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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林曦今天没有把头发绑成一个马尾辫,而是把两鬓的两缕头发往后拿一个发卡卡住,一头及腰的长发就这样披垂下来,衬托得她的脸庞更加精致白皙。身上穿的是一身复古风的长裙,是从上往下渐变加深的蓝色,裙摆和袖口处是暗绣的白色蝴蝶,造型很简单,但却处处都精致不凡,穿在林曦身上,走动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裙摆的蝴蝶都在飞动一样。
    她那双比平常人更沉静的眼睛朝顾章看过来的时候,一头长发被微风微微吹动,可能是看惯了的t恤长裤变成了长裙、活泼简单的马尾披散了下来,顾章突然觉得她好像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那个自己一直有一点微妙的在意,却要看做一个小辈、一个孩子的女孩子,而是自己的同龄人。
    林曦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老实说,今天她打扮得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就算两次参加他母亲谭娴的生日宴的时候,林曦也只是随便穿一件裙子就打发过去了。
    事实上吃完早饭换了衣服从宿舍出来的时候,林曦就被刚认识的同班同学们各种调侃,走在校园里也一路被人行注目礼,还好现在也没几个人认识她,林曦心理素质还是过得去的,也就装作没注意到了。因为方永和千叮铃万嘱咐,说他师兄顾长年不像她那么随和、不在乎俗事,是个矫情的(这就是方老爷子的原话),最是**讲究,所以让林曦要打扮得……有格调一点,像个搞艺术的,林曦也知道确实有些艺术家是有些讲究的,穿得随随便便上门不太好,也就特意打扮一下了。
    这个四合院面积颇大,进门左右各有一颗茂盛的梧桐树,正对着是一面山水石屏,顾章一边领着她往里走,一边和她介绍:“这个四合院算是上面分下来的,我二爷爷住了有快二十年了,外院一直没住人,二爷爷一般起居的是内院的正屋。二爷爷叫我来开门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他说的师弟的徒弟就是你。”
    他笑着强调了一遍,唇边的笑容弧度更深,“真的,完全没想到。”
    这当然也在林曦的意料之外,说实话,她真的觉得和顾章有点太过有缘了,这样的缘分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安。
    本来隔得很远的两个人,从初中时作文大赛的一次偶遇,到之前在省城的碰面,这次在帝都顾长年家,这样巧合的偶遇,已经是第三次了。不过这次倒是林曦不够机敏了,“其实,顾章、顾长年,我应该有点联想的,要是早问一下你认不认识顾师伯,那就没有今天这番惊讶了。”
    顾章带着她绕过石屏,往内院的正屋走去,“这倒不能这么说,我也完全没想到你就是二爷爷念叨过的师侄啊。不过你可以放心,二爷爷算是很好相处的人,没有什么艺术家的怪癖,只除了对书法还是有那么点狂热的。所以,你就和平常一样就好,而且在我看来,只要你的书*底够好,不管你是性情乖张还是举止怪异,他绝对都会喜欢你的。”
    正屋进门的大间是待客用的,顾长年在右边屋里,这间四合院从外面看来古韵十足,屋内却除了墙壁是粉刷成砖墙样纹路,其他却都是现代陈设,采光十分好,一室明亮。
    顾章跟她解释,“这四合院其实只是外面保存得好,看起来还完全是旧时的样子,但其实当年内部大部分都是损毁的了,这些都是后来修复的。当年墙都塌得差不多了,我小时候还过来玩过,不过要不是因为损毁得了厉害,也不会分给二爷爷住了,只有那两棵梧桐,倒是上百年的老树了。”
    两人进到右边屋里的时候,顾长年正在看电视剧,甚至还不是古装剧或者年代剧,而是一出现代剧。老人家颔下蓄着一指长的胡须,身上穿着一件灰色褂子,一边吃着盘子里的花生,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这个模样完全就像是邻居家一个老爷爷,没一点跟艺术家搭得上边儿,几乎是完全出乎林曦的意料。
    “看吧,他就是这样,你不用把他当什么大书法家看,他甚至比一般人家的老头儿还好相处些。别人都以为他每天就是读书写字、弹琴作画的,但其实呢,他几乎每天都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儿。”顾章看林曦几乎是被顾长年这形象镇住了,随口调侃一句,倒是一下子把林曦和顾长年初见的一点生疏驱散了。
    林曦心想,师傅啊师傅,这位顾师伯和你所描述的,简直是南辕北辙啊。
    顾长年见林曦被带着进来,本来还露出了个浅而显得甚有大家风度的笑容,被顾章这个孙子一调侃,也就不再客套,直接抚掌大笑道:“是林曦吧,别跟我客气,方老头子的徒弟就跟我徒弟是一样的,你直接叫我师伯就好了,自己随便坐啊。顾章这小子说得还是没错的,我这老头的确也是没啥讲究。”
    林曦就顺着坐了下来:“谢谢师伯。本来我确实挺紧张的,毕竟师伯可是誉满华夏的书法大家,都说越顶尖的艺术家越难接近嘛。不过看到师伯也看我们平常看的电视剧,我就觉得好多了,师伯再出名,对我来说也就是我的师伯而已嘛。”
    顾长年闻言笑容更大,“你这丫头倒是不错。”
    说着又大声冲着侧间喊了两声:“小何!小何!”
    侧间就走出一位挽着头发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是惯常照顾顾长年起居的,顾长年吩咐道:“小何,这是我师侄林曦,之前都是跟着我师弟学书法和围棋,才刚到q大来读书的,你认识一下,以后她在这边就跟着我学,会常过来这边的,你拿点水果点心来招待,记得把之前顾章带来的那个进口什么牌子的那种点心那些,我尝着还挺好吃的。林曦,你也别讲客气,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直接跟你何姨说。”
    “何姨。”林曦叫了一声,笑道:“以后要经常麻烦您啦。”
    何姨看来是比较寡言温和的人,只朝林曦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就出去准备去了。
    顾长年一边看电视,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顾章,“看你们挺熟稔的,之前就认识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顾章手里给林曦倒着茶,答道:“嗯,我前两年在h省大伯身边做事,那时手里还管着那个投资公司,林曦他爸是做房地产的,我公司那时候跟他们家合作一个项目,这样子认识的。不过林曦就是您说的师侄,这点我也是刚刚见面才知道的。”
    “喔,那你们认识挺久了嘛。”顾长年似乎漫不经心地道。
    顾章常在顾长年身边浸**,泡茶的动作十分流利漂亮,他十指白皙修长,俊美的眉目在热水腾起的蒸汽中影影约约,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一杯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的龙井被他推到林曦面前:“试试吧,今年的新茶。”
    林曦捧起茶:“谢谢。那我倒要试试你的手艺啦。”
    第67章
    在顾长年家的时光,跟林曦原本预想中的客套应付相比,可以说是非常轻松的,跟顾章在旁边聊天吃东西,又下了一局棋之后,顾长年就看完了电视剧,叫林曦到他平常练字的左屋去,这就是要看看林曦的功底了。
    不过令林曦意外的是,顾章平时给她的印象,都是优秀得让人嫉妒,一直接近于无所不能,却没想到他的棋术,仅仅只比臭棋篓子好一线,堪堪达到勉强能陪着下下棋的程度,完全是被林曦杀得落花流水,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好吧,其实我真的不太会围棋。我跟二爷爷基本只学了书法,围棋只限于平时看多了,才会了点儿的,如果换成象棋或者国际象棋,我倒可以是擅长一些。”顾章倒是没在意,解释道。
    只是被顾长年糗了一句,白他一眼道:“围棋下得臭就是下得臭,直接承认就完了,提象棋干什么,真是一点我的风范都没有。”
    林曦一下子就笑了,但当顾章手里收拾着棋子,含笑抬起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跳猛地加快了节奏,笑容一下子就收了回来,这样子默契地相视而笑,让她感觉稍微有点危险。
    顾章看她这样,笑容便更深了几分,白皙的十指捻着黑子白子一颗颗往回收,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顾长年要检验林曦的功底,顾章也就到他在这边的书房做他自己的事去了。
    林曦跟着到了顾长年的练习室,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作品——顾长年那豪放不羁的狂草,正中大张的书案、案上的宣纸和笔墨,左右的放置着日常作品的柜子,林曦这才意识到,眼前平易近人的这位老人家,真的是全华夏盛名的大书法家。
    她把方永和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顾长年,“师伯,我仰慕您已久了,很抱歉前来叨扰,也十分感谢您的热情招待。这就是我师父挑选良久,特意为您准备的一份礼物,我就拿来借花献佛了。”
    顾长年当场就打开看了,戴上手套,拿放大镜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才把它又收了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好啊,好啊。方永和这个老小子,总算是肯出点血了。这个福字青花瓷盘子,不但纹饰美丽、造型优美、色润胎薄,就算是现代假造的,也是不错的工艺品了,何况还是保存得如此完好的永乐年间的古物,看在他这么肯出血的份上,我也得好好地教你啊。”
    虽然顾长年嘴上没说方永和什么好话,方永和平时说起顾长年,也是经常带着贬词的,但是林曦看得出,他们这对多年不见的师兄弟,对彼此其实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这种维持几十年,经历历史变迁而不变的友情,让林曦都觉得很羡慕。
    “我就知道您会喜欢,顾师伯,其实这个青花瓷盘也是我师父的心**之物,要不是您,他都根本不会拿出来的,平时我要看一眼,他都要在旁边密切监视着。别看他平时和您通电话的时候,总是和您较劲,其实,您在他心里的分量,比我这个天天陪着他的徒弟还重多了。”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顾长年也露出了一个带着怀念的笑容,又带着点老顽童般的调皮神情,“明明心里很重视我,却老是跟我对着干,但别人说我的书法根本没半点艺术性的时候,他却总是第一个冲上去跟人较劲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皮猴呢,这一生啊,有方永和这个师弟、这个朋友,我也算是不亏咯。”
    不过顾长年显然不准备在一个刚见面不久的小辈面前,大谈特谈他和方永和的年少求学时光,指着桌案吩咐林曦:“写几个字看看吧,方永和说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是狂草最好,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之前虽然他也给我寄过你的练习作,不过基本都是中规中矩的,而且最新的也是快一年之前的了。我基本这里什么笔都有,你自己选你惯用的,不用拘束,放开了写来我看看,哪儿有不足也没关系。”
    虽然顾长年只让写几个字,但是要让顾长年看出自己的水平,林曦还是写了整一篇词,而且我写自己常练笔的几篇文章。方永和说过顾长年喜欢辛稼轩的词,林曦磨好墨、润了笔,在一边的边角纸张上随手写了两笔,找了下手感,就铺平一张宣纸,准备写他的《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几乎林曦一提笔,顾长年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他眼中性格挺可**的小女孩,一下子好像变得有了写锋锐,背脊挺直,眸子里也顿时深沉了几分,拿笔的姿势和手腕的曲度,都显示了她的熟练和游刃有余的腕力。顾长年心里暗暗点头,看来虽然才学了没有五年,这姑娘却是下了力气,功底不错的。
    顾长年心想,方永和这关门弟子倒是收得好。
    手腕一转,笔尖在宣纸上一动,墨黑的狂草字体就连贯地在纸张上一个个成形: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写完之后,林曦把笔往笔架上一个,露出一个略显紧张的羞涩笑容,一下子就又是个小女孩子的样子,“师伯,你看看吧。”
    林曦的草书,和她的人几乎是有点不搭调的,笔划略细、而字迹奇诡、开合自如,带着一种强烈的奇异飘忽的张力,最关键的是,已经有了许多浸**多年的前辈都还没形成的独特个人风格,虽然在顾长年这样的巨擘看来,圆转之处还很有些不足的地方,但假以时日,不难有建树。
    结合林曦入门还不足五年来看,她的天分,在看了她的作品之后,就无须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