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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并不是时日的长短,是他做得还不够,若真心可以用尺来量,他先前的那些“真心”多半是假的。他从不信神,这一刻却开始相信上天的公平。
    心境忽然平和下来,墨问朝那道焦急的身影走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沙哑的嗓音唤着她:“婧儿……”
    百里婧的步子止住,呼吸略粗重地回头看着他:“墨问?”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平复了一下思绪后,握着她的手写道:“小疯子,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你要去救赫表哥,那就去吧,我明日就去向父皇请旨与你同去北疆,再难走的路,我陪着你一起走……”
    ☆、第183章
    见墨问这么说,百里婧不感动是假的,她缓缓转过身投进墨问怀里,仰头望着他道:“你才从荆州回来,落得一身的伤,北疆不比荆州,路途遥远,你去了会让我放心不下,在家里等我就好。”
    墨问喜欢她此刻的乖顺,听起来并不像敷衍,他心里有了打算,自然不想与她争执,所以,听罢她的劝告,他只紧紧抱着她。两个人在寂静无声的桃林里呆了会儿,一只只发着绿光的萤火虫飞来飞去,百里婧忽然道:“墨问,再吹一次那首曲子给我听吧。”
    墨问知道她说的是那首她取名为《萤火》的曲子,遂两手交握,如她所愿地吹了起来,曲子里的意境苍凉,似乎每一次听到都有不同的感觉。百里婧坐在草地上,看着墨问着一身暗色的衣衫靠在树干上,发有些乱了,很有种放肆不羁的样子,夜幕漆黑,仿佛天地间的所有风流都集聚在他一人身上。
    世上有很多不同的男子,苍翠竹林里一身白衣执翠笛闭目吹奏的男子,清风一般干净,不仅吸引住了林间的鸟雀,也将她的一颗心卷走,多少年都无法走出来似的,那画面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了。然而,没有想到,在这截然相反的情境中,竟有一位与那白衣完全不同的男人,呈现给她另一种意境,不像少年时的快乐无忧满目明媚,而像是历经沉浮过后的随性释然相依相偎……让她的心莫名地安定。
    百里婧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墨问,夜色中,她不大能看得清墨问此刻的样子,却真的无法移开眼睛。
    一曲毕,墨问放下了双手,看着她。在她注意着他的时候,墨问却有了自知之明,并不以为她对他突然有了万千的好感,没有征兆地忽然爱上他了,这些白日梦他不敢再做。
    见百里婧久久没动,墨问上前去,拉起她的手,拽着她从草地上起来,一步一步往小屋走去,林间的蚊虫太多,她竟也不嫌弃。
    百里婧跟在墨问身后,任他牵着走,感觉好像在丛林里迷了路,他带着她回家似的。
    “墨问……”百里婧忽然唤了他。
    墨问回头,无声询问,他的眉眼虽平淡,却异常包容。
    百里婧咬咬唇,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墨问也不计较,继续摸索着林间的小路。
    百里婧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将那句话吞下了肚,她想说,墨问,我有点舍不得你……
    两人离开后,林中两道黑影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确定道:“主子到底归不归?”
    其中一人满脸忧虑:“这首情歌主子吹起来……格外应景。但是,这大兴公主怎么可能是白鹿?抢也抢不回去啊。”
    “我问你主子归不归,你啰嗦什么?”
    “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去!”
    ……
    翌日早朝,群臣齐聚,高贤颁下景元帝的圣旨来,尖细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有旨,司徒家于大兴居功甚伟劳苦功高,然军粮被盗致前线将士死伤无数,为突厥人所俘,乃我大兴国之痛楚。朕深知戍边大任并非司徒家一力可担负,故而擢升幽州总兵杜皓宇为镇北大将军,协助司徒大将军管理军中事务,赐兵符将印,可调令西北三州兵马……”
    高贤念到这儿,群臣已经各种脸色,黎国舅原本的笑意僵住,虽然分制住了司徒家的军权,可擢升的却并非青州总兵常铭泽,而是幽州杜皓宇,陛下的眼睛雪亮,哪里能让黎家占了便宜?不过,也无所谓,总算那杜皓宇也不是旁人,与司徒家并无干系,若能以利弊劝之,定能为黎家所用。
    “……国之危亡时,匹夫亦有保家卫国之责,朕命荣昌公主百里婧为西北监军,赐日月同辉盘龙宝剑,协理军务,督察边将。钦此——”
    原本神色各异的朝臣皆惊愕地抬起了头,这时候,一道清晰的脚步声自大殿外传来,只见荣昌公主一身戎装步入殿中,沉重的铠甲穿在她身上并未觉得吃力,戴上头盔时,她那绝世姿容平添了几分英气勃勃。两旁朝臣林立,而她站在大殿中央,以军人之姿对景元帝跪下,双手接过那把盘龙宝剑举过头顶,道:“儿臣领旨谢恩!”
    黎国舅包括他的党羽都傻了眼,想要开口劝景元帝收回成命,却在看到百里婧手中的那把宝剑时将话又咽了回去,大兴以日月同辉盘龙纹为旗帜,而这把宝剑与国同名,倘若百里婧用这把宝剑当堂斩下他们的头颅,恐怕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朝廷以文臣宦官监军,防止边将拥兵自重,自古有之,然命公主监军,闻所未闻……
    景元帝在百里婧接过剑后,环顾朝堂,蹙眉问道:“怎么?众爱卿有何话说?不妨说来听听。”
    那些还在挣扎的朝臣,纷纷低下了头,倒是吏部尚书杨弘出列道:“公主监军虽前所未有,亦未尝不可,然公主金枝玉叶,此去必得小心谨慎,西北气候恶劣,战场险象环生,望婧公主多加保重!”
    “多谢杨大人。”百里婧一笑。
    朝臣都精明得厉害,察言观色过后,这时候都纷纷跪下附和道:“望婧公主多加保重!”
    很多声音混在一起,百里婧听到了后头黎戍的,却没听到左右两旁韩晔和墨问的,他们二人分列朝臣的队列两侧,离得她很近,墨问是不会说话,他的目光自她进殿便放在她身上,韩晔是不说话,他没有瞧她一眼。
    “吉时快到了,婧儿,你准备准备。退朝吧。”景元帝道。
    百里婧与所有朝臣一起跪下,异口同声道万岁。
    待她起身后,景元帝已经走了,百里婧将沉重的头盔摘下,只手抱在腰间,一转头,正好看到了韩晔,他那双深邃而清明的星目正望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也没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百里婧与韩晔对视了一瞬,即将脸转开。离开盛京有许多好处,其中一条,就是能够远远离开韩晔,只要离他远远的,那些有关他的妻子怀有身孕或者小产的消息都传不到她的耳里来,时日一久,应该就可以全部忘记了,那些欢欣快乐或无望痛苦的时光……
    殿内吵闹得厉害,除却韩晔,最安静的就是墨问,百里婧看向他的时候,他总是在看她,见她朝他走过来,墨问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还是凉的,却比她身上的铁甲温暖得多。
    墨问还没来得及在她手心里写字,黎戍就风风火火地挤了过来,拍着百里婧的肩膀道:“婧小白,你开什么玩笑?你也要去大西北?!你脑子怎么想的?从前爬树打架整人你是在行,这行军打仗你别跟闹着玩似的……”说着,黎戍没出息地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百里婧知道黎戍在想什么,他们都在惦记着赫,所以,她满不在乎地睨着黎戍哼道:“瞧你这出息,黎戍,你也合该唱些十八相送的戏,这辈子都演不了霸王了!”
    黎戍转瞬又被她气得龇牙咧嘴,他果然最不喜欢婧小白这死丫头!
    墨问握了握百里婧的手,唤回她的注意力,千言万语想说,一句都说不出口。见他眉心若蹙,百里婧伸手抚上他的眉间,叹道:“昨晚不是说好了么?不准苦着脸。”
    墨问这才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百里婧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了墨问的手,道:“我去见父皇。”
    说完,人已经跑出了好几步远,一转眼就不见了。
    黎戍在后头唤她:“婧小白!婧小白!丫比兔子跑得还快……”
    墨问的手心空空,在袖中握了握,偏头瞧见了韩晔,韩晔不知怎么回事,居然难得地不曾注意到他,且韩晔似乎有点不对劲,步子迈得格外吃力,两只胳膊僵硬地垂着……
    景元帝刚回御书房,还没批完一份折子,就见百里婧冲进来,锁子甲走动间动静很大,她跪下来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求父皇。”
    景元帝放下朱笔,很宽容道:“何事啊?”
    “儿臣一走,驸马在府中朝中皆孤立无援,请父皇多多照顾他。”百里婧直言不讳道。
    景元帝听罢,叹气道:“婧儿,出嫁了的姑娘就是留不住啊,只记得夫君,记不得父皇这老骨头了。”
    这语气,怎么听都像在争风吃醋,高贤在一旁笑了。
    百里婧忙抬起头:“父皇年富力强,一点都不老,儿臣……”
    景元帝朗声笑了,招手道:“婧儿,你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百里婧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景元帝握着她的手,与他的手比了比,又叹了口气道:“婧儿,你真的长大了,小时候那小手还不如父皇的手心大……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成了家,整日呆在别的男人身边,父皇想看一看你都不容易了,唉……”
    百里婧鼻子一酸,景元帝却拍着她的手背,接着道:“婧儿,昨日你对父皇说,让父皇将心比心,像对待边关将士那般放下自己的情感让你去大西北。但是,你说的不对。在父母的眼里永远没有将心比心,因为,这世间的男儿女儿虽多,独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所以,你最珍贵。父皇准许你上战场,并不希望你立什么战功,只是放你去历练历练,见识一下什么是战场,什么是杀戮,什么是两国之争。记住,打不打胜仗无所谓,你的安危最重要。除却护送你去西北的五千人马,朕将禁卫军的高手拨给你二十人做亲卫军,万不可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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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说到了这里,景元帝充满期待地望着百里婧道:“婧儿,父皇希望你不要任性,不要冲动,努力做一位能担大任的公主,父皇虽然担了许多虚名,可你的母后始终是大兴的荣耀,我大兴的公主并不会输给任何一位皇子……知道么?”
    百里婧哽咽得说不出话,只顾着重重点头,点头,父皇对她似乎抱有很大的期望,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屈膝跪下来,对着景元帝磕了三个头,父女俩泪眼相看。殢殩獍晓
    这时,司徒皇后也来了,百里婧忙擦干眼泪,对着司徒皇后再跪拜,笑道:“婧儿辞别母后,请母后宽心。”
    笑得实在比哭还难看。
    司徒皇后将这对父女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没有责备也没有劝慰道:“快些去吧。”
    并非催促,只是不知如何对她说。沉默的从来都是母后。
    百里婧起身,戴上头盔转身离去。
    再过些时日就是她的十七岁生辰,这孩子已经是大兴国的公主,完全可以不必为了什么家国责任献出自己的青春,即便只是监军而非将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司徒皇后忽然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可是紫宸殿外已不见了她的影子,她的女儿太年轻,轻易便将她丢在了身后。
    司徒皇后刚转过宫墙,便见黎德庸拦了高贤在檐下说话。相较于司徒家的门第高贵刚正不阿,黎家简直无孔不入地钻着空子,以为仗着一个野种便能扳倒司徒家成为大兴第一权贵……司徒珊的凤目锐利,方才那些母女柔情尽皆褪去,她会让黎家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
    高贤服侍了景元帝几十年,比任何一位嫔妃臣子都更贴近景元帝的心意,是以,景元帝知晓杜皓宇的背景却依然委以重任,可见其对高贤的信任。
    黎德庸体胖,长长的台阶跑下来累得气喘吁吁,高贤刚从紫宸殿出来,被他拦了个正着,笑问道:“国舅大人何事如此奔忙?”
    “舍下备了几杯薄酒,想请高公公何时赏个脸小酌几杯……”黎国舅笑道。
    高贤何等精明,早将黎国舅的来意猜得一清二楚,却没点破,只是推辞道:“国舅大人也知道,陛下近日忙于国事,老奴是一刻也不敢擅离职守,请国舅大人见谅。若有什么地方能帮的了大人的忙,大人尽管直说。”
    黎国舅捏着胡须,臃肿的脸一笑便挤满了横肉,道:“老夫与高公公也相交了多年,有什么好处自然也不敢忘了高公公。今日听罢陛下的圣旨,老夫有些地方不大明白,想要请教高公公,圣上既然分了司徒家的兵权,委任杜大人为镇北大将军,为何又要以婧公主为监军,老夫委实无法体察陛下的意思……”
    高贤始终不动声色,听罢,微微一笑:“国舅大人多虑了,司徒一门为大兴贵胄重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若是要斩断其足,自然得徐徐图之,怎能赶尽杀绝?婧公主是什么身份,大人应该清楚,可任她再如何厉害,到底不比男子,无论如何也掀不起风浪来,大人应当宽心才是。”
    这最后一句说到了黎国舅的心坎上,无子嗣是司徒家的致命伤,而黎家偏有个皇子即将长大成人。听了高贤这番话,黎国舅的忧虑顿时去了大半,笑容越发自得了:“听闻杜将军为人不喜略冷清,是边将中数一数二的英才,高公公的贤婿果然不同反响啊!他日若有机会,还要劳烦高公公引见引见,老夫也想结识杜大将军。”
    高贤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两人正寒暄,小太监匆匆跑来道:“高公公,陛下传唤。”
    高贤忙道:“国舅大人,老奴得走了。”
    黎国舅笑:“高公公请便……”
    高贤转过身,捋了捋臂弯里的白色拂尘,轻蔑地笑了起来,优伶之家就是扶不上台面,有事便求他,没事便给他添堵,有个七皇子又如何,朝中皇子多的是,若论起身份来,哪个都比七皇子高贵得多。
    陛下的枕边人虽多,却没人比高贤更懂陛下的心思,应当说,除了高贤,没人懂陛下的打算。司徒皇后无子嗣,却有一位女儿,大兴公主根本无需赴战场杀敌,只在一种时候应当去历练……陛下在铺路,做着一件天下人都不曾想过的事,所以,方才他追上婧公主,对她说,陛下对她抱有莫大期望,希望她此去有所收获,平安归来。
    高贤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他的头上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陛下,陛下所想便是他所想,即便他完全体察了圣意,在他人面前却不吐露半句,这才是最忠贞的奴才。
    方才那会儿,高贤有种冲动想对黎德庸那老匹夫道,若除却陛下的旨意,单问他高贤的意思,数位皇子谁人坐上皇位他都无所谓,单单除了七皇子,终有一日,他会让黎德庸那老匹夫悔得肠子都青咯!
    ……
    城西十里亭,不少人来送百里婧,左相府一门自不必说,黎戍也不顾他家老不死的自个儿跑来了,在这些人里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毕竟他是不学无术的戏子,又是黎家的人。好在黎戍脸皮一直很厚,根本不将旁人的鄙夷放在眼里,他们厌恶他,他难道就不吃饭睡觉唱戏了么?他活他的,跟他家老不死的,跟所有人毫无关系。
    五千人的整齐队伍中,高高竖着几面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还有京营的虎面大旗,百里婧端坐在马背上,对着众人挥手道:“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说着,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忽一道颀长身影奔至马前,是墨问。
    他拉过她的手,将一样东西放进她的手心里,又合上她的掌心,大手将她的手包住,久久不曾松开。
    五千人的队伍有些躁动不安,马儿嘶鸣着,墨问回头看了看,忽地朝百里婧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低下头,百里婧顺着他的意俯身,墨问抬起头便吻了上去,这种居高临下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墨问也不得寸进尺,深吻了会儿便松开了她,脚步朝后退了退,放她走。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他这样的权力,可以阻住荣昌公主的步伐,只因他是她的夫君。墨誉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他的大哥对她的好,自如的好,不动声色的占有,让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又添了一层雾气。
    “出发!”百里婧从墨问身上收回眼睛,扬声喝道,骏马扬蹄,朝着未知的大西北奔驰而去。
    走出几步远,她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许多人给她送行,独韩晔不在其中……
    摊开掌心,一枚墨玉扳指,里外都磨得很光,似乎常被把玩,但是扳指太大,她的拇指无法套上。这是墨问第一次送她东西,他素来清苦惯了,也不见什么体己的东西,这扳指应当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