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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是我没用……”
    容瑕听清了班婳再说什么,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语气坚定道:“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他回过头,看向跪在外面的御医,“郡主手受伤了。”
    云庆帝反应过来,挥手让御医过来,“小心些,别弄痛了郡主。”
    御医看到班家的生离死别,心里真是五味陈杂的时候,听到皇上的命令,才恍然回神:“是。”当他看清握住福乐郡主手腕的人是谁后,诧异地看了容瑕一眼,再低头处理起班婳掌心的伤口起来。
    “陛下,”等班婳伤口处理完以后,容瑕走到云庆帝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当着众多人的面,毁了郡主的名节,微臣愿娶郡主以全郡主的美名。”
    云庆帝与皇后闻言一愣,忽然想起刚才容瑕背着班婳进的大殿,还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说他是班婳的夫君。这本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可是今天这里有御医太医宫女太监,若是传出去确实对班婳名声无益。
    “君珀,朕知你是正人君子,不忍毁女子名节,只是……”云庆帝看着陷入悲痛中的班家人,“婚姻乃是大事,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容瑕在京城中有多受女儿家的倾慕他是知道的,这样的儿郎想要娶一个才貌双全,身份显赫的女子并不是一件难事,班婳这样的女子,只怕并不是他喜欢的。
    因为担心女子名节受损,便要求娶之,这样的男人确实是难得的君子。
    “郡主善良可爱,微臣心仪郡主,能娶得他,乃是微臣之幸。”容瑕朝云庆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请陛下与娘娘为微臣做这个大媒。”
    云庆帝暗自在心中感慨,君子当如容瑕,这般说话竟是全了女方的颜面,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尽管他与皇后都知道,容瑕本不喜婳婳,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且等等,待大长公主……”
    云庆帝喉咙动了动,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他有心给班婳找个如意郎君,但是在此刻,他开不了这个口,班家只怕也无心谈婚事。
    礼部的人来了又走,似乎还有其他人来来走走,班家四口只会呆呆地听从皇帝的吩咐,甚至连皇帝说,让大长公主的灵堂设在宫里,丧葬礼仪的规制只比太后规制低一点时,班家人脸上也没有露出多少喜意。他们就像是茫然不只事的小孩子,云庆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半分怀疑。
    他们越是这样,云庆帝就越是愧疚,姑母是为了他死的,若不是姑母挺身而出,那么此刻躺在灵堂上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姑母。
    越是这么想,他给大长公主办的丧葬礼就越是隆重。按照太后丧葬礼仪,一般要停灵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并且全国都要守孝六个月。云庆帝有心想按照太后规制来,可是这没有先例可循,他无奈之下,只能按照史书中记载过有关公主丧葬仪式最高的规制来办。
    停灵二十四天,京城但凡三品以上的命妇官员都要来给大长公主哭灵,全国上下守孝三月,不得饮酒作乐,不得婚嫁,若有失仪者,定要重罚。
    整个大业都知道大长公主是为了救驾而亡,因此没有谁不长眼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还有一些才子名士为大长公主此举著书立传,有人夸她忠烈,有些夸她仁义,各种美好的赞誉放在了大长公主身上。
    以往向来热闹的静亭侯府,这些日子仿佛沉寂了下来,不管外面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也不见他们说过一句话。
    “郡主,”常嬷嬷对班婳行了三个大礼,“老奴奉殿下遗命,到郡主身边伺候。”
    “常嬷嬷,”班婳亲手扶起常嬷嬷,红肿着双眼道,“祖母她老人家,有没有说过什么?”
    常嬷嬷看着眼前瘦了很多的郡主,欣慰的笑道:“殿下说,您是最像她,她希望你活得像她年轻时一样,肆意鲜活,自由随心。”
    班婳走到窗前,看着院子外挂着的白纸灯笼,声音嘶哑道:“祖母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是啊,”常嬷嬷拿起一件披风披在班婳的肩头,“奴婢听说,殿下未出嫁前,曾是大业最美的人,想要求娶她的世家公子,从城东可有排到城西。”
    班婳唇角一颤:“我不如祖母。”
    “不,您很好。”常嬷嬷慈和的看着班婳,“跟殿下一样好。”
    班婳怔怔地看着窗外,良久后道:“又下雪了。”
    常嬷嬷看着白皑皑的院子,沉默地站在班婳身边,不发一言。
    除夕后不久,大长公主下葬,送丧路上,设满了各府摆出的路祭。
    公主陵是早就建好的,到了死后,她终于又与自己深爱的驸马躺在了一起。
    生不同时,死却同穴。愿两人来世恩爱缠绵,永不分离。
    班婳对着陵墓行着三拜九叩大礼,每一个头她都磕得极重,沉闷的响声就像是她对祖母的思念,即便万般不舍,却只能看着埋进这华丽却毫无人气的陵墓的中。
    “闭陵!”
    陵墓大门关闭的那一刻,无数墓穴中的机关发出咔嗒的声响,班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任由雪花飘落满头。
    “表妹,请节哀。”穿着素服的太子走到班婳身后,他让身后的太监替班婳撑起一把伞,替她遮住头顶飘扬地大雪,“姑祖母在天之灵,必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她伤心难过。”
    “太子表哥,”班婳回头看着太子,愣了半晌才道,“谢谢。”
    太子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好对她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班婳抿了抿嘴,大步跑到墓碑前,用手擦去墓碑上的雪花,轻声道:“祖母,以后我一定会常常来看您跟祖父,你们在地下好好过日子,待……婳婳日后来找你们时,你们不要嫌弃婳婳。”
    “太子殿下,”容瑕撑着一把伞走到太子身边,对太子行了一个礼后,便朝班婳走去。
    班婳身上穿着孝衣,脸上脂粉未施,就连头发也只是用一个素银簪固定成一个发髻,便再无其他饰物。容瑕把伞放在地上,脱下身上的素白披风披在班婳身上,再捡起地上的伞撑在班婳头顶:“郡主。”
    “容伯爷,”班婳擦了擦眼角,“你怎么来了?”
    “见郡主穿着单薄站在雪中,容某便过来看看,”容瑕顿了顿,“你的家人在那边等你。”
    班婳回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原本冰凉的心渐渐回暖,她对容瑕福了福身,“多谢伯爷。”
    她走出伞下,朝着班家人飞奔而去。
    容瑕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然后钻入她母亲撑着的伞下,回头看了眼身边这块又积了一层薄雪的墓碑,伸手轻轻地拂去这层雪,后退一步,放下伞,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姐,你在看什么?”班恒注意到班婳停下了脚步,担心她还在伤心难过,伸手扶住了她的袖子,“你小心脚下。”
    班婳看着那个在雪中对着祖母鞠躬的人,收回自己的目光,小声道:“嗯,我们都要小心脚下。”
    大长公主殿下死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没有了大长公主,班家便失去了依仗,曾经受过班家气的人家,内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可是就在大长公主下葬后的第三天,宫里下了一道旨意,晋封班淮为静亭公,享郡王例。
    大长公主去后,皇上难过得罢朝三日,甚至在大长公主下葬那天,哭得不能站立。原本想要报复班家的人才恍然惊醒,大长公主是为了当今陛下死的,只要蒋家人要颜面,只要班家人不犯诛九族的大罪,那么当今皇上与下一代帝王,都要厚待班家人。
    这件刺杀大案以大长公主伤重而亡告终,但是刺杀大案的幕后主使却还没有找到,陛下大怒,下命必须严查,同时禁卫军统领、副统领都受到严厉的责罚。
    “查出来了?”云庆帝想着身边伺候的人竟然有可能要杀自己,便吃不好睡不好,把后宫全部排查了好几遍以后仍旧不放心,直到这次刺杀案的幕后主使人被揪出了水面。
    第56章
    “回陛下,微臣查了很多线索, 最有嫌疑的是……惠王殿下。”容瑕把一叠调查出来的资料放在云庆帝面前, “微臣反复筛查了好几遍,这个宫人的家里已经没有亲人, 曾受过宫里德妃娘娘的恩惠,表面上看她与德妃之间有纠葛,实际上她背后真正的主子乃是惠王殿下。”容瑕见皇上面寒如冰,又道, “或许微臣还有疏漏的地方, 待微臣再去查验一遍。”
    “不用了, ”云庆帝怒极反笑, “朕这个好弟弟,当年便想做太子, 若不是姑母一力护着朕, 现在这个大业朝哪还有朕的立脚之处。”说到大长公主, 云庆帝面上露出几分怀念。
    对于云庆帝来说, 大长公主临死前都还惦记着他,这是十分难得的情谊。做了皇帝,便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一个死了的大长公主,在他的心中自然什么都好,甚至还会在他的记忆中自动美化,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地寄托感情。
    “他想要造反,简直就是妄想!”云庆帝冷笑,“看来是这些年朕对他太好了,让他忘记这个天下早已经是朕的,而不是属于先帝。”
    皇帝与兄弟的恩怨,容瑕作为臣子,并不好说话,所以云庆帝说,他便垂首静静地听,不多说一个字。
    偏偏云庆帝就喜欢他这沉稳的性格,这让他觉得此人踏实可用,不会生出二心。
    “对了,你让朕做媒一事,朕准备过几日便与班家提一提,只是成与不成,要看班家的心思。”云庆帝有心补偿给班婳一个德貌双全的郎君,加上容瑕又愿意娶婳婳,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他这个表弟一家子脑子比较奇怪,这事能不能成,还真是两说。
    “请皇上尽量帮臣说和说和,郡主牡丹国色,若能娶到郡主,乃是微此生大幸。”容瑕笑道,“微臣是真心想要求娶郡主。”
    云庆帝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干咳一声:“朕知道。”
    不管容瑕此刻是真心想要娶婳婳,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此刻也只能当他是真心的。
    人有亲疏远近,身为帝王也有自己的补偿心理,他喜欢这种为了自己敬爱的长辈付出的感觉。尤其是这个长辈的后人还很省心,不插手朝政,对拉帮结派也没有兴趣,没有野心得让人就算多偏爱他们一些,也不用担忧他们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大长公主去世,最难过的当属班淮,短短一个月多内,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若不是妻贤儿女孝顺,他难过得恨不能陪着大长公主一起去了。
    班家人是真心实意的在吃素,就连顿顿离不了肉食的班恒,也都没有偷偷吃过一口荤食,可见大长公主的离去,对于班家人来说,是一件无比伤心的事情。
    “父亲,”班婳见班淮穿上一件月牙色的衣服,但是用料十分讲究,便道,“您要入宫?”
    “陛下晋封我为国公,我早该进宫谢恩了,”班淮看着女儿似乎瘦了一圈的小脸蛋,有些心疼道,“天气转暖了,有时间就出去转一转,别只待在家里。”
    “我知道,”班婳对班淮笑了笑,“等天气好了,父亲您带我们去别庄玩,好不好?”
    “好,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都去泡温泉,”班淮脸上露出了笑意。
    班婳站在大门口,目送着班淮离开,转头见班恒站在身后,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班恒摇了摇头,蹭到班婳面前道:“姐,听说府里养的说书先生又想了新故事,要不你去听一听。”
    “是说书先生想的,还是你想的?”班婳早就听身边的下人说了,弟弟有事没事就找说书先生嘀嘀咕咕,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说书先生想的情节,哪有我想的合你胃口,”班恒拉着班婳的袖子一拽,“走走走,去听听。”
    班婳知道弟弟这都是为了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谢谢你,恒弟。”
    “谢什么谢,”班恒不自在的扭头看旁边,“自家姐弟说什么谢,你也不照照镜子,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等以后见到其他女眷,你拿什么跟人比美,咱们老班家出美人的好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班婳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拧:“见你这么关心咱们老班家的名声,我感到很欣慰。走,书我暂时不听了,我先去听你背《诗经》《论语》。”
    “哎哎哎哎,姐,你饶了我!”
    大月宫。
    班淮跟在王德身后,沉默地走进了正殿。云庆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表弟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
    “贱内嫌弃微臣发了福,减下来便最好了,”班淮勉强笑了笑,不提大长公主的事情。
    “我知你是为了姑母一事难过,朕的心里也是……”云庆帝绕过御案,走到班淮的身边,语气沉重道,“是朕害了姑母。”
    “陛下,你怎可这么说?!”班淮惊愕地看着云庆帝,抱拳道,“微臣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常常在微臣耳边提起您,说您字写得好,说您又背了什么书,还常说微臣若是有一半像您,她便心满意足了。家母仙去,微臣心中虽哀痛难忍,但是对于微臣母亲来说,能护您周全,定是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您若是这般说,岂不是让微臣母亲一番情谊辜负了?”
    这话里已经带了几分责备了,本不该朝臣对帝王说,但对于云庆帝而言,这不是冒犯,而是班淮的心里话。感动于姑母的情谊与表弟的真诚,云庆帝在班淮肩头拍了拍,“水清,是表兄我说错话了。”
    这句话云庆帝没有用“朕”,可见他说这话时,是用了真情的。
    “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也不用说谢恩不谢恩了,”云庆帝让班淮坐下后道,“以你我的情谊,便是封你为郡王也使得,只是礼部那些老头子整日掉书袋说酸话,我便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微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为难,”班淮面上露出感动,“陛下待微臣已经很好了,只是微臣是个糊涂人,这国公的爵位……”
    “此话不要再提,只给你国公的爵位,朕心中已是觉得委屈了你,”云庆帝摆手,“朕只盼你们过得安稳无忧才好。”
    “多谢陛下。”班淮双眼湿润 ,眼眶发红看着云庆帝,小心用袖子拭去眼泪,他才再度抬起头看向云庆帝。
    这种眼神云庆帝最是受用,表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云庆帝忽然道:“姑母临终前,跟我说了一件事,朕觉得这事挺有谱的。便想跟你提一提,成与不成,皆看你与表弟妹的想法。”
    班淮抽了抽鼻子,声音略有些沙哑,“陛下,不知是何事?”
    云庆帝把容瑕背班婳进殿,又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说自己是班婳夫君的事情讲给了班淮,随后道:“我思来想去,容郎才貌兼备,确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便想多事做一个媒,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班淮:???
    容瑕?
    容伯爷确实不错,从内里到外貌都没得挑,但是……容伯爷跟他女儿怎么能扯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