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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不过刘麒生病却让她猛然揪了心,即使已经并无大碍她还是觉得不放心,一时间眉宇也染上显见的焦虑。一旦成为母亲,陈娇就不得不承认,她最放不下的,最爱的,还是她的孩子,没办法这似乎是所有母亲的天性。
    隆虑长公主看出陈娇心神恍惚似有心事,问过之后便不以为意的笑道:“其实父亲出殡之后这边也就没什么大事了,有我和大嫂子看着也错不了。你要是对母亲放心不下也没关系,我这边也想劝母亲过一阵子跟我们一起回长安去,你若想陪她,用不多久咱们就在长安团聚,用不着一直在这里耗。”
    隆虑长公主还是那样挑剔,说起别家眼里就带着一些瞧不起,在陈娇耳边道:“阿娇,宫里现在也闹妖魔小鬼,该是肃整肃整的时候了,你赶快回去看看麒儿吧,顺带收拾收拾那些妖精,我要是你,非得让人准备几桶狗血泼在那妖女脸上,倒要看看是条什么样的狐狸现原形,勾栏里来的也能上龙榻。”
    父亲重病离世陈娇也悲伤,但这悲伤早已既定,因为延续的时间太久,慢慢的反而能够接受父亲自身洒脱的态度,学着他用平常心来对待死亡。可是当他真的离开时陈娇还是很伤心,加上丧事浩大,里里外外都是事,就算身为皇后她也有做女儿的尽心之处,最近也累人,也熬心,几天来都很少展颜,此时听到隆虑长公主充满嫌弃的风凉话倒是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一笑之后陈娇又想起刘麒,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姐姐了,我心里确实放不下麒儿,等我跟母亲辞别之后,恐怕要尽快回宫了。”
    陈娇的心情馆陶大长公主很明白,她也挂念外孙,催着陈娇早早回京。
    七月正是长安的雨季,陈娇的车队仪仗来到长安近郊的时候天似乎刚下过雨,彤云未散,空气里还弥漫着水汽。
    因为不久前长安附近的相当一部分军队被大将军卫青调用带去了朔方郡准备与匈奴的大规模作战,所以长安城周遭的御道也因为出兵的需要拓宽了不少,御道平整,即使下过雨也不难行走,车队一路前行,远远的就望见了长安的城墙。
    陈娇抬手撩开车帘,透过那道并不宽的缝隙遥望着长安城。青灰色的天空中弄云压城,地平线上纵横百里的城墙仿佛天空下唯一屹立的存在,庄重而压抑。
    不知为什么,看着远远的城墙,陈娇总觉得心里沉闷,好像昨天的那场雨并没有下透。
    陈娇回到未央宫已经是下午,她从车驾上下来换乘宫中的凤撵,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儿子,她就不由得微笑起来,恨不得步撵再快一点。
    快到椒房殿的时候,她远远的看到好多宫人排成一排快步向椒房殿的方向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娇眉梢一挑让人尽快过去,竟然发现这些人有一半都是女医。
    往日宫中的女医若无特指一般都只为后宫品级较低的妃嫔看病,没有必要一次宣进这么多人。
    “怎么回事?”陈娇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低头问上前询问的小宦官。
    小宦官打听回来脸色也不好,连忙道:“娘娘,那些女医都是去椒房殿看二皇子的。”
    陈娇只觉自己的耳畔一片模糊,忽然就觉得周遭的事情距离自己好远,只能听到心如擂鼓的声音。
    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女医,为什么麒儿需要这么多女医,赵无心呢,有赵无心还不够吗,还是连赵无心都束手无策……
    不可能!
    “二皇子生病为什么不找御医,找这么多医女做什么!”陈娇进了椒房殿的院门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冷着脸厉声问前来迎接的侍女。
    “娘娘回来了。”大寒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很快跑出来,迎着陈娇跪下道,“娘娘,您快看看二皇子吧,昨天下午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午饭好好的,说是困了,站起来就晕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宫里御医令和各位御医都没办法让皇子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症候,早上开始又发起高热来,这样的病一屋子人谁都没见过,御医令说病来的凶险,耽搁不起,让所有女医都来看看。”
    陈娇一听就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大寒快步朝刘麒的寝室而去。
    刘麒的寝室里挂了几层帐幔,最里面的一层并没有放下,床前满满的站着都是女医,御医令和几个御医正一脸焦急的让女医一个个的过来看皇子的症候,见到陈娇连忙惊慌失措的跑上来见礼。
    陈娇理都不理,直接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儿子的脸。
    刘麒的脸色非常不好,双颊因为高烧通红,额头和脖颈以下却非常白,这样看上去很不协调,一看就知道病情凶险。
    “麒儿,母后回来了,你,你……”陈娇的话只蹦出几个字就感到嗓子堵得升腾,竟然就说不出话来,眼框几乎瞬间就泛起红色。
    刘麒的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附在眼下,对于陈娇的呼喊和触摸竟然动都也不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娇忽然转过头对身旁的御医令高声喊道,“二皇子怎么了,说不出所以然,本宫现在就杖杀你!”
    御医令的脸色也很难看,又是怕又是无奈,只能跪地硬着头皮道:“天后息怒,二皇子前一段时间风寒高热,后来反复了两次就退了热,慢慢倒也见好,就是偶尔体温比常人略高,当时下臣和几位同僚看着都是暑热躁火引起的,天气又隐情不定湿热有雨,恶风入体引起外热内寒也是常有的症候,可是没想到昨日二皇子忽然就晕倒了,在用什么法子都醒不过来。”
    “那有什么办法退热?”陈娇刚刚摸着儿子的额头触手一片火烫,她知道高热危险,无论怎么样也必须要先退热。
    “这,这寻常的法子下臣们也都用过了,可是,可是过不了多久二皇子的提问又会升高,皇子年纪又小,退热的药也不敢时时用在身上,所以,所以…”
    ☆、第286章 心念成灰
    “那就是说你们没办法了吗?!”陈娇忽然扬高了声音怒道,“那要你们何用!来人,把太医令给本宫拖出去交给张汤!”
    御医令大惊失色,跪地求饶,一旁的雨夜连忙上来劝说道:“娘娘,娘娘稍安勿躁,虽然不能用药但还有别的降热法子,只是见效慢,下臣已经准备了,二皇子病着正是需要娘娘冷静拿主意的时候,娘娘千万不要急,处置御医令于皇子的病更无益。”
    陈娇现在的心情是又急又怒,听了御医这番话心里又不禁酸楚,她也是刚刚回来,若是她不会来这里竟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
    陈娇也不再发落御医令,带着冰冷的威势环顾殿中诸人道:“天子呢,二皇子昨日就病了,没有人去禀报天子吗?”
    宫女们噤若寒蝉,都低着头,只有一个掌外事的宫女道:“二皇子晕倒以后就命人去甘泉宫回禀陛下,想来到了那边已经太晚了恐怕要早上才见得到陛下,所以陛下还没……”
    “什么叫‘太晚了’!”陈娇现在听不得半点的不吉之言,指着宫女怒道吗“掌嘴!”
    宫女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太晚了’这三个字听起来特别像诅咒二皇子,皇后一怒吓得她抖成一团,一边掌嘴一边道:“奴婢该死,说错啦话,奴婢该死……”
    刘麒的病来的凶险,到现在又看不出是什么症候无法用药,陈娇心底隐隐就非常空,是自己强制忽略了最坏的后果才按下了那种致命的不安,让这婢女一提“死”字心里有事一阵抽疼,抬脚就踹了那婢女一脚:“滚出去!”
    陈娇现在表面上再镇定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问大喊道:“赵无心呢,她不是一直在看顾二皇子和三皇子吗,她人呢?”
    大寒听陈娇问起赵无心,脸上就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好像在斟酌要怎么答才能让主上不那么生气。
    “说话啊!”陈娇的不安和怒火全部郁积在胸中,现在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不顺意就足够点燃她。
    “回娘娘,赵女医两日前被陛下招去甘泉宫,给,给李夫人安胎。”
    陈娇简直不能更生气,回身用力一抚长袖,刘麒榻前的铜盆药碗就被砸了一地,陈娇狠狠的瞪着甘泉宫的方向,眼里的怒火像要烧掉一切,她切齿道:“再派人去甘泉宫,派羽林去,把赵无心绑也要绑回来,谁敢拦她回宫,立刻处死!”
    陈娇在这里发脾气,医女和御医就不能全神贯注的为刘麒看病,两个年长的御医便乍着胆子劝皇后去主殿歇息,让他们为皇子施针通脉。
    陈娇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胸中那股强烈的火气又化作无数的锥痛和伤感,她深呼了一口气仰起头,抑制着眼眶的酸楚,点点头带着宫人走了出去。
    “李延年在哪里?”陈娇走出刘麒的寝殿冷冷的问大寒。
    “在宫中,应该还在乐府。”大寒答道。
    “把他带来见本宫。”陈娇说完快步走向了主殿。
    压抑着自己的盛怒,陈娇坐在殿中全身都散发着冷戾强势的气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想质问一个人,想把他拧碎。从来没有,就算是前世对卫子夫都没有这么恨过,因为这不仅牵涉到她,更影响了她的孩子。
    但是在李延年到达椒房殿前,赵无心却先一步回来了。
    “今早听说二皇子又病了,臣妾就跟随陛下加紧赶了回来……”赵无心听说了刘麒突来的病情既惊讶又焦急,见到陈娇甚至没有来得及行礼问候。
    “无心别的我不想听,你现在就跟我去看麒儿,你一定要帮我治好他,你一定要救他。”陈娇也管不了其它,她从主位上快步走下来,拉着赵无心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是目标唯一的坚决。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不想在乎,只要她的麒儿能度过难关,只要她的麒儿好起来。她这一刻才清楚的感受到,比起她的麒儿,那些她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事到头来不过像是过眼云烟,完全不足挂齿。
    只要麒儿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
    刘麒的寝殿里,陈娇急切的站在她身边看她为刘麒诊脉观色,当赵无心面色沉郁的收了诊脉的手她就立刻问道:“怎么样?”
    赵无心微微摇头:“这症候我也说不准,尽力而为。”
    陈娇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但是她不能容许自己放弃希望,强打起精神道:“真的会危及性命吗,无心你有几分把握?”
    “娘娘你不要着急,我现在会尽我所能为二皇子医治,子夜之前若能退热不再反复便有很大希望。”
    赵无心的话其实已经很没底了,陈娇也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是她只能拼命让子几冷静把麒儿的生命交付给赵无心。
    “好,好,你,你一定要……”她还想再嘱咐赵无心几句,可是郁堵的喉头全是酸涩,她微张着唇,再没有把话说出来。
    赵无心从来都没有见过陈娇这么伤心急切,然而她又逼迫自己压抑马上就要喷涌而出的情感,因为她不能放弃拯救孩子的希望,只要能让孩子转危为安她就必须要做到绝对的坚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这里只有她,如果她都不能面对,那么医者要如何才有信心极力挽救这个孩子呢。
    赵无心心下也是苦涩,伸手握住陈娇的手指,用一种朋友的方式传递温暖的慰藉鼓励她。
    “我没事,我可以等到我的儿子醒过来。”陈娇拍了拍赵无心的手背,强自镇定挺直了脊背,对帐外的医女和御医冷然道,“诊病期间所有人都要按博望侯夫人的意思办,稍有怠慢,若是二皇子除了一丁点意外,你们都要陪葬,本宫,说到做到。”
    她不会在这里影响赵无心,她只能在离开之前用指尖抚摸着刘麒发烫的脸颊,轻吻他的额头,然后强行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走出去。
    “无心,这里,请你尽心。”陈娇转过身,有些无力的低声说。
    当陈娇撩开纱帐就要步下台阶的时候,赵无心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道:“娘娘,陛下他得到消息就要赶过来的,但是一早收到了西北的军报,所以他……”
    陈娇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赵无心不必再说下去,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我只想救我的儿子。”
    天已经黑透,椒房殿的主殿里燃起点点跳跃的灯火。
    李延年跪在殿中有些战栗的低着头,眼睛死盯着地面,鼻尖已经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陈娇走他的身后走进来,步伐比起以往的雍容步速快了许多,她在李延年身旁走过,李延年却见那双枚红色缀满了米粒珠的翘头履忽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延年终于忍不住了,他装着胆子抬起头,好听的声音有些发抖:“天后……”
    “让本宫先说。”陈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李延年也不知怎么,一接触到那两道火样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骇然瑟缩起来,好像真的被烫到一样。
    “李延年。”陈娇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双手慢慢张开五指,指节弯曲,寸许长的指甲连同手指一起在李延年的双颊周围绽开,然后狠狠的扣住李延年清俊的脸,力气大的他都发出了呜呜的痛声。
    “本宫真想把你剥皮抽筋挖眼掏心,然后剁碎了丢去喂蛇。”陈娇抑制着自己按碎李延年这张脸的冲动,“如果不是你欺骗本宫瞒天过海送李妍入宫,刘彻就不会把赵无心调去她的身边,本宫的儿子就不会病的这么厉害!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泄我心头之恨,恩?!”
    陈娇越说越狠,眼中的恨意也越发露骨,说道最后她猛然用力将李延年的脸推开,被吓到愣住的李延年睁着惊恐的眼睛,冷不防踉跄倒地。
    “天后,是,小人,小人不敢骗您,入宫的是,是我小妹李央央,不是二妹,李妍……”
    “住口,本宫不想听你的解释。李延年,你以为你妹妹成了宠姬本宫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拿你没办法了吗?本宫告诉你,我不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来送你上路的。”陈娇说完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道,“来人,遣十个大力宦官来,两人一组杖责李延年,就在殿前行刑,直到打死为止!”
    “天后,娘娘,娘娘饶命,小人不是故意期满娘娘的,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留小人一命,求您留小人一命……”
    李延年哭喊着被大力宦官拖了出去,但他哭喊求饶声音却越来越大。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声伴随着求饶声传入殿内。李延年不停的列数着自己欺骗皇后的罪状,不停的求饶,但是毫无用处。
    陈娇冷冷的看着殿外的夜色道:“打死了也不要停,打到不成人形再丢出去喂狗!”
    处理了李延年陈娇长叹一口气,感到身心俱疲,她坐在主位上拧住自己的当阳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恨意。
    杀了李延年,呵,杀了他又能如何,就算杀的了李妍,杀的了李氏全家,能让她的麒儿好起来吗?能吗?
    陈娇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到那里传来一阵阵钝痛,不能自已。
    “娘娘,二皇子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小雪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
    陈娇忽然就站起身,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停都没停就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刘麒寝室的时候陈娇几乎是小跑着拉开层层纱帐来到他的身边。
    赵无心半垂着眼眸,神色凄然,她向医女们使了眼色,所有人都安静的退了出去。
    刘麒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目光有些迷茫的看着抱住自己的陈娇,用不能确定的很细微的声音说:“母后,是你吗?”
    陈娇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哽咽道:“是母后啊,你,有没有想念母后?”
    刘麒微微点头,神情还是不太清楚,高热让他身如梦境,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母后我好想你啊,每天都想你回来陪我和麟儿。我想和麟儿出去玩,到太液池去弄水,父皇说等我好了要教我游水的,你不要生我的气,等我会游水就不怕危险了,母后不要总是对我那么严厉,不要总是训斥麒儿不听话,我想看你笑的,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陈娇听着儿子呓语一样的话,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落在手背上,落在麒儿的颈间,落在金丝锦被上,晕开一朵一朵黑色的花。
    小小的刘麒抱紧她迷迷糊糊的问:“父皇呢,他回来了吗,他说要教我游水的……”
    刘麒迷糊间念念不忘的四处看,好像在找刘彻一样,他动着有些干裂的淡色的薄唇问陈娇:“母后父皇呢,我好想见他。”
    陈娇抱着刘麒,胡乱的擦着眼泪,勉强微笑道:“他就来了,他从来都不会骗麒儿,等你好了,一定会教你游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