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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当初李治将舒芷和舒晔拨给李宸时,这对兄妹觉得公主确实是早慧,通透得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何时可以蹭鼻子上脸,何时要夹着尾巴卖乖。
    但也只限于这样看圣人和皇后殿下的脸色而已。
    舒芷一直认为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是不可能会卷进政治权利的漩涡的。即便有可能卷入,顶多也只可能是她的出降是政治利益的需要,这样而已。
    三天之后,舒芷给了李宸一个后宫的人物的本子。
    人物关系图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李宸发现不论是哪个宫哪个殿里的人,都有和清宁宫的宫女交情比较好的,包括东宫,当然,也包括她的凤阳阁。
    “这些是某与阿兄从前执行任务所得,只是一部分,某这几日与兄长梳理了一遍,都只是明面上的关系。”舒芷站在李宸跟前,含蓄地说道。从前她与兄长在暗卫系统中时,也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她与兄长试图向从前的伙伴了解更新一下这些情况,但直接向圣人负责的暗卫不可能透露。
    或许……他们还会将小公主在注意皇后殿下势力的事情报告给圣人。
    但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了,舒芷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想道。
    李宸默默地将本子合上。
    只是一些明面上的关系已经交叉成了一个很大的网了,而暗地里,还有多少人是母亲的眼线?
    母亲在后宫有一个强大的情报网,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李宸想起那天父亲与她在荷塘的水榭之上煮茶的时候,父亲屏退了左右,可他们在做什么,谁都能一目了然。然而看得见而听不见,暗中留意父亲的人,心里有没有很失望?
    “上官才人未曾与武家的人私会,每次接触,均是武承嗣兄弟进宫向皇后殿下请安的时候。”
    李宸沉吟了片刻,问舒芷:“你觉得凤阳阁中,哪些人会出卖我?”
    舒芷:“……某不知。”
    李宸闻言,笑了笑,是她问得太过天真了。
    皇权之下,能有几人能真正有过忠心耿耿?
    在后宫之中的生存之道,应该是像上官婉儿那样识时务,左右逢迎才是王道。
    李宸侧头,又问:“我父亲曾与狄仁杰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你与舒晔都是我父亲挑选培养,你可能猜到我父亲的心思?”
    舒芷呆了呆,似是犹豫又似是思考。
    李宸也十分好耐心地等着。
    半晌,舒芷说道:“或许,是为了太子猝死之事。”
    ☆、第070章 :暗潮汹涌(三)
    或许,是为太子猝死之事。
    舒芷的话让李宸心里微微一震,虽然父亲表面上承认了太子阿兄是猝死的说法,但其实心中也是有怀疑的。
    李宸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个本子。
    舒芷的话说的含蓄,但她也不是傻瓜。不论是父亲和母亲,各自都留有一手呢。
    李宸抬眼,看向室外。原本的滂沱大雨已经变小,黑压压的天空也开始变得明亮。她过去心里一直在害怕,害怕跟母亲作对,也害怕有朝一日亲情四面楚歌。
    可是害怕没有用。
    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的力量虽然很微薄,可是如今还有父亲在。
    李宸不知道在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从后世而来,后世对父亲的评价是昏庸、懦弱。可当她真正成为父亲的女儿,心中会情不自禁地为了自己的父亲而骄傲。
    在她心里,父亲情牵天下,勤政爱民,是一个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帝王。除非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否则都是亲自主持政事,何来的父亲的权力已被母亲架空一说?
    后世说父亲不好的已经太多,导致如今的李宸想到父亲时,心中也是忿忿不平。
    或许,也因为与母亲相比,父亲的爱更纯粹些,因此李宸在情感上是倾向于父亲的。
    不论太子李弘猝死的真相如何,李宸想,她都希望从此她的兄姐们都能平安。
    不求多意气风发,但求苟全性命。
    李宸想,或许,自己是能办到的。
    从前沉迷于古琴的李宸,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疯狂地爱上了练字。母亲武则天的飞白书朝内闻名,可李宸不爱临摹母亲的书法,却偏爱临摹父亲的。
    李宸缠着父亲要了一堆字帖,自己回到凤阳阁里有事没事就临摹,临摹完了之后,也不留着,一把火就烧了。
    李治也不知道他的小公主莫名其妙地将他平常练的字帖抱走是几个意思,那些字帖放着也是放着,既然她喜欢,李治干脆让人将他从前的字帖也搬了出来,有的甚至还是他幼时太宗陪他练字时的字帖。
    李宸多多益善,父亲给她多少,她就拿多少。
    武则天见状,也是一头雾水。
    她问李治:“主上,永昌怎的忽然之间如此沉迷于临摹您的字帖?”
    李治看着他让人整理出来的字帖,也是不解的模样,但笑容却温柔而宠溺,“谁晓得,但她想要,我便让人整理了出来。”
    武则天见李治那模样,笑叹了一声,“主上,您这般,会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
    帝王扬了扬眉,“即便是无法无天,大唐也容得下她。”言下之意,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宠下去的。
    李治一直不知道李宸要他的字帖是要做什么,这个小女儿向来心思通透,不论是想要做什么,都不曾给他惹过麻烦,因此他也就乐得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直到有一天,李宸当着他的面誊抄了一页佛经。
    李治:“……”
    李宸临摹的字,与他的亲笔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李宸将手中的毛笔一放,一脸快来夸我的神情。
    李治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自己的父亲与晋阳,晋阳从小就喜欢临摹父亲的书法,一手飞白书临摹得与父亲的亲笔字真假难辨。可惜晋阳年纪轻轻便夭折了,让父亲为她的夭折伤心难过,整整几个月食不下咽。
    有那么一瞬间,李治觉得眼前的李宸的面孔与当年晋阳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唔……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阿耶不必太惊讶。”李宸的语气显得很轻描淡写,可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那么说的。
    李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从这儿讨什么东西?”
    李宸十分义正言辞,“阿耶怎么能这么想永昌,我来是为了向您展示我这几个月下的苦功夫的!”
    李治正想夸她几句,又听到她说——
    “其实也没有想要什么,永昌就是觉得前几日南方的藩国进贡的莲花笔洗十分好看。”
    李治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夸奖吞回了肚子,有些莞尔地瞥了李宸一眼。
    李治从前就一直偏爱这个小女儿,不怕她要求多,只怕自己给的不够。他想无论是他还是武则天,都只认为李宸是被他们捧在心尖上的一粒明珠,浑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却不刺目,从小就备受宠爱因此长大后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当着她的小公主就足够了。
    直到三个月前,他发现她正在利用他拨给她的两个暗卫在查宫中的人物关系。
    李治想,或许自己一直忽视了这个女儿的聪明与敏感。
    这时,李宸又走到父亲的身旁,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摇啊晃啊的,撒娇着说道:“这可是我和阿耶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
    李治扬眉,“若是你冒充父亲的字去做坏事,岂不是十分糟糕?”
    李宸一脸的无辜,说道:“我若是到了要冒充阿耶的字去办事之时,事情不是十分糟糕便是十分紧急。而且,我又没有阿耶的印章,谁会信我?”
    李治笑了笑,这件事情算是答应了下来。虽然他心里十分想像当年的父亲一样,拿着女儿临摹的字拿到大臣面前,让他们分辨一下到底能否看出来谁真谁伪。但既然女儿这么希望跟父亲有个小秘密,他也随她高兴。
    但是李治并没有问李宸为什么会想要查宫里的人。
    谁的心中都有一把尺,量度着什么事情要问什么事情可以不问。李治忽然之间,对这个女儿升起了一股期望,他想知道这个从小就被他捧在手掌心中长大的小女儿,是否当真如同他所想的那般聪明通透。
    前皇太子李弘去世,埋葬在恭陵。
    新的皇太子李贤搬进东宫,雍王妃旁氏成为了太子妃。
    有人离开就会有人到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宸和太平相约了一起去看裴氏,裴氏正在一个靠近掖庭的宫里居住,奴仆不多,都是从前贴身伺候她的几个侍女。
    那天阳光明媚,裴氏怏怏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
    她生病了,从李弘下葬了之后,她就开始生病,一直都不见好。
    李宸和太平一直都很喜欢裴氏,见她生病,很担心,每天都去看她。
    裴氏笑着跟她们说:“我没事,很快会好的,你们不用担心。”可她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
    李宸和太平又来看裴氏,裴氏半躺在榻上跟她们说话,“其实我最喜欢太子笑的样子了,每次他笑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笑得这样好看,那样温暖。”
    “御医说你很快会好起来的。”太平看着裴氏的模样,红了眼圈。
    裴氏抿了嘴笑,伸手拍了拍太平的手,轻声说道:“前些天侍女跟我说,皇后殿下向圣人建议,让宫中的女官们每年都可以见一次宫外的亲人,等我好了,便可以去见一见我的父亲。可我昨晚梦到了太子,我想,我是见不着父亲了。”
    李宸一愣,看向裴氏
    裴氏迎着李宸的目光,笑道:“从前父亲与我说,人在一起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若是时间到了,即便是希望再多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也是不可能的。我昨个儿梦到了太子,自从他去世之后,我就没有梦到过他,可昨晚我梦到他了,心中十分高兴。我想或许我们很快,便又能在一起了。”
    “胡说。”李宸笑着坐在榻旁,这时侍女奉上了汤药,李宸接过,亲自喂裴氏喝药,她看着裴氏苍白的脸色,刻意用较为轻快的语气,打趣儿般地说道:“阿嫂,父亲和母亲都十分关心你的身体,亲自过问御医你的病情和用药情况,你可争点气,不能他们白操心一场。否则,他们两位还得气得呼呼的,板着不日取你狗命的脸给御医看,御医心里也苦。”
    正在喝药的裴氏闻言,被逗笑了。一笑却笑出了一大串咳嗽,刚喝下去的药都咳得吐了出来。
    太平:“……”
    李宸:“……”
    裴氏靠在床头,喘息着说道:“嗯,我会争气的。”
    李宸看着裴氏放在薄被外的手,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在这样算是热的天气,裴氏身上盖着薄被,可手都是冰冷的。
    李宸:“阿嫂,阿兄不在,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不习惯,你如今也是不习惯而已。当你习惯了,便会好起来。”
    裴氏闻言,已笑道:“永昌,从前太子与我说,若是日后他还要纳妃,我当如何。我笑着与他说,若是他纳了新妃,我自然要祝贺太子与新妃感情融洽。”
    李宸无言语对,虽然她明白裴氏这么说,十分符合这个时代所谓的后妃坤德,但如果是自己,是断然不会这么说的。
    “可那不过是骗他的而已,若他另纳新妃,我心里一定会希望他和新妃过得一点也不好。”裴氏微微笑着,声音却低了下去,“可如今他没有另纳新妃,他只是离开了。他离开了之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一旁的太平没听清楚裴氏说什么,凑过来低下头去,温声问道:“阿嫂,你说什么?”
    可是裴氏已经体力不济,睡着了。
    李宸:“……”
    李宸和太平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里。
    太平说:“我也想阿兄,可他再也回不来了。阿嫂怎么办?”
    李宸默默无语,咔嚓咔嚓地咬着刚才顺手捏在手里的带壳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