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一时间,屋里气氛有些尴尬,石榴先开口道:“璎珞姐姐,这些箱子都是装什么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嗯,你手里的过去是装针线的,方才那个是装袜子小衫的,还有那个大的,是装一些年时礼品的,里头还装了些风筝毽子这些小玩意。”璎珞这么一回答,石榴便笑了,“璎珞姐姐真有条理,不似我,什么都做不好。”
璎珞低头,“妹妹哪里话。”
石榴又搬开一个箱子,青棠瞧了一眼,那是她过去装银子的小箱子,总之里头一直是有几个小元宝的,璎珞过去又喜欢缝几个荷包将碎银子和小元宝都分开装起来,总之是将一点子钱财都照看得很仔细。
璎珞说:“姑娘,里头还有二十两银子,是你原先没用完的,我替你收起来了。”说着,璎珞便从袖中取了一个荷包出来,荷包绣的精美,里头鼓鼓囊囊的,她将荷包放到石榴手里,转头就要走。
石榴劝道:“姐姐喝杯茶再走。”
璎珞回头看了霍青棠一眼,眼底有深深的留恋,她轻轻摇头:“不了,这个时辰,姑娘该安置了。”
“那我送送姐姐”,石榴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璎珞手刚要撩开帘子,就听见青棠道:“年初我病了一场,期间有谁来看过我?”
此话一出,这便是在同璎珞说话了,那时候石榴又不在。
璎珞捏着手指,她抿抿嘴,回头道:“那时......”
见霍青棠肯理会璎珞,石榴连忙把璎珞往屋里拽,“璎珞姐姐,快,有话屋里坐着说,我去给你倒杯茶。”
璎珞坐在窗下的八仙椅上,袖子里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她紧张得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这样紧张。这屋子她明明再熟悉不过,这屋中的每样物件、每个角落,她都是转过无数无数次的,可今日,她很紧张。
烛火在风灯里跳跃,蜡烛还是蜡烛,灯罩子也从没变过,可屋里的人变了。如今的霍青棠变了,变得陌生无比。
璎珞一时手足无措,她站起身来,道:“姑娘那些日子病得厉害,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当时大人打了姑娘板子,姑娘就卧床了。期间除了老爷日日来看姑娘以外,太太隔日会来,除了老爷和太太之外,旁的人就只有黄莺姑娘来过了。”
“黄莺来做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数一数,大家是不是都回来了...
☆、夜雪初霁
璎珞手里捏着帕子,略想了想,道:“黄莺姑娘来送药,来了两次,第一次的药姑娘抹了,没有甚么起色。第二次的药姑娘也抹了,后来......”
石榴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茶水,接口道:“然后咱们姑娘就好了,是也不是?”
璎珞笑了笑,“是啊,说来也怪,第二次的药很有些奇效,姑娘抹了的第二日就不昏了,后头就能慢慢下床了。在用这药之前,来看过的大夫都说......”
霍青棠眼睛微微垂着,只怕黄莺送来的伤药不是治好了霍青棠,而是治死了霍青棠。
原先的霍青棠就是折在了黄莺的手里,她一个风尘女子,敢谋害人命,真是好大的胆子。
两个丫头在那边道:“那是咱们姑娘福大命大,是也不是?”石榴又将手里的茶递给璎珞,璎珞接过去,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笑了。
青棠总算掀开眼皮子掠了璎珞一眼,“那药呢,还有没有剩下的?”
“嗯,好像还余下一盒,就在姑娘手边,收银子的那个小箱子里。”
璎珞对霍青棠的起居照顾得事无巨细,她果真从方才的小箱子里翻了一小盒子药膏出来,又问:“姑娘,你这是......?”
青棠也不搭腔,只道:“夜了,你先回吧。”
璎珞手里的茶还散着热气,她轻轻搁下杯子,退了出去。
暗夜的天上又飘起小雪,璎珞望着沉沉夜色,心道,还好,大姑娘还是愿意理会自己的。
屋里的灯火轻轻摇曳,璎珞顺着窗子中透出的光一步步在檐下慢行,夜雪初霁,荠麦弥望,这扬州城里何处灯火不熄。
城东的一家药铺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有些年头的八仙椅上打盹,有人敲敲桌面,“请问有大夫在吗?”
老者掀开耷拉着的眼皮子,只见两个年轻丫头盈盈俏俏站在这老药铺里,那个穿石榴红夹袄的丫头活泼些,她上前来,“请问有大夫在吗?”老者用眼皮子睃了一眼这两个年轻女子,慢悠悠哼道:“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石榴没有答话,她确实是从外地来的,可她家姑娘却是确确实实的扬州人呀,这老头子头一句就这样问,难道还是想欺生不成?
苏老头斜着眼皮睃一眼这一主一仆,他撇撇嘴,有些不高兴,试问这扬州城里有谁人不识他苏大夫。他坐堂问诊三十年有余,先且不自夸是自己个名震江南的神医,换个谦虚点儿的说法,就只在这扬州城里,自己怎么也得是块名头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然,这两主仆进了他苏家药铺,竟然开口就问有没有大夫坐堂,明明全扬州府最好的大夫就坐在这里,她们岂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苏老头目光掠过红裙的丫头,又瞧了一眼后头穿竹青色斗篷的小姐,那姑娘小半张脸都藏在斗篷的帽檐里,唯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他眼珠子一转,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今日坐堂的大夫没来,二位来得不巧,正好大夫不在。”
那个穿红裙的丫头急了,回头问她身后的小姐,“姑娘,既然大夫不在,不如咱们换别家吧?”
“嗯。”后头那个穿淡青斗篷的女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眼见那主仆二人要走,“诶”,苏老头叫一声,他还没闹够呢,那两个丫头片子怎走得如此爽快。
后头有人道:“父亲大人,是不是有人看诊?”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后堂穿过来,苏老头站起来,对着那两个女子的背影喊一声:“喂,大夫到了,你们是不是要瞧病?”
老头子年纪虽大,但声洪嗓亮,这么一吆喝,那两个女子本已出了苏家药铺的门口,这么一声就停了脚步。
年轻人也跟着瞧出去,“父亲大人在叫谁?”
红裙的丫头先转了身,她瞧见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人,同她家小姐道:“大姑娘,大夫到了。”
年轻人在药铺门口看着,一抹淡青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那姑娘的脸藏在斗篷帽子里,只露出一双桃花般的眼睛,她眉目如画,眸色黑亮,年轻人一瞧见那双眼睛,便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两个女子重新进了门,苏老头道:“你们不是要找大夫吗,喏,这就是我们药铺的坐堂大夫,苏小大夫。”
红裙的丫头瞧过来,说:“苏小大夫好,我家姑娘这里有一瓶伤药,想请大夫帮着瞧瞧。”
后头的青袍女子终于取下帽子,一双手从斗篷内露了出来,她掌心里还托着一盒药膏,“劳烦这位小大夫。”
人家的话语分明寻寻常常,年轻人却呆愣在那里,似丢了魂。
苏老头戳了戳自己儿子,“快点,快点帮人家瞧瞧。”
霍青棠将昨日璎珞找出来的伤药轻放在实木的木桌上,自己则在一旁坐下了。
石榴站在那年轻大夫身边,一直盯着那小盒子药膏,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姑娘昨日让璎珞姐姐寻出来这伤药,今日就来找大夫瞧,那盒子里的药膏指不定有甚么稀奇古怪,自己还是仔细些的好。
青棠在旧木桌旁边坐着,那老头子给她端了杯茶过来,说:“恐怕还要些功夫,丫头可等得?”青棠抬起眸子,回道:“等得,二位慢些瞧,我们无妨的。”
药铺里有隐隐的药香,青棠在这边坐着,那老头子和年轻人在一处,两人将药膏从盒子里挖了一点出来,然后合在一处低声讨论。
年轻人说:“这是伤药,看起来色泽晶莹,也没有异味。”
老头子摇头,他从身后的柜子里取了长针出来,在那挖出来的药膏里拨弄,拨弄了几下之后,捻起那根长针瞧。石榴目光一直跟着这盒子里的药膏,此刻见到这老头子煞有介事的样子,也不自觉的跟着紧张,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外头阳光渐起,老头子抽了一小块白绢出来,他拿长针的针尖在上头擦了擦,白绢上除了些许药膏子,还有了一些细小的几不可见的颗粒,黑黑的,在光下看,又有些发红。
见到这样的小粒子,那位年轻人也很是吃惊,“这......这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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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迹斑斑
药膏里已经有了发现,老头子用手捻起一些颗粒,在鼻下嗅了嗅,他摇头叹息,“这样的药若是给伤了皮肉的人抹了,不出一个昼夜,那人就活不成了。”
青棠站起身来,“敢问大夫,这药里头到底掺了些甚么?”
“锈,铁锈。铜锈泛青,铁锈殷红,你看这黑点日下泛红,就是铁锈。”
苏老头指着自己儿子,“那屉子里有一块磁石,你拿出来,一试便清楚了。”
年轻人取了一块磁石出来,磁石才放到白绢上,瞬息之间,白绢上头的小黑粒子便全部附着上去,一颗不留。
伤药里掺了铁锈,年轻人回头看霍青棠,干净明亮的眸子里有悲悯的神色,这姑娘想是生活在大户人家里,兴许有人拿了这伤药要来害她,幸得她多长了一个心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人正想要安慰这位标致的姑娘几句,不想这位姑娘已经收了余下的药膏,说:“多谢二位”。然后她放下一锭二两的小元宝,转身就走了。
“哎......”年轻人半张着嘴,呐呐道:“还没请教姑娘名姓......”
石榴一时想不通,这治伤的药里怎么会有铁锈,那可是要死人的呀。见青棠已经走了,她才慌忙忙跟上去,“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霍青棠站在鸣柳阁门前的时候,鸣柳阁的老鸨子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哎哟,这不是霍家的大姑娘吗,真是稀客!这真是喜鹊登枝,贵客临门啊,来来来,霍姑娘,里面请!”
继上一回霍青棠提鞭子大闹鸣柳阁之后,这是霍家大姑娘第二回站在这扬州城最温柔最销魂的美人乡门口。
从药铺出来,时已近午,鸣柳阁这个时候空荡荡的,夜晚笙歌的歌姬还没起床,晚间寻欢作乐的客人也还没到,这样一个姑娘站在了大门口,也是件稀奇事。
许是难得见到老鸨子亲自在门口迎客,还有这样的闺秀小姐大喇喇往鸣柳阁里跑,真是奇特极了。周围有几个姑娘都围过来,老鸨子叱道:“走走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咱们守备大人家的千金,你们瞧个屁!”然后又冲青棠笑,“今日霍大人可不在这里,不知霍大姑娘来我鸣柳阁又有何指教?”
老鸨子一双脂粉都盖不住的精明眼睛笑嘻嘻的往青棠身上打转,话说这位霍家大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光临她的鸣柳阁,早在霍水仙还没升官只是个扬州府六品同知的时候,这位霍姑娘就单枪匹马提着一根鞭子来打闹过。霍家姑娘年纪轻轻,一身煞气倒是重,她鞭子一甩,直接就往黄莺脸上抽,还说:“你个脏女人,离我爹远一点!”
可惜那时候霍水仙和黄莺正是你侬我侬相见恨晚之时,霍青棠的鞭子不止没抽到黄莺不说,反倒是黄莺一撒娇,霍青棠还被霍水仙劈了两个耳刮子。
‘啪、啪’两声,耳刮子落在霍青棠的小脸儿上,霍青棠双颊上都有五指印,多少人就这么看着,那位霍家姑娘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钉在黄莺身上,似要生吞了她。
霍家丫头提着鞭子,黄莺依偎在霍水仙怀里,声气细细的,“老爷,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她这样看人家,人家好怕啊!”
黄莺的声音脆,霍水仙刮在女儿耳边的掌风也很脆,啧啧,那一手霍水仙真是使了大力气,打得可真响啊!
此刻霍青棠迎着众人目光,她言语平静,道:“敢问柳丝丝柳姑娘在吗,我是来寻她的。”
老鸨子脸一转,又瞧到青棠身上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位霍家姑娘长相还是那个长相,怎么就似变了个人一般,身上那股傻不愣登的劲儿不见了,如今多瞧几眼,竟觉得这姑娘比从前多了些气度,也愈发沉稳了。
听闻霍青棠找的人是柳丝丝,老鸨子收了眼珠子,低头笑道:“霍大姑娘要见咱们丝丝啊,她在是在的,不过......”
青棠转头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道:“有劳这位妈妈寻个安静地方,我们姑娘同柳姑娘有几句话要说,说完我们就走,不会打扰柳姑娘很久的。”
“瞧二位说的,莫说霍姑娘想说几句话,就是在这里说上一整夜也是使得的。”老鸨子亲自领路,“来吧,丝丝住楼上,二位这边请。”
大冬天里,柳丝丝的屋子燃了地龙,还熏着上好的沉水香,她自己坐在小桌边喝茶,后头还有两个丫头,一个给她捏腿,一个在替她捶肩。
这是扬州城最负盛名的瘦马歌姬才有的待遇,鸣柳有双绝,黄莺柳丝丝,一个擅歌,一个擅舞。黄莺的嗓子好,柳丝丝的舞姿美,如今双绝缺了一个,也就显得柳丝丝更加珍贵了。
见到霍青棠进来,柳丝丝只略微抬了抬眼皮子,“哟,这是霍姑娘来了?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
柳丝丝的声音懒洋洋的,似见到霍青棠一点也不奇怪,青棠随遇而安,径自在小桌另一边坐下了。柳丝丝抬手,“好了,别捶了,去给霍姑娘斟茶,茶要好茶,你们不知道,咱们这位霍大姑娘的脾气不太好,茶要是难喝,当心她抽你们鞭子。”
石榴垂着头,心道,这位柳姑娘说话也忒随意了,自家姑娘还没开口,反倒先被她拿住话头戳了几下暗的。
柳丝丝明里暗里嘲笑霍青棠举动无礼自专,不想青棠好脾气,只听她道:“原本来时还担心柳姑娘难以接触,现在见了柳姑娘,方知柳姑娘是个直爽人,先前倒是青棠多心了。”
柳丝丝是见过霍青棠的,当日霍青棠提一根鞭子闯进来要打黄莺的时候,她就在门口瞧着。霍青棠来时气势汹汹,她原以为霍青棠能让黄莺吃个大亏,谁知这位霍家姑娘只是看着厉害,其实也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还没扑腾几下,就折在黄莺手里了。
有丫头上了茶,又端了茶点过来,柳丝丝将茶点推到霍青棠跟前,“霍姑娘是稀客,来,这点心是我鸣柳阁招待贵客用的,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