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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启虚道君皱皱眉, 道:“数千年之前,合一宗的宗主并不是赵一顾。而是他的师姐。也是合一宗的创派祖师。”
    庞脉脉扬起了眉。
    启虚道君又道:“我是半路加入合一宗的, 入宗门之时,这位太上祖师早已闭关不理事了,所以,我连她的面容也不曾见过……后来, 常年不曾听说她的事,有人说她飞升了,有人说她陨落了,反正宗门里真正见过她的,也不剩几个人了,渐渐再也无人提起……”
    庞脉脉皱眉沉思。
    谢橒的妈妈,大概就是这位合一宗的太上宗主吧?
    赵一顾的师姐?
    她既然是合一宗的创始人,想必也是九九初始真人之一吧?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把自己的位置禅让给了赵一顾这样一个人?赵一顾是她哪来的师弟?也是初始真人吗?
    她为什么把如此大的一派拱手让给一个这样的人?
    她又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生下谢橒就死了?
    为什么赵一顾连自己师姐有没有生下孩子都不知道?
    那厢谢橒依然冷冷地,带着厌恶地看着自顾自激动的赵一顾。
    赵一顾在激动略微平复之后,看着谢橒的目光很复杂。似乎是激动欣慰,又似乎是犹豫排斥。
    看上去更加不像一个元婴大成的宗主了。
    似乎只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普通凡人中年男子。
    庞脉脉突然想:这……不会是谢橒的爸爸吧?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平庸的师弟暗恋才貌双绝的师姐,某次趁机发生了关系,师姐愤而出走,扬言要中止妊娠,结果难产而死……师弟悲痛欲绝,到处找不到伊人,不料事隔多年居然发现那个孩子还活着……
    不行,看着赵一顾那张脸,想想他所作所为实在是编不下去。
    谢橒身上怎么可能流着一半他的血?
    这时赵一顾开口了,还是问宁锐真君:“你知道此事……姐姐她生下他就……死了吗?”声音微微颤抖。
    这一次却是宁锐真君叹了口气,道:“是的,主人她生机衰绝……”
    谢橒这时冷冷道:“是你干的吗?”
    赵一顾一怔,愕然看着他。
    谢橒道:“我母亲已是合道之人,怎么会因难产而死?她从合一宗至我师父郭深处求救,为什么求救?是不是你害她?”
    “她一早都已将宗主之位传给了你,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赵一顾看着谢橒,似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怒色却渐渐浮上了谢橒的面庞,他的话音越来越冰冷锐利:“我到合一宗潜伏数十年,想要找出母亲身亡的真相,虽然没有找到,但是你合一宗里,没有她留下的一丝痕迹,你们没有供奉她的灵位,没有关于她的记述,而且合一宗弟子,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曾经存在……”
    赵一顾被他锋利的词锋所惊,喃喃道:“师姐她不喜欢与人多交际,何况小辈们……她避世而居,不喜欢别人打扰她……”
    谢橒冷笑道:“是你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吧?她比你强太多,所以虽然她把位置禅让给你了,可你依然不舒服,你觉得自己只是个傀儡,头上压着太上宗主,所以就在她怀孕产子时害她!否则,为什么她怀了身孕,你和她争吵之后,她就开始日益衰弱?”
    赵一顾茫然看向宁锐真君。
    宁锐真君坦然道:“是我告诉少主的。那时候你得知了主人怀孕,上门与她争吵,结果不欢而散,主人郁郁寡欢,不知为何,生机渐渐衰竭……难道不是你动了手脚?”
    赵一顾苦笑:“我动手脚?那是我的姐姐啊!我唯一的姐姐……”他看向谢橒,道:“我是你舅舅!你的亲生娘舅!”
    这一回,所有人都震惊了。
    庞脉脉想:居然真是舅舅……
    宁锐真君都惊得合不拢嘴:“这……不是说主人和您是师姐弟?”
    赵一顾沉默片刻,最后对着谢橒道:“我和你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是母亲的……私生子……姐姐她比我大不少,一直照顾我,将我收入她师门,当时为了维护我们母亲的声誉,对外称是师姐弟,后来,又一起到了此界……我母早逝,这悠长时光里,只有我们姐弟相伴,我资质平庸,姐姐却是惊才绝艳,然而她未曾嫌弃我,始终照顾我提携我,对我来说,亦师亦母,我怎能起念伤她半分?”
    谢橒浑身的冰冷微微降低,道:“那你为何事与她争吵?”
    赵一顾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问她怀了谁的孩子……她已是这样的年龄,也未曾和谁过从甚密,怎会突然怀了身孕?她说不用我管……我一时伤心气急,便和她争吵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开口说:“她,竟是那一日之后便身体不适吗?”说着神色都难过得扭曲起来,“她一个合道修士,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妊娠便生机衰竭?可叹我竟然一无所知,后来她悄然走了,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想来,她也觉得我人微力薄,根本帮不上忙吧?”神色不曾如何,也透出了十分的沮丧自嘲和凄凉……
    渐渐的,这自嘲和沮丧又转成了回忆和悲伤:“她走了我大发雷霆,本来当时宗门里也只有几个几千岁的元婴修士知道她的存在,即便是他们,也久不见她了,我不说,自然也没人知道……我心中生气又伤心,对她绝口不提,后来……没多久,她魂灯灭了……”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我很担心,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也找不到她……我甚至想,是不是她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才用了什么秘法灭了魂灯,斩断和我的一切联系……实际上,她还在哪里活得好好的……”
    “她死了,”谢橒平静地淡淡道,“不过,你们到底争吵了什么?让你觉得她要和你断绝关系?”
    赵一顾闭上眼睛,脸上流出深深的痛苦和后悔来:“我……当时太生气了,口不择言……”
    谢橒审视着他。
    他当然也不想让别人把骂自己母亲的话再详细重复一遍。
    他在审视这个在他眼里无情又卑劣的赵一顾,看起来对他母亲的濡慕之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最后他冷冷一笑,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舅舅?”
    赵一顾睁开眼,道:“我愿意将合一宗宗主之位禅让给你,从此离开合一宗去赎罪。”
    说话时满脸诚恳。
    谢橒道:“我不感兴趣。”然后他指了指庞脉脉的阵法那边,道:“那边的启虚道君,是和你结契的吧?”
    赵一顾道:“正是,启虚是炼器大师,当年长期滞留在金丹圆满,不得成婴,是我发现了他,和他结契,把他带进合一宗。”
    庞脉脉不敢看师祖的表情。
    曾经金丹圆满的师祖,还是炼器大师,苦苦多年不能成婴,然后有一天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人,而是生来就要为人服务的……要想成婴还只能做别人的奴隶……
    谢橒道:“那好,宗主我就不做了,你既然想要表示一下,就把他的契废除吧。”
    赵一顾道:“好,我这就把他的契约转给你!”
    ☆、第226章 舅舅
    在真人之间, 把自己契约的化人转让也不是不可行的,虽然不是说多么常见, 其实也不算少见,应该说,这有点像古代有些士人们把自己的仆婢互相转赠时交付卖身契。
    当然,如果真人愿意放自己的化人自由, 也是可以的, 这个更加罕见些。
    赵一顾虽然人品不怎么样, 而且对自己的亲外甥看起来有着比较复杂的感情,但是显然他这一刻是真心愿意弥补一下关系, 送一个元婴化人对他来说显然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一个元婴期的炼器大师对于任何一个宗门都是极为宝贵的财产。
    谢橒看向这边,虽然远,却也和庞脉脉双目相交。
    庞脉脉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开口让赵一顾把师祖启虚道君的契约转给她。
    不要!
    她怎么能这么对师祖?
    师祖还有什么颜面自尊可言?
    以后怎么见面怎么相处?
    千万不要……
    大概是她眼神的情绪表达很充分, 谢橒接收到了。
    他掉转眼神,看向赵一顾。
    淡淡道:“不必了,直接解除他的契约吧。”
    赵一顾非常犹豫, 看得出来, 他极其不情愿直接给启虚道君解除契约。
    这就像一个人有一件宝物, 送给子侄还凑合,让他扔了他实在舍不得。
    谢橒冷了脸, 看着他。
    赵一顾几乎是立刻反应道:“好好好,我就给他解除契约!”
    然后好像反映了过来,苦笑道:“外甥啊,你刚才那表情和你娘真像!以前她这么一看我, 我就投降了……”
    谢橒脸色微霁。
    他瞥了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娘舅一眼,又凝视庞脉脉放出的阵法片刻,庞脉脉估计他是在衡量赵一顾的可信度,以及会不会撤掉阵法后被他反目,直接攻击了启虚道君。
    显然他有点不放心赵一顾的人品,即使他是自己的舅舅。
    然而要想接触契约或更换契约,必须主人和自己的化人心灵相通才可以,断绝意念的情况之下是操作不了的。
    这个风险不得不冒。
    真是难以抉择。
    谢橒许久没有下一步行动,而是看着庞脉脉。庞脉脉突然明白了:他在等她点头。
    庞脉脉扭头看了启虚道君一眼。
    师祖他在旁边,全程都听到了。
    这个决定,关乎他生死,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才是。
    能修到元婴,谁不是心思剔透?
    启虚道君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脉脉,打开阵法吧。”
    庞脉脉点头应允,但却没有立刻打开,她心中还有些犹豫。
    启虚道君明白她的顾虑,微微低头笑道:“脉脉,我不是信任赵一顾,而是……”他一向乐观的脸微微透出些凄凉:“你不知道,一个人不由自己自主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问自己,当初的决定对不对……我是宁可这样苟活着升阶,还是宁可什么都不知道,止步于金丹期大圆满,就这样寿终而亡……”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虽然是腆着我这张老脸,我是很感激你和谢橒……我愿意赌一把,就算赌输了,也无可憾之处。”
    阵法之内没有风,然而点点如星光的灵光映衬着师祖收起一贯嬉笑怒骂的脸,庞脉脉突然生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她正色微微弯腰施了一礼。
    师祖的这番话,这举动,这动作神情,在这一刻,让她体悟良多。
    也许,在日后也会持续给她影响。
    理当一礼。
    然后,她一挥手,十分果断地收掉了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