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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赵氏看了看众人,道:“明天我就把老大的房间收拾一下,杂物搬出来,该修整的地方好好修整,等明年玉秀过门,才有地方住。”
    这事,众人都没意见,林潜却道:“我和她不住这里。”
    他记事早,三岁时她娘难产去世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第二年,他爹就娶了二姨。年少时想法固执,总觉得他爹抛弃了和他娘组成的家,又有了新的家。而他和他们不算一家人,爹、二姨和弟弟们才是一家,所以一直与他们不太亲近。
    现在,他当然知道他爹当初的做法,都是生活所迫,只是这些年留下的不亲近人习惯却改不过来了。如今一两天回来一趟,一家人坐在一块,对他而言,已是极限,若要日日住在一块,人多繁杂,孩子哭闹,他怕是无法忍耐的。
    听他这样说,赵氏惊道:“不住家里,那要住哪儿?总不能让玉秀跟你一个大男人去住山洞吧!”
    林潜听了,眉头轻皱,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听他娘的话,这么做似乎不行?
    看他这表情,赵氏更加无奈了,“你这傻孩子,你是个男人,身强体壮的,当然觉得住哪里都没问题,就是给你个狗窝,我看你们这些男人也住得下!可是你媳妇儿不行呀,她一个姑娘家,娇滴滴长大的,你让她陪你住山洞,那地方冬冷夏潮的,又到处是碎石块,你说能成吗?”
    林潜眉头皱得更紧,嘴唇紧紧抿着,半晌,说:“我盖房子。”
    “这还差不多。”赵氏道,他知道林潜不愿住家里,也不勉强,反正几个孙子快长大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早晚要分家的。只是她之前和夏知荷说的,玉秀一进门就让她掌家的事,只能不做数了。不过能够分出去单过,相信每个儿媳都是更加愿意的。
    她又问林森,道:“当家的,我觉得阿潜另外盖房子可行,你觉得呢?”
    林森点了点头,道:“盖吧。”
    赵氏又说:“那好,就另外给你们盖房子。之前说好了,咱们家给八两的聘礼,眼下既然要再建房子,晚上我和你爹商量一下,看家里还能拿出多少钱。”说着,她又缓缓看着另几个儿子儿媳,道:“你们别觉得不公平,日后分了家,家里如今给了你们大哥多少,也给你们多少。”
    她几个儿子儿媳都忙摇头,表示自己心里没别的想法。
    林潜却又道:“不必,我有银子。”
    赵氏瞪了他一眼,说:“你有银子是你的事,等你媳妇儿过门了,交给她好好保管就是了。眼下给你娶媳妇儿盖房子,是家里的事,你安分听着就好了!”
    林潜便抿着嘴,不再说话。
    等赵氏话说完了,林潜回到落脚的山洞里,头一次好好打量了这个地方。这山洞是他从一头熊瞎子那抢来的,约一丈宽、二丈深,洞内地面凹凸不平,随处可见尖锐的碎石块,树枝茅草散了一地,洞壁粗糙硌手,有几处长了苔藓,整个洞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就如赵氏所说,就算给他一个狗窝,他也是能够窝进去的,所以此前,林潜从不觉得自己这个熊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眼下,试想着让山下那女孩住进来,他却觉得有些不适了。
    所以,要盖房子。他是真的有银子的,上一次抓到那个强盗,官府给他塞了一张悬赏的银票,回来后放哪里来着?
    林潜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几息之后,他开始翻沙倒石地找银票。
    ☆、第25章 不要再送野猪了
    转眼就是冬至,前一天晚上,夏知荷跟玉秀说好了,今天要去镇上。这日一大早,玉秀如往常一样起了,去厨房烧好水,做了早饭,洗漱一番就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夏知荷却对着玉秀素净的脸看了看,把她拉回自己房中,从梳妆盒里找出一盒胭脂,在玉秀唇上点了几下,用指腹涂抹开,又在她脸颊上轻轻涂抹了一点,最后拿出一根嵌着小颗珍珠的银簪子给她簪上,然后退开几步,歪着头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玉秀给她看得微窘,轻声道:“娘,这些不必弄了吧。”
    夏知荷摇摇头,道:“以前因李仁的原因,才不得不委屈了你,如今三年之期过了,你又重新定了亲,是待嫁的姑娘了,自然要打扮得喜庆一些,不能让人暗里笑话。况且,”她笑了笑,说,“若让阿潜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心里肯定更加喜欢。”
    玉秀听了,擦了胭脂的脸颊更红。
    夏知荷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调笑,两人挎着篮子出了门。
    仍然是到村口坐牛车,母女两人到时,车上已经有了三人,她俩一上车,便出发了。
    另外三人也是村里的妇人,与李大柱家关系不近,平日路上遇见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算问候,今日却寒暄了好几句。
    其中一个是张春花,她历来眼尖嘴利,一眼瞧见玉秀头上的眼簪,再看看她脸上的胭脂,当下就道:“呦,玉秀今日这一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果然,这定了亲的和没定亲的,就是不一样呐。”
    夏知荷原本和别人闲聊,听了这话,顿时便敛了表情,淡淡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倒看不出来,不如张嫂子和我说说?”
    张春花被她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眼皮浅,眼红人家一根银簪吧?
    另两个妇人见气氛不好,忙笑道:“春花妹子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咱们玉秀呀,从前就长得好,如今更漂亮了!”
    玉秀便低头轻轻一笑,道:“婶子们可别拿我取笑了。”
    另一个说:“我看前两日媒人已经来过了吧,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夏知荷道:“明年三月,我倒想定六月,只是对方不肯,才这样急匆匆的。”
    那妇人掩嘴笑着说:“要是我我也不肯,这么好的媳妇,不赶紧娶回家,心里不安呐!”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唯有玉秀红着脸低着头,张春花则是撇了撇嘴。
    张春花一向好强,她一直认为,整个李家沟,村长家是第一位,这排在第二的,就是她自己家了。而她之所以如此自信,盖因她有个习武的儿子,她儿子李川明年就可学成归来,到时候给镇上富户做护卫,一年能有十五两工钱,这在李家沟可是头一份,连李松家的秀才儿子都比不上。
    而她自己,平时也是极勤快的,一年到头没有闲着的时候,农忙时下地,农闲了上山,眼下这时节,既不能上山也不能下地,她就趁着冬至,做了黄豆红糖粉来卖。她又节省,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肉,赚来的钱都做李川习武的费用了。
    她本人对自己这份勤俭持家的本事很是自豪,自问李家沟没有比她贤惠的妇人了。可平日里,大家只会说村长媳妇陈氏和善大度,说夏知荷貌美手巧,说李松媳妇吃苦耐劳,就没人夸过她张春花的好。
    诚然,陈氏的好她认了,李松媳妇供出了一个秀才儿子,也还行,可夏知荷凭什么?她除了一张脸能骗骗男人外还有什么?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也值得大家说好?
    所以对于夏知荷,张春花是很看不惯的,连带她的女儿李玉秀她也不喜欢。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就在前几日,李大柱未来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张春花本就眼红那头大野猪,偏偏还有人拿那个山民和她儿子做比较,说什么就算是李川,也未必能独自猎到这么大的野猪,说李大柱的女婿不得了。
    这可把张春花气坏了。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可是天上明月,那山民和李川一比,连地上的臭狗屎都不如,竟有人觉得自己儿子不如他!
    如此,也难怪她此时看玉秀这样不顺眼。
    牛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镇上,母女两人和另外几人告别,进了镇后,仍是先去莘娘的秀庄。此前夏知荷拖莘娘帮忙留意入赘的人选,眼下玉秀既然定亲了,自然得去和她说一声。
    莘娘见了玉秀今日的模样,也是连连夸赞,道:“早就该打扮打扮了,咱们秀儿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之前却偏偏清汤寡水,跟庙里的尼姑似的,眼下这一打扮,走在路上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人呢!”
    夏知荷道:“偏就你有这样一张嘴巴,整日要调笑人家,一会儿给惹恼了,我可不帮你说话。”
    莘娘笑眯眯地去拉玉秀的手,说:“秀儿今日这样漂亮,才舍不得生我的气呢,是不是?”
    玉秀只得无奈笑笑。
    几人坐定,夏知荷便把玉秀定亲的始末说了,待说到林潜扛着一头野猪上门时,莘娘噗嗤一声笑了,道:“倒是个实心眼的,这样也好,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就不怕玉秀跟着他吃苦,心眼实些,日后才不会欺负玉秀。”
    夏知荷道:“谁说不是,那头野猪三百来斤,我们家人口又少,怎么吃得完,还好玉秀这孩子勤快,都给做成酱油肉了。喏,这一篮子是给你的,还没阴好,你带回去,挂在通风的地方阴两天就能吃了。”
    “呦,还有我的份呢?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你们是不知道,这野猪肉,在集市上可比家养的抢手哩,一斤肉卖到三十文都有人抢着要,我好几次听说有人卖这野味,等我赶过去,人家早就卖光了,就剩些野鸡野兔的。”
    “当真?”夏知荷听了,想想家中这几日吃掉的肉,折合成银子一算,有点心疼。
    “自然是真的。”莘娘道:“所以说,你家这女婿,确实是不错了。”
    夏知荷道:“我也觉得不错,不然也不舍得把玉秀嫁过去。如今玉秀亲事既然定了,之前请你帮忙的事就算了吧,让你白忙活一场。”
    莘娘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再说,你还给了我这么多肉哩。”
    又坐了一会儿,夏知荷跟玉秀便起身告辞了。
    因今日是冬至,要吃糯米糍和汤圆,她两人便去店里买了些红糖、芝麻和花生,黄豆跟糯米家里有,就不必买了。往日来镇上,两人都要买些肉回去,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肉了,所以也不必买。因此今天一趟才花了不到一百文,回去的路上,夏知荷捏着荷包,直说没花完不习惯。
    大遥山里,林潜把他的熊窝整个翻了一遍,终于在稻草堆中找到了揉成一团的银票。幸好他那日想起来找一找,不然再过一天,这些稻草就要被他拿来生火了。
    银票面值一百两,林潜捏着这薄薄一张纸发了会儿呆。也不知这一百两够不够盖房子,若不够,说不得他得在年前,下山再抓几个强盗了。
    为了这事,他又回了一趟家。
    赵氏见他不用喊就自己回来了,心里直点头,心说这亲事还真说对了,以前可从未见他三天两头回来的。
    听林潜问她说盖房子要多少钱,赵氏想了想,道:“咱们山里,山地都是无主的,你随便圈一块就算你的了,因此不需要买地。建房子用的木头自己砍,沙土自己挖,这些也都不用钱,就是请人来帮忙,要给人家算工钱,还要包人家吃饭。你若要盖像咱家这么大的房子,十两银子足够了。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除了八两聘银,家中再出八两,给你盖一处小一些的,你们小两口住,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足够了。”
    林潜脑子里却映出玉秀纤细的身形,想起那日第二次见面,送她下山时她踉跄艰难的步履,顿了顿,道:“若在山下建房,需要多少?”
    赵氏愣了一下,迟疑道:“山下的房子,八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的。”
    林潜道:“我有银子。”
    见他说得坚定,心知他已是打定主意了,赵氏也没想再劝,只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你岳家的房子,还新得很,看来是这两年才建的,你倒可以去问问,正好今天冬至,上门拜访也不算唐突。”
    林潜想了想,点点头,和她示意一下,便准备下山去了。
    眼见他将要踏出家门,赵氏想起什么,忙高声道:“这次可别再带野猪去了,他们家人少,你这三天两头地送去,人家就是当饭吃也吃不完啊。”
    正准备再去抄一窝野猪的林潜脚下一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大步离去了。
    赵氏在后头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步伐,乐得咯咯直笑。
    ☆、第26章 那就送只傻狍子
    最终林潜捉了只狍子下山,他记得赵氏说的话,担心李家还没将野猪吃完,所以没把狍子宰了,而是活捉,绑了四只蹄子提下山。
    他人长得高大,面又冷,让人一见难忘,更何况上一次他扛了那么大一头野猪,李家沟的人更是对他印象深刻。
    这次他一出小遥山,就有人认出他了。碍于他那张冷硬的脸,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搭话,只在他身后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一个妇人道:“他就是李大柱的女婿吧。”
    另一个说,“是他,听说是大遥山里的山民,前几天才送了只野猪给李大柱,我经过他家院外看到了,那酱油肉挂了满满一个院子,到过年都吃不完。这才多久,又送过来了。”
    “我就说呢,李大柱那媳妇儿这么精明,又疼她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把女儿嫁给山民,原来是得了这么一个又有本事又大方的女婿,要是我家女婿也这么大方,别说一个女儿了,两个我也嫁他。”
    “你家女儿才三岁,做白日梦呢你。”
    “呿!哎你说,他手上提的那是什么?看着有点像鹿,可是又不太像。”
    那妇人看了看,也不知是什么,旁边汉子便道:“那是狍子,我听说一般林地里没有的,咱们这地界,只有大遥山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小片缓坡,那儿才有几只狍子。这狍子跑得又快,一般猎人猎不到,只有那武艺特别好的,或者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打到。我有个亲戚在在县里酒楼当小二,他跟我说,上次有个猎人去他们那儿卖野味,一斤狍子肉要五十文呐。”
    “嚯!那你说他手上这只,不得值个五六两?”
    汉子道:“我看差不离。你说这李大柱走得是什么狗屎运,娶了那么漂亮一个媳妇儿,白得一个能干的女儿,现在又有这么大方的女婿,平常人遇不上的,都给他遇上了。”
    那妇人斜着眼看他,道:“你羡慕啊?那你跟他换一换看看。”
    “可别,”那人忙不迭摆手,道:“他现在的媳妇是不错,以前那个就差远了,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做了王八,也不想绝后。”
    那妇人便嗤笑道:“你倒是真想,也得看人愿不愿意跟你换。”
    林潜一路走,身后留下一片议论之声。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小孩跟在他后面,其中一个甚至身后去揪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狍子吃痛,蹬蹄挣扎了几下。
    林潜往后一看,那小孩也仰头看他,鼻下挂着两条清鼻涕,脸上脏兮兮的。见林潜回头,小孩也不怕,反而吸吸鼻涕,问道:“你就是要娶玉秀姑姑的人?”
    林潜盯着这些孩子看了看,点点头。
    那孩子道:“我叫三儿,他是虎子,他是小豹子,他是……你听好了,如果你以后敢欺负玉秀姑姑,我们就把你打一顿,再把姑姑抢回来,虽然大人们说你很厉害,可是我们人多,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那几个孩子跟着齐声道:“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林潜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道:“不会。”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