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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
    谨亲王府。
    孟君涯一进正院,便见自家王妃又在忙。
    “凉玉阁夏天住着最舒服,就是家具都旧了,去给换套新的。”谨亲王妃傅氏边翻手里的册子边回思,余光扫见脚步过来才注意到来人,“爷。”
    孟君涯一哂,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劝着我把父皇赐的地方给六弟住就得了,还替他们操心到这份儿上?你这真是长嫂如母。”
    “咱也很少去,借着这机会打理打理罢了。”傅氏继续翻着册子,又点了几处已久未换家具的地方,着人去办,直到册子猛地被抽走。
    “行了,六弟他们用不了这么多地方。”孟君涯将册子丢在一边,看看她,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
    傅氏抿了抿唇,应了声“哦”,神色却止不住地显了黯淡。
    “你看你,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孟君涯一声喟叹,握过她的手,“你啊……都说了让你别总记挂着,你非得时时处处往那上面想。六弟府上几个孩子都好好的,这六弟妹的胎听说也还不错。”
    “可是我……”傅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知道六弟的孩子应该会很好,但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她自己没了的孩子太多了,现下已经对失子的事草木皆兵。听说逸郡王妃有孕时,就天天都在祈祷她这孩子不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更要平平安安长大。眼下他们夫妻要住到自家的别院了,她更恨不能事事都为他们打点到位,让那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尽可能地长得更健康、更强壮。
    沉默了好久之后,傅氏到底把这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回头……爷让母后赐个好的进来吧,我把她当亲妹妹待。”
    孟君涯眉心一跳:“母后说你了?”
    “没有。”傅氏摇摇头,“我这生的……活不下来,想来多半是我身子不好,御医没瞧出来罢了。您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现下您不急,那等来日父皇……”
    她的话顿住,诅咒天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跳过这一句又道:“您若一直只是个亲王,独子做世子没什么。可储君的人选,那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谨亲王是储君的事,早已算被搁在了台面上。除了没正经地封太子,一切都是比照着太子的待遇来的。如此自然满朝都看着他,年月长了,谨亲王只有一子的事,也被搁在了台面上。
    不少人都在为此担忧,觉得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更有人在戳着傅氏的脊梁骨指责,骂她自己的孩子养不活,还把着谨亲王,不让他和旁人生孩子。
    可哪有这样的事?府里的妾室都在那儿放着,他这当亲王的若愿意去,她能拦着吗?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罢了。
    早几年,傅氏还是痴迷于这种他只待她一人好的感觉的。但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让她越来越承受不来了。
    “爷您……好歹再添个儿子吧。”傅氏恳切地望着他,“现下这般,真的不行。”
    “再说吧。”孟君涯还是把这话题绕了过去,想了想,问她,“你去过四弟那儿了吗?”
    “爷……”傅氏还想再劝他几句,一对上他眼底的殷殷笑意,已到嘴边的话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随着他把话题转开:“去过了,见了四弟妹。”
    傅氏静静道:“四弟妹执意不肯收那些东西,说府里什么都不缺,还说是四弟特意给她留了话让她不许收,说是……能有这番安排,已经很给咱们添麻烦了。”
    特意留了话?
    孟君涯微微一奇。
    从小到大,他给四弟送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退回来过。
    .
    五月初,孟君淮和玉引带着几个孩子到了谨亲王借他们的别院。
    这地方原叫御云园,赐给谨亲王后避开了御字,改名凌云园。园子里侍候的人都是宫里拨下来的,从服制到仪数一切规整,弄得和婧看后觉得紧张。
    和婧喝着杨梅汁,小声地跟玉引抱怨:“这儿不好玩,大家都板着脸,跟宫里似的,不如咱们自家的园子!”
    “他们规矩好,也不妨碍你玩啊。”玉引点着她的额头一笑,“我瞧着后头有个秋千,你回头带着阿礼兰婧一起玩,千万别觉得奶娘在旁边待着烦,这要摔了就是大事。”
    “我知道!”和婧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父王让我也多陪母妃出去走走!”
    玉引也说:“我知道!”
    孟君淮非得带她出来、还非得借谨亲王的园子,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兴趣多活动活动。其实她自己也想好了,这凌云园足够舒适,许多地方一点都感觉不到暑气,是可以放心走走。
    单是她住的这个凉玉阁就挺有趣的。这小楼阁周围没有墙,完全是拿竹林围起来的,竹林间还有蜿蜒曲折的小甬道,交叠的竹叶茂盛得将热气全挡在了外面,里头凉风习习。加上竹色翠绿,真就如同一大块冰凉的翠玉镇在府中一样。
    于是孟君淮来的时候,便见琉璃正端着酸梅汤出来,要往竹林里走。
    他把人叫住,接过托盘问清楚了玉引在哪儿,就自己进了林间小道。
    向左拐了三道弯后直通一道小溪,溪边有一座凉亭,他一眼就看到她双手撑着石案,好像是累了在休息的样子,可旁边明明有石凳又不见她坐。
    可她这么个站姿,居然依旧很好看。翠绿的竹林间,她一袭淡黄长纱衫看起来干净清秀,虽是弯腰支着桌子借力,但又不见一丁点疲惫带来的狼狈。小风吹过时,她的衣角裙摆被稍稍惹起一缕弧度,仙姿飘逸。
    孟君淮忽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还与她不熟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会觉得这就是仙风道骨。
    “在下无事闲逛,不知恰遇仙子下凡,搅扰了。”玉引乍闻笑音,微一怔,边回头边脸红:“讨厌!”
    孟君淮嗤笑,走进亭中将手里的酸梅汤搁在石桌上,伸手擦擦她额上的细汗,又一哂:“这是走累了?怎么不坐下歇息?”
    “这地方长年累月阴着,石凳太凉了,怕对孩子不好。”玉引摸摸小腹。暂且依旧摸不出来,但她太清楚这孩子在慢慢长大。
    孟君淮瞧了瞧周围生着青苔的石凳,径自坐下,然后一把拉她坐到膝上。
    “哎……”玉引赶紧悬住力,虚虚地坐着,“我近来肯定重了不少,好几条马面裙的裙门都合不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腰粗了。
    孟君淮使力一按她肩头,硬让她实在的坐下,腿上不在意地颠了颠分量:“还好,没多重,再过几个月我也盛得动你们俩。”
    玉引侧首看看他,还是打算起来:“回屋吧,真的凉,殿下也别久坐。”
    “没事。”他不在意,手环着她一笑,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提问,“今儿路上累不累?到之后睡了会儿没有?晚上想吃什么?”
    玉引噙着笑答说不累,想了会儿跟他说:“咱吃点府里吃不着的吧?”
    “哎呀这你可难着我了。”孟君淮做苦恼状皱眉,“咱可是个王府,吃不着的东西少啊!”
    这是实话,民间那些东西平常府里虽然不做,但她若点名要哪一样,其实厨子也能做得出来。
    玉引就改口说:“那咱吃点平日不常吃的吧!”
    “这个可以。”孟君淮安心应下来,而后乍闻身后一声:“爷!”
    二人都一滞,下一瞬玉引便从他腿上弹了起来。孟君淮阴恻恻地一扫几步外的杨恩禄:“一惊一乍的,再吓着王妃。”
    “爷您恕罪……”杨恩禄赶忙一揖,然后又道,“十二殿下来了,瞧着心情不佳,现下正在前头等您。”
    .
    凌云园待客的正厅里,皇十二子按捺了好久,还是没压住火气摔了个杯子。
    “哎……你这摔的可是大哥的东西!”孟君淮听着脆响一笑,十二皇子摒了口气,起身一揖:“六哥。”
    孟君淮落了座:“怎么了这是?我刚到园子里歇歇,你杀过来干什么?”
    “我这是有火没处撒!”十二皇子明显火大,掰着指头给他数,“您瞧啊,大哥够忙了,二哥跟三哥亲近,三哥是老十的亲哥,四哥给差出去了,五哥屁事儿不管……”
    “行了行了!”孟君淮听他连这话都出来了,赶紧挡住,想了想前两句,道,“老十又犯浑了?”
    “切,可不是吗!”十二皇子狠拍桌子,“我今儿早上进宫问安,见完母妃去见母后,十哥也在。嘿我一听才知道……近来他可没少进宫见父皇,又是喝茶又是下棋的。然后现在不是四哥碰上事,给差出去了吗?母后她肯定担心啊,父皇近来又一直不见她,她便跟十哥说,让他得着机会帮咱四哥说说情,让父皇叫四哥回来,去平叛毕竟难免凶险……”
    十二皇子一口气说下来直觉的口干,想喝口茶,手在桌上一摸才想起自己刚才把茶盏砸了。
    他只好咽口口水继续:“然后您猜十哥说什么?”
    孟君淮:“说什么了?”
    “他在母后面前直接说,四哥原是罪有应得,活该父皇禁他的足,现下能解了禁差出去就不错了,该让他好好将功抵过,别再想别的。”
    十二皇子气得又拍桌子:“您说这是人话?这些年,母后就算没正经养过咱,对咱也都不错吧?十哥这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这话是过分!”孟君淮听着也生气,然而十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
    他重舒了口气又道:“后来我还听坤宁宫的人说,他明里暗里逼着母后下旨把他们家那柳氏扶正,如果母后不答应……”
    孟君淮神色微凛:“他还敢威胁母后?”
    “呵,他现在本事可大了。”十二皇子冷笑涔涔,“他那意思,是父皇现下正看四哥不顺眼,如果母后不答应,他就跟父皇说道说道,让四哥驻在边疆不用回来了!”
    “这混账!”孟君淮脱口而出。话音落后,转而一阵心惊如潮急涌。
    又是东厂……是东厂把十弟捧到了父皇跟前。
    放在从前,十弟是鲜少能在父皇跟前露脸的。
    “这事得回大哥。”他看向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烦不胜烦地摆手:“可让大哥清静清静吧!我都懒得多理这混蛋!”
    “不,必须回大哥。”孟君淮定定神,起身便往外走去,“备马,我去谨亲王府。”
    ☆、第62章 怪食
    凉玉阁里,玉引还真认真“研究”了一下有什么府里不常吃、又有趣儿的东西可以当晚膳。
    珊瑚和赵成瑞分别提了几样,珊瑚说的多是主食,譬如天津的煎饼果子、坊间街头的面茶,还有一碗下去肯定就饱了的卤煮火烧;赵成瑞说的则都是荤食,什么干锅牛蛙、爆肚儿、炒肝儿、羊脑烧饼。
    玉引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只尝过面茶,另几种都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影,就索性说都备点上来吧!
    等膳的过程中,她居然还有点紧张。主要是让干锅牛蛙和羊脑烧饼给吓的,尤其是羊脑烧饼,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恶心?
    不过这种感觉没抵过好奇心,玉引只专门问了一句,不会为了做这个烧饼专门杀头羊吧?赵成瑞答说那肯定不会,府里每三五天宰头羊做菜是肯定的,这羊脑没人吃就是扔,现下想吃了自有现成的。
    于是她就安心了,高高兴兴等晚膳。
    结果晚膳端上来的时候,听杨恩禄过来禀话说:“爷跟十二殿下一起回京了。”
    玉引:“啊?”
    杨恩禄又说:“爷说他最迟明天就回来,让下奴留下好生伺候您,您甭担心。”
    玉引:“哦……”
    顺着这话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杨恩禄算孟君淮身边使着最顺手的人,现下连他都没带走,可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然总得有个得力的帮手在身边才好。
    玉引便摆摆手让杨恩禄退下,自己带着几个孩子“探索”桌上的吃的。
    煎饼果子、面茶看上去最正常,干锅牛蛙不细看牛蛙的形状瞧着也就是一小锅菜。玉引鼓了一会儿勇气,伸手拿了个羊脑烧饼起来。
    热腾腾的烧饼从中间划了个口,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白白的羊脑,看着像豆腐沫,可惜满桌都知道这是羊脑。
    一桌孩子都屏息看着她,和婧有些担心地拽拽她的衣袖:“母妃……”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引吭哧一口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