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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原来四爷在外面有一房外室,如今已经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但那女人什么来历,长得如何,却都不得而知。
    四太太知晓的时候闹过,让四爷把人带进来。四爷不肯,偏在外面养着,小心护着,四太太也没法太整治那个外室,总不好真和四爷撕破脸皮。于是就闹到老夫人跟前去了,老夫人碍着高太姨娘在旁边,四爷又是庶子,出于避嫌就没管。反正外面那女人安生得很,一不闹事二不要名分,索性就在外面呆着呗。
    这么着,四太太算是彻底和老夫人结了仇,后来就一直嚷嚷着要分家。
    有些人说话,要么打死不张嘴,一旦张了嘴就会不吐不快。苏可看出福瑞家的还是有些保留,抿了两口茶缓缓,忽而莞尔一笑,“四爷养外室的钱从哪来?”
    四太太肯定不会给钱的,那钱从哪来,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福瑞家的暗自佩服苏可的敏锐和精明,直言道:“四爷挪的是庶务里的钱。”
    “老夫人不知道?”
    “知道,可四太太要面子,三太太当家当得井井有条,就不想人家说四房管着庶务还弄出差错来,所以暗中把亏空都给补平了。但这反而助了四爷更加肆无忌惮地挪钱。四太太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疼也忍着。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四太太,但也明白她的苦处,所以只装不知道,旁人说四爷管庶务管得好,她也跟着夸两句,给足四太太面子。可惜四太太就是不领情。”
    不领情?只怕不是不领情,是反而更生气。
    苏可暗叹,四太太闹着要分家是借口,她只是不想四爷再管着庶务罢了。她是有钱,可金山银山不够这么往里填的。而且还对付不了那个外室。现在对四太太而言,钱和面子只能两者保其一。
    而那个在老夫人跟前说四爷庶务管得好的——连福瑞家的都知道四爷挪钱,谁还能这么护着四爷?只有高太姨娘了。
    不能分家,高太姨娘就要一辈子在府里侍奉当家主母。儿子有没有出息,直接决定了她的腰板直不直。三爷如今从六品,四爷却赋闲在家,倘若再没有个事情做,岂不要被人挤兑死,所以她定要保住四爷的“饭碗”。只怕为了保全,高太姨娘也没少给四爷补亏空。
    如此一来,府里两个女人的私房都被架空了。谁是得益人?
    苏可甚至不禁去想四爷的那个外室,有没有可能是老夫人派去的?
    “和姑娘说了这么多,姑娘心里明白就好,进府后可不许再打听了,没得落人眼实。”福瑞家的嘱咐道。
    苏可回神,忙保证地点头。
    后来时候差不多了,福瑞家的便带着苏可从侯府前院的东角门进二门,绕抄手游廊,一路直奔老夫人的撷香居。
    老夫人一如往昔,慈眉善目的模样,精神也很好。
    苏可跪下去请安,老夫人咦了一声,“这可是苏司言不是?”
    ☆、第009章 可着活计而来
    苏可没想到老夫人居然还记得她。
    抬头看去,老夫人半歪在坐榻的大迎枕上,墨发无银,目光矍铄,穿着一件孔雀绿缂金葫芦纹的褙子,慈眉善目地正打量她。
    “我记得三年前进宫去给太皇太后哭丧,正值寒冬腊月,虽然戴着护膝,可还是觉得那冷气从膝盖的骨头缝里钻进去。就是这个苏司言,给我塞了个热气腾腾带着小汤枣子的垫子,过后送我进殿里歇息,还神秘兮兮地给我抓了一把姜糖来。”老夫人对坐在她右侧下首的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笑津津地说道着,还将手捧出来学动作,“当时她还说,老夫人快吃,都让我捂化了。”
    老妇人听了也咯咯笑起来,“我记得夫人向来不吃糖,但自那之后,一到冬天就让小厨房做姜糖来吃。”
    福瑞家的站在苏可身边,弯下身去低声耳语:“那就是郑太姨娘。”
    郑太姨娘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老夫人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把她送去了老侯爷身边,隔年便生下了三爷。虽然抬为了姨娘,但数十年如一日,仍旧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现在有了年岁,也是日日到老夫人身边请安说话。
    苏可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见老夫人和郑太姨娘的话音止住了,忙垂下头去,恭敬道:“都是贵妃娘娘吩咐的,苏可不敢居功。”
    老夫人忙让人将苏可扶起来,“我过后问过的,贵妃只让你帮忙塞个垫子,不过念叨了一句我胃寒恐受不住,你就偷着藏了一把姜糖。我不记得你,却记得姜糖。宫中的许多事贵妃也同我说起过,我不记得是哪个司言帮了忙,却记得贵妃描补过一句‘就是那个给您塞姜糖的’。”
    苏可没有日行一善的壮举,但在宫里也尽量多的做些善事。因为教导她的嬷嬷一直说,在宫里要多做善事积福报,指不定哪天就给自己挣了条命。
    苏可一直谨记在心,又因为得益于贵妃几次提携她,当无意中撞到淑妃设计陷害,忙偷偷告诉了还是贤妃的贵妃娘娘,算是救了贵妃一命。
    老夫人说的帮忙,应该就是这个了。
    “贵妃娘娘对我提携有佳,我不过是将知道的告诉了贵妃娘娘,实在称不上帮忙。”
    老夫人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忽而顿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唉,苏司言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说完便看向了一旁的福瑞家的。
    福瑞家的早年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嫁了福瑞后升为管事妈妈。头些年她的大儿子托人打点关系,到一个下县当师爷去了,临走前老夫人还给他们家送去了一桌席面。如今福瑞家的只管着老夫人出行的事,隔三差五进来请个安,说一会儿话就完了。
    从来没带过人进来。
    “真是没想到可儿和老夫人还有这渊源。”福瑞家的福了福,拉着苏可上前走了一步,“这是我当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按着辈分算是外甥女了。其实家就住在京郊的村子里,可是好多年都不走动了。如今有事托到我面前来,我是心疼这孩子,这才领进府里来。”
    苏可感受到福瑞家的用胳膊顶了她一下,忙会过意来,垂下头道:“去年宫里裁人,我符合岁数就给遣出来了。家里待不下,来求舅舅舅母找份事做。”
    宫里裁人的事,老夫人自然知道,背地里还觉得贵妃此举太过,恐惹了皇上不高兴。不过苏可一有品级,二有贵妃护佑,怎么也不能裁出来。
    老夫人眼神中含着探究,上下打量起苏可来。明眸皓齿,身条匀称,既是符合出宫的条件,那今年至少也要二十三岁了。瞧着倒是不像这么大的,不过这股子沉稳劲儿倒是比同龄的媳妇子还要成熟些。
    “怎么会出宫的呢?”老夫人直言问道。
    苏可无奈笑了笑,“进宫九年没在爹娘跟前尽孝,贵妃娘娘下了旨意后,我亲自求到娘娘面前,娘娘才放了行。只是年纪大了,回家也尽不了几天孝道,家里待不下,还是要出来找事情做。”
    女人家相互说话,心思上都能互相理解。老夫人连听苏可说了两遍“家里待不下”,心里就明镜似的了。
    打小进宫,想回去瞧瞧爹娘无可厚非,只是家里不能养着这么大的一个闺女,肯定要给她寻婆家。不过去年京城内外人满为患的行情无人不知,瞧她模样和心性儿,囫囵嫁人确实委屈,不过岁数上也艰难。估计是真待不下了才攀上了福瑞这门远亲。
    也不知打点了多少。兴许还是因为知道她在宫里待过,和贵妃有交情才给领来的。
    老夫人对苏可心生怜悯,便将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
    论丫头呢,她这屋里最大的丫头也比苏可小。苏可又没有成家,管家媳妇子也做不得。粗使或是看门,未免委屈了。
    正琢磨是否破个例,福瑞家的便躬了身,“我们当家的说了,不给老夫人添麻烦。等会儿我便带着她去三太太那里,三太太给指派什么活计就干什么活计。既是自己想出来找事情做,就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老夫人挑了下眉眼,去瞧苏可神色,竟也是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心里不免又高看一眼,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各人造化各人挣,你尽管带着她去老三媳妇那里吧。那也是个精明孩子,看人准得很,不至于亏待了你外甥女。”
    既得了话,苏可规规矩矩给老夫人福了个身,跟着福瑞家的退出了撷香居。
    过了老夫人这一关,三太太那里就轻松多了。
    三太太当家本就是代管,侯爷一旦娶亲,中馈的事就要交回到侯爷夫人的手中。现在看似大权独揽,也不过是仗着老夫人倚重。
    苏可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但在侯府过了一圈,眼下的身份就变得莫测起来。
    比如她是管家福瑞的外甥女,比如在宫里时和贵妃关系不错,比如老夫人至今都对她有些许印象。这样镀了好几层金再站在三太太面前,就是她想弯腰下去,身边的福瑞家的也要把她的背给撸直了。
    “眼下家里倒是并不缺人。”三太太坐在炕上慢悠悠地为难道。
    三太太黄芷兰今年三十三岁,保养得意,一张白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个褶子。挽着堕马髻,簪着一只金步摇,眉目看上去温和,盯着人瞧时眼角有细微的变化,似乎很想将对方看个透彻明白。
    福瑞家的闪过一丝不屑的眸光,随即仍旧笑呵呵地上前,“我这个外甥女呢手脚麻利,人也机灵,识文断字,口齿还伶俐。不拘哪一处,三太太看着给分派个差不多的活计就行。”
    将人好一番夸,还不拘哪一处,这可是个能干人呐。
    三太太嘴角微酸,但心里不禁嘀咕。福瑞身为管家,刚正不阿,家里三门六亲从来不往府里带,这回怎么就破例了?要说好活计,老夫人身边都是有脸面的,怎么不留在那里,偏要过来在她手底下干活?
    福瑞生的什么心思?
    老夫人又生的什么心思?
    三太太暗自掂量着,回事的花厅外忽然传来吵闹声。她正好有心将苏可和福瑞家的晾一晾,便让身边的管事丫头冬雪出去瞧一瞧,若是不能料理就将吵闹的人带进来。
    说话间,一个挽着妇人圆髻的媳妇子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前后脚站到三太太跟前。
    媳妇子气呼呼告状:“求三太太做主。之前说要预备府里丫头婆子们统一的冬装,是跟太太您回明白的。前儿我去库房支冬装的料子缎子,这刘婆子非说没得着信儿,我特意来跟您取的牌子。昨儿我带着人带着牌子去找她领东西,她左拖右拖,说库房里东西陈压不好翻找,让我今天再来。可是今天呢,找了一个时辰就给我翻出两匹布。我念着她是老人,手脚不方便,让底下人进去帮忙,她却还不让。太太,这虚晃晃已经过去了三天,针线房到现在还没开工呢。这要是到了日子换不上冬装,责任算谁的?”
    管着公中库房的是三太太的陪房董妈妈,站在眼前的这个刘婆子是董妈妈的亲家,四十五了,平日负责看单子拿东西,然后再报给董妈妈记账。这两日风湿犯了,干活就很懈怠。
    其实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就是风湿不犯,活也不会好好干。
    如今针线房的闹到花厅来,董妈妈也闻讯前来周旋,却止不住针线房的这个媳妇子牵三扯四,把刘婆子平日偷懒耍滑的罪状好一通说。
    三太太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着福瑞家的就在这里站着,自己管家不严治理无方,她面上不露,心里一定笑话着呢。
    权衡左右,脸孔一板撤了刘婆子的职。
    福瑞家的幽幽附和了一句,“这库房拿东西的还得是年轻些、手脚麻利的,否则就容易耽误事情。”
    三太太咬着银牙说声是呢,抬眼便瞧见了苏可。
    年纪不大,手脚麻利,识文断字,口齿伶俐。嚯,真是可着这活计来的。
    “刚说府里不缺人,眼下就空出来了。那就顶了这刘婆子的缺,去库房给董妈妈帮忙吧。”三太太皮笑肉不笑,总觉得是中了计。
    福瑞家的不管其他,拉着苏可便来谢三太太。
    苏可眼尖,早在那针线房的媳妇子进门时就瞧见了她和福瑞家的对了个眼色。如今活计到手,苏可只愕然——福瑞一家这么费心,难道也欠舟公子的钱?
    ☆、第010章 开工和癞蛤/蟆
    从议事的花厅出来,董妈妈和福瑞家的相互见了礼,一个说“尽管放心,绝对照顾着”,一个说“可儿就麻烦董嫂子多费心了”。
    苏可看两个人寒暄,自己躲在后面没出声。
    “我那亲家做事是糊涂了些,我也劝过她好几次,她不听我也没办法。”说着董妈妈偏过头多看了两眼苏可,又同福瑞家的说,“既然是自家的外甥女,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不过那刘婆子虽撤了差事,库房也还要她交了账才能走,可儿就后日正式上工吧。”
    或有猫腻,或有账面不平,或有损毁损坏,总要给人家一个时间周旋。
    苏可懂得,忙点头应下。
    福瑞家的又说叨了两句不相干的,辞了董妈妈,带着苏可往前头去,“咱现在去账房签字画押,不过我得跟姑娘说一声,姑娘虽然是托着我们关系进的府,也算半个家生子,但舟公子吩咐,让姑娘只签长工。”
    若是签卖身契,自有卖身的钱可以拿,但从此便为奴籍,一生全听主家安排。
    若是签长工,自然就没有卖身钱这一说了,每月只拿月钱,且月钱很少。工期里的时间可以由主家自由安排活计,但时间到了两不相干。
    苏可笑着点头,“我明白的,说起来,我的卖身契还在舟公子手里呢。”
    “舟公子这也是为你好,虽说月钱确实少,但好歹不用入奴籍,工期到了大可以拍拍身子走人。”福瑞家的说的是心坎上的话。
    苏可挤了挤笑容,不再说话只跟着往前走。
    从福瑞家的话中,苏可摸清了两桩事。
    一桩,舟公子往侯府荐人大约是存着什么心思,本以为入了后宅便不会受制于他,但通过福瑞一家,他的手绝对能伸到她身边来。往后看来要事事小心了。
    二桩,福瑞一家应该是知道她身份的。寻常人听到她说卖身契在舟公子身上,定会追问来龙去脉,再不济也会露出一丝惊诧。但福瑞家的一点都没上心,直接跳过,还为舟公子开脱上了。可见是知情的。
    苏可有种狼入虎口的感觉,在签长工契的时候,手指直打颤。
    “我可不可以先预支两个月的月钱?”已经按了印台的手指悬在活契上方,苏可舔了舔嘴唇,有点讨价还价的感觉。
    账房里专管府内人员定制的薛贵皱皱眉,刚要开口回绝,福瑞家的立马拽过了苏可,“若是用钱,先从我这里拿。账房有账房的规矩,为你一个人破了例,往后就难管了。”
    苏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举无非是想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在哪里。既然如此,苏可识趣的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手印。
    过后福瑞家的领苏可在府中简单的逛了一圈,认了几个门,回到自己家中时忙取了钱拿过来,“这是两吊钱,先从我这里拿,等你回头领了月钱再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