邓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已经很清楚,他杀人、贩毒、组织黑社会,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真的要去救这样一个人吗?”
    “法律会有她的准则。邓骅的罪行是一件事,你们的杀戮又是一回事。要凌驾于法律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我绝对不会允许的。”罗飞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袁志邦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而他的眼角也泛起狡黠的笑意,然后他幽幽地说道:“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你尚未面对艰难的选择。拥有广阔退路的人总是能显得很高尚。而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罗飞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袁志邦微笑道:“慕剑云离开饭店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刚刚交给她的一样东西。你的观察向来敏锐,应该不会忽略这个细节吧?”
    罗飞想起了此前慕剑云的反常举动,不禁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你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什么并不重要。”袁志邦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重要的是:邓骅已经相信,慕剑云拿走了当年那卷录音的复制带。”
    罗飞短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拍案而起:“混蛋,你……你这是要害死她!”
    “我并不会动她一根寒毛——想她死的人是邓骅。”袁志邦淡淡地说道。
    “你……”罗飞的脑子胀乱得厉害,他实在难抑制心中的愤恨,一把揪住了袁志邦的风衣领口,“你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
    袁志邦直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你的选择。”
    罗飞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松开袁志邦,拿出手机急匆匆拨通了慕剑云的号码。
    振铃声响起,但却许久无人接听,直到呼叫被系统挂断。
    罗飞焦急地把电话砸在了桌子上。
    “你该离开了,罗警官。”袁志邦泰然自若地提醒道,“如果太晚的话,你连选择的权力都会失去。”
    罗飞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愤怒之极却又无可奈何。然后他拿起手机,转身便往饭店外走去。
    “等等。”袁志邦忽又叫了一声。
    罗飞停步回头。
    “一句‘再见’也不说吗?”袁志邦的眼神中闪动着什么,似乎那已是他最后的眷念。
    罗飞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他知道,袁志邦已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个饭店。
    这个背弃了法律的男人,他决不会让自己再接受法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