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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一时间,徐贵妃怜惜之心尽去,倒是对周瑛添了几分欣赏。
    其实周瑛也可以一直待在明熹宫,但要小心拿捏分寸,既不能亲之狎昵,更不能一味奉承疏远,这样日日殚精竭虑,维系那一点摇摇欲坠的情分,倒不如退开一步,反倒海阔天空。
    徐贵妃感慨一笑,倒也不揭破,只道:“你既有了决断,就随你吧。”
    周瑛胸腹中块垒一轻,只觉呼吸的空气都清新几分,她诚心实意下拜,“多谢母妃成全。”
    徐贵妃没再急着叫起,坦然受了这一拜,才笑道:“这么慎重做什么,咱们还在一座皇宫,又不是山高水长再不见了,有个事抬脚就能到。难不成你一搬走,就不认我这个母妃了?”
    这到底是漂亮场面话,还是许诺日后庇护还在,周瑛现在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喉头哽咽,眼圈微红,“除非母妃不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不认母妃。”
    徐贵妃多少有些触动,沉默片刻,“在这个节骨眼,你单独搬走到底有些惹眼。”
    周瑛知道徐贵妃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倒不担心徐贵妃反悔,但有句话叫迟则生变,遂趋前一步解释道:“父皇让乔公公帮我迁的宫,就算他们心有疑惑,到底也要掂量掂量。”
    “就算你父皇能为你震慑住些许下人,但那些老于世故的人精子们却不好糊弄。”徐贵妃垂头思量一番,半晌笑道,“也罢,只管一齐拖下水就是了。”
    “母妃是说……”周瑛睁大眼,迟疑道,“这怕是不好吧。”
    “这事你不用管。”徐贵妃见周瑛还是一脸担心,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你父皇现在正是对我心怀内疚的时候,不趁着这会儿要好处,还要等到多会儿?”
    周瑛不再推辞。
    其实徐贵妃说她是利用皇帝的愧疚之心,来促成此事,周瑛又何尝不是利用徐贵妃的补偿心理,来为自己谋好处?只不过前一事皇帝被蒙在鼓里,后一事徐贵妃心知肚明罢了。
    这一番周瑛离开,虽然明熹宫还欢迎她,但日后再来就是作客,自然再不与往日一般。
    徐贵妃沉吟道:“你此次搬去乾西四所,虽不是开宗建府,但到底自己顶门立户,没点压箱底的东西也说过不去。”说着,徐贵扬声唤来荔枝,“你去把那套描金点漆梨花木匣取来,别的料子倒不稀罕,只去年新进上来的毛料子,那白鹿毛,野鸭毛,孔雀翎的都拿过来……”
    就听着徐贵妃又一叠声,数了小几十样儿。
    荔枝一个哪搬得动,偏用熟的小宫女都还被乔荣关着,内库又不好随便叫外人进,荔枝只好叫来樱桃,两个大宫女费劲搬了半天,毛料首饰、插瓶摆件……林林总总,摆了半屋子。
    饶是周瑛在明熹宫经过了半年熏陶,眼界开阔不少,此刻也不由咋舌,“怎么好偏劳母妃这么多好东西,母妃留着或给小弟弟把玩,或留着赏人就是。一股脑给了我,岂不浪费?”
    徐贵妃却笑了,“这就受不住了?等你添妆时比这更胜,你也要推不成?”
    周瑛只作难为情状,羞红了脸,“母妃……”
    ☆、第19章 献殷勤
    周瑛抬头看向乾西四所,昏黄的余晖洒在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宁谧而又安详。
    入得宫门,绕过照壁,中间的青石拱道通南向北,东西坐落着一座座小巧的宫室,有两进的,有三进的,有墙边种柳的,有门外盛湖的……景致不一,各有妙处。
    周瑛娴熟来到东数第二间宫室,早有小太监恭敬立在门前,为周瑛打门相迎。
    甚至不独这一个守门的小太监,这座宫室里,从外间听差的太监,院里洒扫的婆子,到内室伺候起居的宫女……不管是已经混熟了的,还是只叫得上名字的,有一个算一个,竟都整整齐齐站在宫门内,一见了周瑛进门,齐声下拜叩首,“恭迎公主回宫。”
    看着这些或眼熟、或眼生的一张张脸孔,周瑛才真正有了实感。
    这一刻,不管这些人心意是真是假,不管这些人是骑驴找马,还是见风使舵,见着皇帝和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加赏,才对周瑛另眼相待,周瑛都不打算计较。
    因为穿来这个时空三年多,从今日始,周瑛才算是真正有自己的家了。
    素枝看周瑛不动,小声提醒,“公主。”
    周瑛回过神笑了笑,抬起右手,拿手背抹了一下左鬓,“好了,都起来罢。是哪个出的这促狭点子,以后进出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每一回都要来这阵仗?”
    一众宫女太监看周瑛脸上带笑,语气透着亲近,话中又在安她们的心,都放松笑起来。
    素枝一看这一个个七嘴八舌,这个道恭喜,那个表忠心……乱糟糟的,实在不像话。又兼周瑛一向不喜虚话奉承,素枝忙上前挥散众人,有差事的办差事,没差事的回耳房歇着去。
    素枝回头再看周瑛,果见她神色松快几分。
    周瑛进了正屋,只见满地红木箱子一个摞一个,还有罩着琉璃罩子的刺绣屏风,一人高的美人春瓷瓶,两人合抱的米分彩瓷鱼缸……宝光珠华,氤氲生辉。
    及至此时,周瑛才算是明白,这些个宫女太监的热情是从何而来,不由摇头失笑。
    樱桃正坐在一个小脚凳上,一见周瑛进门,忙起身笑迎,“公主回来,我可算能交代了。”
    尽管樱桃一个体面大宫女,却被指派来做这种送东西的小事,比之还在贴身侍奉徐贵妃的荔枝差了不止一截半截,樱桃脸上却没有一点不甘不忿,反而笑得诚心实意。
    毕竟徐贵妃平安无事,就算一时见恼于徐贵妃,可樱桃伺候多年,早摸到徐贵妃的脉,翻身之日指日可待,比之前差点被皇帝拉下去杖毙,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她怎么会不开心。
    周瑛心知樱桃早晚翻身,自不会得罪,“劳动姐姐亲自送来,还等了这许久,真真罪过。”
    樱桃原就因被皇帝迁怒发配去打帘子,只周瑛待她一如往常,而跟周瑛亲近了几分。如今周瑛虽离了明熹宫,但依着徐贵妃对周瑛这般厚待,怕是以后也不会断了联络。
    樱桃有意亲近,打趣道:“公主这声赔罪,我得打个匾,日后好当传家宝使。”
    周瑛会意接下樱桃的示好,笑道:“我还想给姐姐沏杯茶,陪个不是呢,看来能省下了。”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亲近奉承。
    待得送走樱桃,周瑛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却见茶桌上搁着七八样点心,什么翠玉豆糕、糖蒸酥酪、奶油松仁卷……配色鲜亮,气味香甜,让人一闻就忍不住口舌生津。
    素枝一向稳重,此时却难得话中带讽,“这回御膳房倒是有功夫献两道像样的点心了。”
    被素枝一提醒,周瑛也想起之前御膳房的故意怠慢,“御膳房消息这么灵通?”
    素枝知道此番被周瑛带到乾西四所,再回明熹宫已经无望。又兼这次徐贵妃出事,除了樱桃荔枝两个,其他人悄无声息就没了,连个水漂都不见。素枝心下骇然,也就死心跟着周瑛。
    因此这一回周瑛相问,素枝不再遮掩,“宫中流言传得最快,这回是御膳房近水楼台,才赶上第一个献殷勤。若非快到下匙,咱们这儿早该挤满恭喜道贺的人了。”
    周瑛隐约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笑道:“亏得如此,今儿耗了一天,我可再应酬不来了。”
    素枝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御膳房的赵总管还在候着,公主可要见见?”
    周瑛心知素枝向来稳重大方,这样为着一点子小事,斤斤计较,不大可能出于本心,恐怕更多的是藉此一表亲近,也是站明立场,投效于周瑛的意思。
    “没想到姐姐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周瑛失笑,也不跟素枝见外,“御膳房那样怠慢于我,若一赔罪,我就上赶着原谅去,岂不掉价?姐姐看着处置吧,吊一吊就行,别得罪狠了。”
    “公主放心,只管交给我。”素枝笑应,“就得隔三差五敲打一下,他们才知道上下尊卑。”
    周瑛无有不应,素枝自去处置不提。
    第二日周瑛准备去上学,差点被贺喜送礼的人堵得没出来门。幸好素枝早有准备,开了后院的角门,主仆俩悄悄溜走了,只留下李嬷嬷看门应酬。
    幸好内书房未被风波染到,平静如昔。
    其实昨儿个其他公主能知道徐贵妃险些滑胎,自然也能知道周瑛搬去乾西四所。
    身为主子,自然跟奴仆看事角度不同。就算皇帝和贵妃再厚赏也是一时的,哪儿比得过在明熹宫天天刷存在感。尽管周瑛现在的结果比被牵连禁足、挨打,甚或是关入冷宫,好到不知多少去,但周瑛的竞争力几乎被削弱到极点,自然不会再被防备注意。
    别人周瑛不知道,但二公主周珂,显然是打定主意冷眼旁观了。
    至于三公主周瑶,这位一贯是散仙一样的脾气,昨儿另眼相待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今又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周瑛也不意外。
    至于周玫……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周瑛才一想起这位五公主,周玫就走进了书房。
    周玫脚步轻盈,正神清气爽着呢。
    一大早起来,周玫就听说周瑛被赶出明熹宫,就连姨母被贬为嫔,都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虽然父皇没有下明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不是明摆着跟贵妃差点滑胎有关系吗?
    那些眼皮子浅的,只看见父皇贵妃多下赏赐,却不想想贵妃一向的手段。事涉亲子,哪个会真心不计较。眼下贵妃一派大度,多半是安父皇的心,待风头过去,周瑛就等着贵妃跟她秋后算账吧!
    周玫一看见周瑛,眼中一亮。
    现在徐贵妃无法施为,只怕早就憋着火了。她若能狠狠教训一番周瑛,让周瑛彻底没了脸面,不是既能讨贵妃的欢心,又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正好一举两得吗?
    周玫也不急着补功课了,一副看猴戏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周瑛,眼中满是恶意,“我还当七妹妹有多大本事呢,原来也不过落得一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第20章 落井下石
    对于周玫锲而不舍的挑衅,周瑛实在有些厌烦,她绕过周玫,走向自己的座位。
    见周瑛一句话没说就躲开了,周玫只当她心虚不敢回话,愈发得了意,一扫之前见了周瑛就退避三舍的寒酸窝囊,扬眉吐气道:“我原来还不服气,七妹妹说的果然是对的。”
    周瑛可懒得当周玫的捧哏,只管慢条斯理坐下,取出笔墨纸砚一一摆在书案上。
    眼见周瑛不接话,周玫有些气恼,可一想到周瑛落得如斯境地,又不由笑得幸灾乐祸,“七妹妹前儿不还借琴明志,嫌我多管闲事,说只有贵妃娘娘配决定你的去留吗?如今贵妃娘娘不再被你蒙蔽,不是立马认清你的嘴脸,把你扫地出门了吗?瞧我,操的哪门子的闲心。”
    一听这话音,周瑛就心中了然,周玫这是在踩着她往上爬,借机巴结徐贵妃呢。
    周玫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姐姐不必自责,你这比之三姑六婆还差远呢。”周瑛不咸不淡道。
    “你在骂谁三姑六婆!”周玫登时气得跳脚。
    “姐姐怎么愈发连好赖话都听不懂了。”周瑛上下打量周玫,无奈极了,“明明是姐姐自嘲自己操闲心,我才好心出言宽慰。怎么姐姐反倒冲我发火了,这叫我如何是好?”
    “呸,谁要你假好心,明明是你先指桑骂槐。”周玫怒气冲冲指着周瑛的鼻子。
    “姐姐这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倒是玩得很熟。”周瑛往砚台里加了水,挽起罗袖,不疾不徐研起磨来,“难道不是我一进屋,姐姐就对我冷嘲热讽,说我被扫地出门了吗?我不愿与姐姐起争执,再三避让,姐姐却不肯罢休,逮着句话就借题发挥。”
    “我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你……”周玫气急。
    周瑛可不准备让周玫把握话题走向,截断了她的话,笑得一脸体贴甜蜜,“姐姐放心,姐妹之间哪有不磕绊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我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此时,周玫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去了。
    周玫亲口承认自己先出口伤人,被中伤的周瑛都表示原谅了,若她这个姐姐还揪着一点“借题发挥”的小事歇斯底里,让人瞧不起的同时,不是更成全了周瑛的“善良大度”吗?
    周玫气得手抖,恨不得一巴掌揍烂周瑛的脸。
    不过周瑛多警觉啊,一眼瞧出周玫蠢蠢欲动的手。虽然独居第一天就顶个巴掌印,有助于跟皇帝和徐贵妃博取同情心,但不到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用苦肉计。
    周瑛放下墨锭,起身离座,到一旁净手,“程夫子快来了,姐姐的功课不取出来备着吗?”
    这七寸显然有用,周玫满头鸡血瞬间冷下来,她忿忿瞪了一眼周瑛,回座儿背书去了。
    周瑛擦干净手上的水珠,细致地抹了手脂,才回座坐下。
    其实让周玫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徐贵妃顾惜她而出的主意,直接摔在周玫脸上。不过这桩事现在说还嫌早了些,若出了变故无法兑现,岂不是让周玫平白看笑话。现在这点阵仗她还能应付,就让周玫小人得志上一小会儿,她现在越得意,到时候脸打得不是越狠吗?
    徐贵妃并没有让周瑛等太久,翌日清晨,皇帝突然驾临御书房。
    显然皇帝的造访让所有人都很意外,程夫子请皇帝上座,自己敬陪下座。时下推崇尊师重道,程夫子年届花甲,皇帝对其颇多尊崇,对程夫子道过扰,才问起几位公主的功课。
    皇帝的到来,对几位公主的状态都有些影响。
    周珂一向稳重大方,这会儿背书释义,声儿竟然有些颤,一笼统说下来,虽然没出错,但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皇帝听了只是寻常,没夸没骂,点点头就算过了。
    周珂显然有些懊恼,咬着嘴唇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