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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庞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那男子忙换上一副笑脸道:“对不住,我眼睛不大好使,刚才踩着人了?”他偏头往与无双相反的方向,对着一棵大树面色诚恳地致歉道,“小姑娘,对不住啊,大叔我眼睛不好用,踩疼你啦?伤着没?”
    他模样滑稽,无双噗嗤一声笑出来,自然不再计较,潇洒地挥手让他离开。
    庞远抱无双来到摊档前。
    摊主是位身姿窈窕的女子,面覆白纱,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她热情招呼道:“小姑娘,我这儿有甜咸两味豆浆,还有云吞包子,你想吃什么。”
    无双点了甜豆浆与大肉包,还不忘照顾庞远:“远哥哥你要吃什么,我请客。”她摸摸腰间装满压岁钱的小荷包,全是金豆子金瓜子呢,请未来姐夫吃一顿,先打好关系套套交情,绝对不是难事。
    庞远好歹是侯府出身,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娃请客,只道:“谢谢你,我在执行任务,不能吃东西。”然后抢着付上五个铜板。
    早点还没上桌,楚曜与楚晔先来到。
    两人才坐定,就听楚晔道:“子修,事情不能这么巧吧,正好赶在我们前面把林家一家老小都杀干净,一个活口不留?”
    楚曜闻言瞪他道:“不要在外面乱说话。”
    可惜警告已来不及,秘密还是被人听了去,那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正好送早点上桌,插嘴道:“刚才林家大爷才在我们这儿吃早点啊,就跟你们前后脚儿。”似乎怕两人不信,又指着无双道,“还踩了小妹妹一脚呢。”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全家死光?
    踩她的难不成是鬼?
    无双小手一抖,才捧到嘴边的热乎乎流油大肉包便掉下去,不偏不倚贴着楚曜衣襟滚落,留下一道清晰的油渍。
    无双怕又挨打,仰头偷看楚曜神情,他却根本未曾注意她的举动,只扬眉追问那男孩子:“小兄弟,你确定是林家大爷林松?在京城做过官的那个?”
    小男孩挠头道:“大家都叫他林大人,想是做过官吧,至于他的名字……哎呦!”
    话说一半,忽然惊呼一声。
    原来女摊主上前在他后脑打了一巴掌:“就知道跟人吹牛皮,那边客人走了,还不快去收拾桌子。”
    几人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先前那带小孩的老夫妇已经离去,空出一张桌台。
    “我没吹牛!”男孩捂着后脑勺,委屈道,“他老来咱们家吃早点,虽然今天模样不一样,可是身上味道一样!就是林家大爷!我没认错!”
    “模样不一样还是同一个人么?”女摊主严厉道,“陆安你又不是狗,还靠味道认人?去去去,快去干活!”转脸立刻改为向楚曜等人赔笑,“几位官爷,真对不住我家臭小子从小陪我摆摊,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老是被人欺负,最怕人瞧不起他,就好吹牛自己与林家大爷相识。你们千万别信他说的,要是因此耽误办差就糟了。”
    母子俩身上的粗布衣都打着补丁,一看便知生活拮据,等于侧面证实女摊主说话属实。
    楚曜轻笑改口,不再提先前之事,只问:“老板娘,你这儿什么最好吃,给我们多来几份。”
    女摊主还未答话,陆安端着一摞碗凑过来,再次插嘴道:“当然是虾肉云吞,我娘每天娘早起出海捕虾,当天捞当天卖,墨城里哪家也没我们的虾新鲜。”
    “好,那就来四碗虾肉云吞,再来三笼肉包,豆浆也再来三碗。”楚曜爽快道。
    老板娘应声回到灶前,揭开锅盖,将云吞抛入热汤中,过不多时便煮好四碗,送上桌来。
    楚曜招呼庞远坐下同吃,三个少年不怕热烫,边吃边赞。
    只有无双低着头,一双小手紧紧按在楚曜胸前,可怜兮兮不知在等什么。
    “小无双,你怎么不吃呢?平时见了好吃的你那对漂亮的大眼睛立刻亮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今日怎么转了性?”楚晔夹起一只肉包戳到无双嘴边,见她张口欲咬,却向后一撤,面孔一板,“你手下面藏了什么宝贝,说实话才给你吃。”
    无双咬了个空,又被他话语要挟,“哼”一声扭转头不理人。
    楚曜颠了颠腿上的小人儿,笑问:“这是生气了?把手松开,坐正了,我喂你。”
    无双撅着小嘴摇头,小脸直接埋在他怀里。
    “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楚曜不知道小家伙闹什么脾气,以为连续几天舟车劳顿害她生病,探手到无双额头,见温度正常,便大力掰开两只小手,见到衣襟上的油渍,瞬间明白无双的心思,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不是都说小孩子最知道谁真心对她好,怎么他的好处她就不记得?
    还把自己当成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件衣服么,脏了换掉就是,别难过了。”楚曜揉揉无双的小嫩脸,既是安慰也是逗弄,“我都给你吹好了。”举着匙更把一只云吞送到她嘴边。
    无双“阿呜”一口吞进嘴里,那云吞果然好吃,滋味鲜甜,虾肉弹牙,吃得她眉开眼笑。
    楚曜趁隙自己吃一只,又舀起一只来喂她。
    无双笑容凝固住,他他他……那是同一碗、同一只匙更!
    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又有客人坐到另一张桌台前叫早点。
    女摊主忙着和面煮食,便让儿子过来送包子。
    “官爷,我没有说谎吹牛皮。”陆安放下蒸笼,似乎怕被母亲发觉,压低声音对楚曜道,“我真的认得林大人身上的味道。他有一次教过我,那是产自海南道的降真香,五十年以上才结香,所以格外珍贵,民间少见,就是市场上出现也价格高昂,普通人买不起。他与京城白云观知观交好,才常得对方相赠。”
    楚曜眼神一冷。
    前任内阁次辅林松喜用降真香,在京城可谓人尽皆知,根本不算秘密,老家墨城有人知悉他的爱好也不出奇。不过,那香如何名贵,林松本人用的降真香又来自何处,却不是市井小民轻易能够知道的,更何况陆安只是七八岁大的孩子,绝不可能有心机和门路打探这些。
    “陆小兄弟,你刚才说他模样与平常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楚曜追问。
    “脸长得不一样,穿戴也特别破。林大人丁忧在家,虽然平日都穿素服,但不像今日……”陆安虽小,却也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任意变化长相,生怕楚曜不信他,边说边打量对方面色,强调道,“降真香味道特别清烈,我从来没再别的人身上闻见过,就是过年时去咱们墨城的青云观也没有,绝对不会搞错的。”
    楚曜听得陆安言谈间用词文雅,与生活落魄的情况并不相符,稍觉诧异,但如今并非深究此事的时机,转向庞远道:“你也看到了?”
    庞远忙答:“那人头发花白,看起来足有五六十岁,比林大人老,至于容貌,确实与林大人不一样,不然我一早认出来了。”
    楚曜沉吟道:“头发、容貌都能作假。卢鹏,你传话去让他们再检查一次林松那具尸体,看面孔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吩咐完后,又问庞远,“你可还注意到那人有什么特征?”
    “他手又大又粗糙,关节也非常粗大,就像家里负责浆洗的婆子那样。”无双奶声奶气地接话道,“他踩到我时,曾伸手来扶,所以看到啦。”
    常年做粗活的人,才会关节粗大,林松是文人雅士,自幼家境优越,自然不会有那样一双手。
    虽然卢鹏还未带回关于尸身的答案,楚曜已排除那人是林松的可能。
    然而,却听无双忽然纳闷道:“咦,庞远哥哥,他不是眼睛看不清,把大树当成我道歉么,那怎么能准确地伸手过来扶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庞远也是一怔,道:“或许只是凑巧?”
    无双觉得甚有道理,不是有句话叫“瞎猫撞上死耗子”吗?
    两人双双解除疑虑。
    楚曜可没他们这般乐观。
    林松罪犯通敌,不论他确实已死,还是乔装逃跑,何人事先通风报信才是最关键之处。
    “……竟然敢踩我们无双,真是讨厌,回头抓了来,让陵光卫排成队从他脚上走过去。”楚晔与楚婠相处得多,讨好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格外熟练,三两句话就逗得无双笑声不断。
    楚曜瞥他一眼。
    前世并没有今次行动。
    前世此时,林松三年丁忧刚满,正在谋划复起。陵光卫则刚成立未满一年,身在高位的官员已足够忙碌,一个守孝在家的人还不足够引起他们重视。
    十年后楚曜领兵出征时,才因缘巧合下得知林松从初入内阁时便与西戎有不一般的来往。
    他人在边关,不能擅离,经过属下多番查证消息属实。
    当时林松已身居首辅之位,楚曜本欲在战胜回朝后亲自处理此事,谁知……
    “王爷,”卢鹏适时出现,打断楚曜回忆的思绪,“重新检查过林松尸身,脸颊边缘皮肤并无异样,没有乔装改扮的痕迹,可以肯定是林松本人。”
    楚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面孔不做假,未必一定是本人。
    前世审问与林松购买祁国机密的西戎人时,曾听对方说起,其实他以前只在虽使节团到上京时见过林松一面,连交谈都没有,时隔多年再接触,记忆中的面孔早已模糊,反倒是降真香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成年人见多识广,当然不会像陆安那般只依靠味道认人。
    但是,如果世上有人与林松模样相似,再随身佩戴降真香,也足够以假乱真,令与林松不熟悉的人或分不出真伪。
    楚曜并未立刻说出心中假设,反不动声色地赞赏一番女摊主手艺,然后如无事一般起身,与几人说笑离去。
    直到拐回林家巷,登上马车,才换上严肃面孔,命卢鹏赶车去见林氏族长。
    林氏族长果然提供了一件与楚曜猜测相关的消息。
    林松有个一胎双生的弟弟,名叫林寒。
    兄弟俩模样几乎一模一样,但自幼性情迥异。
    林松聪敏好学,在家乡素有神童之称,十七岁中进士,入翰林,不到四十岁便入阁,不论才学能力都难有人出其右。
    林寒却是个浑人,读书不见所成,吃喝玩乐倒是精通。兄长金榜题名的下一科,林寒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也高中上榜,成为新科进士。
    谁知那年闹出春闱试题泄露之事,涉案士子人数极多,先皇一怒之下,不仅照常规革除他们功名永不录用,还为儆效尤,发配相关人员至西北苦寒之地劳役,满十年后才准返回原籍。
    林寒便是其中之一。
    林家世代书香,自然爱惜名声,林寒科举作弊,辱没全族名誉,由老族长做主从家谱除名,从此再不算林家人。
    “事情刚发生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过现今二十多年过去,早就没人提起,族中年轻一辈,甚至大多根本不曾听闻过有如此一位叔伯。”老族长捻着银白胡须,边咳边道。
    楚曜虽不是林氏族人,但受年龄所限,也属于根本不曾听闻过此事的年轻一辈。
    林寒,他将这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
    前世告发林松的人,在信中署名韩麟,只怕就是林寒的化名。
    “族长,请问林寒在西北服役结束后,是否回到家中,或是与家人有往来?”楚曜问。
    “回是回来过,不过林三,就是他爹,不许他进门,也不许人接济他。至于林松那边,他在京城做官,隔着几百里路程,就是他给胞弟帮忙,我们也不会知道。”老族长眯着眼睛回忆道,“不过,三年前林三去世时,林寒倒是回来拜祭过。想来家中定有人与他有联系,不然他又怎么能知道父亲过世的消息呢。”
    无双在马车上等得昏昏欲睡,终于等到楚曜与楚晔回来。庞远没资格聆听楚曜与林氏族长对话,一直陪伴保护无双,见两位王爷回来,便默默退下。
    “子修,难不成那林寒才是真正通敌之人?”车内只剩三人时,楚晔迫不及待问起。
    楚曜低头抱起无双,将她放置腿间,逗弄几下,才反问楚晔:“何以见得?”
    “林大人身居高位,又皇祖父与父皇看重,通敌卖国能得到的利益,未必比好好做官强,先前我就一直想不通他如此做的根由。如果换做林寒一切就说得通,他仕途无望,又被驱逐出家族,照老族长的说法,林家甚至不愿周济他。他当惯了世家少爷,只懂吃喝玩乐,又无一技之长,生活无所依凭,自然容易受到引诱,行差踏错。”楚晔仔细分析道,“你看,他在西北生活多年,和平无战事时,西戎与我国通商,两国边境城镇里还设互市,祁人想与西戎人接触十分简单容易。他与林松是双生子,本就生得相似,假扮对方也不难。而且林寒在西北苦役十年,双手关节自然肿大变形,都与我们知道的符合,我看一定是他怕事迹败露,所以行凶杀人。”他说到此处,忽然转向无双,“小双双,你真是福大命大,竟然从杀死一百多条人命的凶手手下逃生。”
    无双惊得小嘴微张,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