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娘亲去世之后,她只要稍稍出点意外,三哥便会失控一样地难受。闻昭知道,自那时以后的她于三哥而言,早已不是单纯的妹妹了,有可能,她已经成了三哥要奋力抓住的那一根稻草。
是她害得三哥早早地没了娘亲,三哥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她。他要么痛恨她,将她视为仇敌,要么比先前更疼爱她,将她视为救赎。她良善又心软的三哥啊,选择了后者……
几息之后,闻昭闭上眼。既然如此,她就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能出事了。
☆、第84章 九月胎
闻昭还未逛过西北的街市,来时也只是匆匆一瞥,因此得知了三哥要带她出去后便兴奋得很。
凉州离西戎不远,且百年之前还是一片蛮夷之地,因此它的街市虽有几分京城的影子,却是大不相同的,像是将异域与中原搅和在了一起,却又浑然天成的和谐。
闻昭在首饰铺里看见了一小面镜子,水银为镜,青铜为背,边沿雕着繁复古老的纹路,背面镶了一圈细碎彩石。若它再蒙上些尘土,还真有些像是从哪里淘出来的古物。
“掌柜的,这个镜子背面可是刻了西戎的文字?您可认识?”
掌柜对自己店铺里的玩意儿门清,也不用取过来瞧,张口就道,“这是西戎人做的往生镜,据说在这个镜子里头偶尔可以见到自己前世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不过这镜子做得却是一等一的精巧,姑娘眼光不错……”
他的话还未说完,闻昭就几乎握不住这“往生镜”的手柄,眼睛再不敢往镜子上瞧。
姜闻熠将镜子从闻昭的手里取过,笑道,“这玩意儿听着还挺渗人的,我们瞧瞧其它的。”
闻昭点点头。
两人从首饰铺出来,却迎面撞见了正要进来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姑娘。魏英蘅恰在其中。
一见到姜闻熠,魏英蘅便大步走过来,躬着身子双手合十道,“几日前是我不对,我赔罪,赔罪。”
姜闻熠头疼地几乎要抚额,抬脚就要出去。
魏英蘅急急忙忙拦在前头,蹙着眉道,“我道歉还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我吧?我不知道那她是你妹妹啊……”
姜闻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若她不是我妹妹,你就该挥鞭子了?”
魏英蘅被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愿对姜闻熠撒谎,若他身旁的姑娘不是他亲妹,她当真会一鞭子下去叫那女人破了相才好。
“借过。”姜闻熠说完便要往前走。
闻昭从未见过三哥这般冷淡的模样,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眼见这个魏姑娘再一次没脸没皮地拦上来,闻昭挽紧了三哥的手臂,皱眉撅嘴,一副刁蛮任性的样子。
“你想做我嫂子?”问这句话的时候还眯着眼将魏英蘅上下打量,眼里尽是挑剔的意味。
魏英蘅没料到闻昭会问得这般不加掩饰,愣了愣,随即小鸡啄米样点头,“那日是我的不是,你们要怎么罚我都行,我魏英蘅真的真的会诚心改过的!所以我还是有机会嫁给姜郎的吧?”
闻昭却将下巴一抬,哼了一声道,“不行,我不喜欢你,你过不了我这关,三哥不会要你的。”
魏英蘅头回遇见这样的“妹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怒道,“你又不能左右你三哥的姻缘!做妹妹的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闻昭被她吓到似的后退半步,晃了晃姜闻熠的手臂,委屈道,“三哥~她凶我!”魏英蘅目瞪口呆。闻昭这副模样与先前那个扇她的疯子简直判若两人。
姜闻熠见闻昭演上了瘾,这委屈的小模样直逗得他想笑,可他还要配合好闻昭,于是忍着笑摸了摸她的发髻,安抚道,“乖,别不开心了,我们走。”
“三哥,你会喜欢我不喜欢的人嘛?”
“放心,不会。”
“这还差不多,我们走吧。”
魏英蘅呆在原地,见姜闻熠二人已经走出一段路了,这才不甘心地在后边大喊,“姜郎你不要被你妹妹左右啊!”
姜闻熠笑叹道,“没想到这回竟然这般轻巧就脱身了。”
“对付这样的,就要出其不意,叫她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两人边说边走,最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
“这里的乳酪做得甜而不腻、浓而不腥,尝尝?”
“嗯,若是母亲在这里的话,也会喜欢上这个的。”秦氏对羊乳牛乳一类的吃食都心存反感,就是因为那股子腥膻味,而眼前这个乳酪球却叫人尝不出腥味来。
说到这里,闻昭抬起头,“三哥,我们何时回去?”
姜闻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言罢又给闻昭倒了一杯酒,“这是西域的葡萄酒,容易醉人,所以就只能喝这一杯。”
“好好好。”
闻昭在陇右过的日子安详平静,远在天山的沈神医却暴怒地一掌拍向桌子。
“这劳什子皇帝!江山迟早败在他的手上!”
他虽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身边的药童却只是劝道,“师父莫生气,为他人气坏自己不值得。”
沈神医站起身,负手走来走去,嘴上不住念叨,“早先就不同意将秋桑嫁到京城去,偏她就喜欢那个小子,唉!这下出乱子了。罢了罢了,我就这一个女儿,不为她折腰为谁折腰。”
“走走走,收拾行装!”
见两个药童都忙去了,沈神医犹自气道,“哼!给他医出毛病了可别怪我。对对对,医得他江山易主,我再跑路。”
“不成不成,清名有碍,有悖医德啊。”
“哎呀,跟这荒唐君主讲什么医德。”
“不行不行,秋桑还在他手里啊。”
两个童子对自家师父这样的自言自语早已司空见惯,毫不停顿地继续收拾行李。
沈神医上路的时候,天山脚下都已大雪纷飞。
眼看着年关将近,姜闻熠也加紧了手上的事宜,等一切处理完毕之后,便带了闻昭乘马车驶往京城。
若他们够快,还可以赶上年关。
而远在京城的姜家却是乌云密布,姜闻道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饭也吃得越发少了。
“大公子,若是不吃饭,如何有力气去寻夫人呢?”外头的丫鬟敲着门,满面急色。
远远地见姜大爷走过来,跟看见了救星似的,上前就要汇报情况。姜大爷挥挥手叫她退下,冲里边吼道,“姜闻道!你就这么脆弱吗?!若是你就这样被打垮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姜闻道坐在榻边,缓缓抬起眼看向门口,却仍是没有开门出去。他的秋桑已经怀胎九月了,他实在不敢想秋桑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一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姜闻道!你不想知道沈氏在哪里吗?”
“啪”,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姜大爷看着这个满脸胡茬、形容憔悴的儿子,突然有些语塞。
姜闻道瞪着猩红的眼,急切地重复询问,“她在哪里?在哪里啊???”
姜大爷长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只伸出一只手。他的手里赫然是一封信。姜闻道一把拿过信,几乎是用抢的,随即迫不及待地拆看起来。
这是沈神医寄到姜家的,想必过不了几日,沈神医也会到京城了。只是这信里一上来就将姜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姜大爷忽地有些担心姜闻道受不住这样字字诛心的责骂。
姜闻道扶着门看下去。
“是……皇上?”
姜大爷按住他的肩,“是沈亲家猜到的,给他送信之人并未透漏身份,只叫他来京城。但是不久之后就能确定答案了,医者总是要接触到患者的。”
“欺人太甚!!!”姜闻道低吼一声,“我这就去宫里!”
姜大爷拦住他,“你没有证据,他要是矢口否认呢?”
姜闻道挥开他的手,咆哮道,“可是秋桑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啊!”
姜大爷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无奈地低声道,“若真是那人,应当只是为了逼出沈亲家,他不会伤害沈秋桑的。你且再等等。”他这个大儿子一向稳重成熟,遇事从没有慌乱过,这回却失态得像是另一个人。
姜闻道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眼里湿润,将他拉起来,平缓了下呼吸,“若是,若不是他呢,那秋桑的安全便无法保证了。”
姜大爷眼里带了怜色,“若不是他,我们也寻不到沈秋桑。”
是啊,父亲说得没错。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吗?姜闻道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以手掩面,话音已然哽咽,“要是我再强大些就好了,秋桑就不会出事了。她被人带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啊,我就在她的身旁啊……”
在沈秋桑最开始失踪的几日,姜家顾虑着她的清誉,便将这事压下来,随后在暗地里寻找。后来见四处搜寻无果,才将这事摆到明面上来,借助朝廷的力量,发告示设悬赏,可没想到,他们竟求助求到了罪魁祸首的面前。
姜大爷离开的时候,脸上是一片阴沉。若此事真是皇上做的,他就是姜家的仇敌。这样的君主,他姜家不要!
陆然等人是从姜家暗暗动作的时候才知道沈秋桑被掳一事的,因此也不知道皇上将她藏在了哪里。这段时日于他而言,当真是最苦闷的日子。
救不了闻昭的大嫂,闻昭也不在这里,他在薛相那里也布置得紧锣密鼓的,丝毫松懈不得,叫他累极。
好在只要一想到这段时日熬过之后的光景,便能叫他欢喜一瞬。
“我肚子疼,要喝安胎药。”沈秋桑捂着肚子喊了一声。
一个丫鬟蹙着眉走过来,“又喝安胎药?上回那副安胎药差点将找你的人引过来。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沈秋桑面露痛苦之色,“是真的,真的疼。你们主子应当并不想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我就得给你去抓安胎药去?哼,我主子是什么人,弄死你一个还算不得什么。你还是省省吧,乖乖躺着,莫折腾了。”
夜间,沈秋桑的房内突然传出呼号声,“来人!来人!”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
“又折腾什么啊折腾!”
“等等,听她声音好似是真的……”说话的丫鬟推门走进去,见沈秋桑正抱着腹部靠在床柱上,大口喘着气,腹部也跟着一起一伏。
“我要生了,接生婆呢?”她自己就是医者,摸到了身下的一滩水渍,便知道时候到了。因为先前姜闻道与她共同将这胎保护得很好,所以她有把握将这胎顺利生下。
两个丫鬟从未遇见这种状况,惊地立在那里,反倒是沈秋桑要镇定许多。她们反应过来就朝外头跑。
其中一个丫鬟正要推开大门出去寻个接生婆来,另一个却拉住了她,皱眉沉声道,“最近风声有些紧,好几拨人都寻到了这附近,我们要是去寻了接生婆,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来。”
“可是……”这丫鬟一手还扶在门上,睁大眼朝另一人看来。
“你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还是我们的性命重要?”月色冷冷,这丫鬟的面上也显出几分残忍的冷静来。她们无比清楚,若她们叫别人提前救走了沈秋桑,等着她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
扶着门的丫鬟渐渐、渐渐地松开了手。
☆、第85章 解毒罢相
沈神医带着两小童,乘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却在京畿被人拦截了下来。
此人身着灰衣,面貌普通,叫人见之即忘,上来二话不说就将驭马的老伯赶走并以身代之。沈神医活了这么大岁数,虽大多数时候不问世事,却仍有几分敏锐,当即觉得此人眼里戾气隐隐、气息内敛,绝非一般匪类。
“你是什么人?拦下老夫若是耽搁了贵人的事,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沈神医骂骂咧咧的,像个坏脾气的老头。
“我就是为贵人办事的。”灰衣人说了这句之后便不再多言,平视前方,马鞭一挥,马车再次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