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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乔正岐愣了愣,拎着宵夜的手和拿着手机等回信的手同时僵住。他咳了一声才说:“不用找了,是我在微信上找你,喊你下来吃宵夜。”
    “啊,是这样。”原鹭的手摸着扶手一路下楼,等到了一楼的时候果然看见乔正岐手里提着两袋的餐盒。
    “今晚没吃完打包的?”原鹭看着餐盒是君悦的,心想这相亲地点还不错。
    “没有,另外叫的。”
    原鹭呆住,好吧,算她刚刚那声哥没白叫。
    打开餐盒一看,天啊,居然是海南粉,君悦什么时候有海南粉了?原鹭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乔正岐,却发现他根本懒得搭理她,脱了外套搭在手上就往楼上去了。
    “爸妈已经安排好了你去电视台实习,下周三就去。”乔正岐抛下了这么句话就款款地上楼了。
    “哦。”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安排好了,她还以为怎么也能休息半个月,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寒假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第一天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夜原鹭睡得格外浅,浅眠里反复做着似曾相识的梦,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环环相扣,最后她在枕边一片冰冷的泪水里醒来。
    黑夜,睁眼,那些曾经的羞辱、难堪、窘迫、卑微像是最可怕的梦魇在黑夜里纠缠着她直到天明。
    ☆、第十二章
    夜色再次降临c城,年关的最后几天,这座城市的运行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加上天气寒冷刚从西伯利亚下来一场冷空气,到了夜里路上的行人就变得更加寥寥了。
    其实原鹭的初中母校在离c城三个小时车程的一个附属镇级市,在还没有开通高速之前,那里到c城还要七八个小时。同学会的聚会地点之所以定在g大会馆多半也是因为当年的同学大多数在c城上大学或者工作,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回原来的地方办同学会了。
    这是原鹭自从初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同学会,也是唯一收到邀请的一次。原鹭从g大附近地铁口里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米粒大的雪,路边卖糖葫芦的大爷正在给自己的自行车安一把伞防止糖葫芦被雪打脏了。
    每次遇见这样的流动小贩在夜里卖东西,原鹭总是能想起童年和父母一起去夜市练摊儿的场景。冬天很冷到了夜里就更冷了,她坐在煮豆干串的炉子旁边烤火,父母在一旁守着水果摊,她看着盆子里煮的热腾腾的豆干串很想吃一串,却永远只是那么安静地望着一旁忙碌的父母开不了口。
    “大爷一会你还在么?”
    “一会可没准,要是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回家,老伴儿还等着我收摊。”
    原鹭从大衣里掏出钱包,说:“那给我来两串吧,要有芝麻的。”
    “好嘞。”
    糖葫芦在有暖气的室温下容易化,她本来想等同学会结束再买,可是又怕大爷到时候不在了,只好现在就拎着糖葫芦一起去参加同学会。
    “朱莉,你怎么从地铁口出来呀,你男朋友没有开大奔送你来哦?”
    叫朱莉的姑娘原本笑容满面的表情明显有了裂痕,“是哦,他今天加班,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哪有你那么好的福气,听说你一毕业就要跟男朋友订婚了,男朋友那么优秀又体贴到哪都车接车送,我租的房子离这还算近,走路过来的。”
    “这样啊,一起走吧,都六点多了同学会肯定已经开始了。”
    原鹭在路边等着大爷帮她装好糖葫芦,身边路过的两个女生的对话钻到她的耳朵里,她装作自然地环看四周,一瞥那两个人的面孔似乎还真有些面熟。高挑波浪长发的那个叫朱莉,原鹭没记错的话是当时班里很受男生喜欢的女生,这么多年过去变化似乎不大,走在人群里还是那么惹眼。
    走在她身边的那个身形略宽些,原鹭能把她的脸在记忆里对上号,可是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始终也叫不出确切的来。
    原鹭压低帽沿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不动声色。
    g大会馆历来是接待学校宾客的地方,四楼以上是酒店住宿,二楼是宴会大厅,三楼有包间和ktv,原鹭一想肯定是吴津定的地点,这家伙图省事懒得挑地方,g大会馆这地儿多现成。
    同学会的具体地点在三楼f厅,酒席共有四桌,男两桌女两桌。
    原鹭在一楼大厅的时候给吴津打了个电话本来想问他在哪,电话一接通就是他周围乱哄哄的杂声,原鹭知道他已经在上面也就懒得问了,挂了电话就往楼上去。
    f厅的门开着,门口还站着几个打着电话的人,都是些老面孔,原鹭还没进门就在门口撞上了吴津。
    “堵三环了?三环哪?怎么可能,我刚从那地儿过来,唉我说你就赶紧过来得了,我跟你说今儿来的女同学多,谁不来谁吃亏,要是还单身现成就能领一个回去,有这便宜还不占你还巴望从大街上抓瞎一个回来?”吴津见撞上的人是原鹭,指了指手里的手机,示意他先到外边接电话一会再回来。
    原鹭也没管他,径直往包厢里走了进去。
    “这不是……”女生那两桌注意到刚刚从门口进来的人,稍微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女生堆里传了出来:“原鹭,来这边坐呀。”
    这个声音过后,整个包厢有了半刻的沉寂。
    不知谁说了句:“她现在没改姓还是叫原鹭吧?好像是……我记得高考结束那年的暑假咱们初中学校门口挂的庆贺高考状元的横幅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原鹭。”
    “对,还是叫原鹭,原鹭别在门口站着来这坐呀。”
    原鹭勉强地对着人群笑了笑,其实别人怎么叫她都无所谓,她只能是她自己,原鹭也罢乔鹭也罢,她只做她自己。
    她被几个女生拉到了酒桌的空位子上,她们热情得一点看不出当年对她的冷漠与嫌恶。时光似乎把人抛得圆滑了,更自动抛却了当初一些让双方尴尬的记忆。再见面时谁也不提当年的生分与隔阂,他们在这一刻都成了觥筹交错下热络的老同学。
    “你这大衣我在微博上见刘雯穿过同款的,maxmara家的今年冬款吧?这颜色在照片里看不出来,穿身上还真衬肤色。刘雯肤色比较黑,还没有你穿的好看呢。”
    “哪里能和人家国际名模比,款有类似罢了。”原鹭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成为她们口中讨论衣着的对象。
    记得初中的时候她总是在课间听见女生围成一堆讨论少女时尚杂志上的穿搭,那时候她是听不懂什么《昕薇》、《艾格》的,在后来很久的某一天她去报刊亭买报纸的时候看见有卖,才明白过来当年女生口中的“昕薇”、“艾格”是两本少女时尚杂志。
    “昕薇同款”和“艾格同款”在当时的女生中间是潮流风尚,哪个女生要是今天穿了杂志同款来学校,身边总有一堆女生围着她问长问短,什么价格啦,什么路子买的,原鹭不是对这些没兴趣,青春期的少女即敏感又爱美,只是当时的她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和资格去讨论穿搭。
    一件乡下奶奶年轻时留下来的毛衣拆了重织的高领她穿了三年,直到初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冬天来临,毛衣被发现有了虫洞,这件历史悠久的毛衣才终于光荣“退休”了。
    朱莉曾是班级女生美的指向标,眼下她不做声色地打量着被女生们包围的原鹭,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边的lv基础款单肩包。这是她靠着双休日和寒暑假打工挣的钱买的人生第一个名牌包,平时很少用,只在重要场合从防尘袋里拿出来背,每次一回到家就会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去。
    她眼尖地瞧出原鹭肩上背的包是lv家今年春季新推出的牛皮水桶包,专柜售价五位数并且从没下过九折以下的折扣。
    她真后悔为什么今天不像其他女同学那样背一个几十块的淘宝款女包,这样不伦不类的lv基础款摆在风轻云淡的原鹭面前,似乎就成了一个刺眼的笑话。
    那个当年她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土包子,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了她眼中既羡慕又嫉妒的“对手”。朱莉心里的酸带着灼烈的火,在胸口闷声泛着、烧着。
    “呀,朱莉你的包好像和原鹭的包是一个牌子的,不看仔细看原鹭包上的金属logo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是同一家的货呢。”
    是啊,烂大街的基础款,烂大街的lvlogo标志,和低调款的牛皮包怎么一样?朱莉眼里的妒恨开始向人群簇拥的那头蔓延。
    原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这是远在新加坡的乔母给她邮回来的今年生日礼物。乔母是一个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优雅女人,骨子透着的矜持与大方每一刻都彰显着她的良好家庭教养,是她把自己脱胎换骨成了现在的原鹭。
    她总说女孩一生最好的一段时光就是做学生的时光,于是不余遗力地将原鹭一点点打磨出棱角。
    她带原鹭去矫正牙齿,带原鹭去护理痘痘,带原鹭去看月事不调,带原鹭去做头发保养、买衣服、买鞋子、买口红,把她当成一个公主,让她做着这个年纪女生所有爱美的事。
    原鹭从同学口中的“包子”到男生口中的“天仙”花了一个暑假和高一一个学期的时间,她的蜕变来自乔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
    原鹭这块毫不起眼的璞玉,在乔母精心的打磨下终于有了原本应有的光芒与耀眼。
    “原鹭,你听说了吗?你叔叔婶婶要卖了在a县的房子到c城来营生呢,我姑姑是你叔叔婶婶对门的邻居,我听我姑姑说是因为你堂弟在学校里惹事被学校开除了,又赶上要升高中怕附近没有学校肯收他,这才一家子都打算搬到c城来。”
    “哦。”
    原鹭只回了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哦”,不然她还能说什么呢?表现出亲戚原本应有的热情与热忱?对不起,她做不到,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太决绝卑劣,她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更不会进入乔家,是他们一步步把她逼上了绝路,是他们让她从此以后跟姓原的再无任何瓜葛。
    原鹭起身打算出去透会气,说:“我去趟洗手间,你们慢吃。”
    打开会馆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冷风灌得原鹭整个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爱不起你的仇人,那么你就谢谢他们,是他们成就了现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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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在外面吹风?”吴津打完电话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随手关了窗户,拇指翘着指了指里面:“里面气氛不好?”
    原鹭双手抱臂,摇摇头说:“很好,有吃有聊。”
    “那你怎么不进去?”
    “热、闷,出来透口气。”
    吴津一笑,“得,我瞧是林慕没来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吧,你等着我这就打电话催催,这都几点了还不现身,真叫咱们天仙等到散伙了啊?”
    吴津一边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一边真拿着手机打电话:“嗯,是我,怎么这么迟才接?下回不许超过五秒。嗯,开着呢,啊,原鹭啊,在我身边呢。”吴津看了眼原鹭,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梢尾都是大写的得意。
    腻歪!原鹭翻了个白眼,虐狗呢这是,她大爷才不稀罕被虐,还以为他真打电话给林慕,没想到是把电话打到甘肃去了。
    原鹭的眼睛斜睨着吴津,眼白都快把黑仁儿挤没了,嘴边却挂着浅浅的笑意。这一对真是爱得汹涌,这小别胜新婚的,按照这势头下去没等姚菲回来,吴津就得先杀去甘肃一趟。
    “你在这腻歪吧,我进去了。”
    “唉别介呀,我这还有好一会,你帮我下楼去前台看看还能点几个菜不,这回人来的齐,原本没打算这么多的,你下去帮着再添几个菜。”吴津拿开电话,挤出空档对着原鹭喊。
    原鹭这回真赏了他一个实在的白眼,为着自己花前柳下就把她支使去当跑腿的。不过白眼归白眼,她的脚却还是直直迈向电梯口,准备下楼。
    电梯从二楼到一楼只花了几秒的时间,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原鹭踩着7厘米高的长筒靴朝一楼的前台走去。
    “前台我朝你打听下,今天这里是不是有开同学会的啊?你知道在几楼几厅不?”
    “这位女士您稍等,我帮您查查。”前台小姐翻了翻今日的宴会安排,说:“今天确实有人在这里举办同学会,地点在三楼f厅。”
    “好,谢谢。”
    原鹭看着前台背对着她的那个背影,觉得荒唐之外还有不可置信。如果不是见鬼了,就是她的眼睛激光后出了问题。
    ☆、第十三章
    那个略显臃肿矮胖的中年妇女背影,简直和她那跋扈精明婶婶的背影如出一辙。
    原鹭冷笑了下,难怪刚刚牛鬼蛇神在酒席上装神弄鬼,这不原来是要引出下面这一段呢!知道她开同学会就来这里堵她?好大的算盘!
    原鹭被算计得又气又好笑,如果真不是顾及乔家的身份,她真的可能会让这些人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算计。
    幸亏她被吴津差使下楼了,不然就只在上面坐以待毙等着她婶婶的大驾光临,然后当众之下给她来一场家丑难堪。这个女人不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么?以为她在人多的情况下只会一味忍让,她想把户口迁c城来,想解决自己儿子的学校问题,没有出路了就来找她,可她想过没有她原鹭是什么?
    她只是寄居在乔家屋檐下的一只燕子,等春天过去了,她还是要飞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她没有权力,没有能力,没有资格,更没有义务为姓原的谋任何一点福祉。
    原鹭一步步走上前去,在那个女人转身的那一刻,不等她反应,马上冷冷开口:“别让自己在今晚成为这里的笑话。”
    陈如敏不知道什么时候侄女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并且用这样冷漠命令的口气和她说话,她被她的气势喝得连退了两步。
    等她稍定了神回过神来就怒上心头了,这丫头片子以前闷声不响的,现在怎么这么厉害?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姓乔的这么多年就是教了你如何冲撞长辈?”陈如敏可不是软柿子,谁要是敢冲了她,她必定咬一口回去。
    原鹭知她反口必咬的性情,也不动气:“谢谢您还知道我现在住在姓乔的屋子里,我姓原您又姓什么?是不是长辈还得看个亲疏远近,这亲疏远近总得看看是不是同宗同姓吧?”
    “你……!好你个原鹭,住了几年乔家的大宅还真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当初是谁接济你们家,是谁把房子赊给你们一家四口住的?”陈如敏暴怒。
    原鹭冷笑:“每个月不差一分的房租也叫赊?”
    “你个不孝女,你爸妈死了是谁出钱替他们安葬的?你现在这样跟你的婶婶说话,我就不信你不遭天雷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