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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没有号角声,唯有马匹嘶嘶鸣叫,贺拔庆元在前,身后骑兵严阵以待,崔季明策马上前几分,靠在贺拔庆元的副官身后,对言玉打了一个手势,要他进入结阵内安全的区域。
    前头一脸惊恐跑过来的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商队,后头泽是一片排开的马贼!
    那商队中的骆驼因为跑不快,被一刀砍断了后腿,哀嚎一声跪倒在地,后头的马贼手持火把看不清面目,手中是宽刃的长刀,他们很快追上那些从马上或骆驼上坠下来的奴仆,抬手一刀便是劈开对方天灵盖,半边脑袋飞出去,血喷涌而出!
    后头紧接上来的马贼挑起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奴仆,大刀开膛破肚,崔季明眼见着那孩子肠子流了一地,转脸有些不忍再看。
    西域这些马贼生性残忍,杀人本也就没什么章法,沙地上一路满是触目惊心的尸体。
    马贼来的速度极快,奈何商队前头十几人已经冲到了贺拔庆元面前,他们似乎原本以为这里是突厥军队,张口便是突厥语,满头大汗叽里呱啦一阵喊,才看见大邺的军旗,连忙滚到贺拔庆元马前,也不管后头的将士已经将长枪对准他,开口便是极为不标准的邺语:“求将军,官老爷救一命——救一命!”
    这帮人当中,说话的是个向导,这个商队为首的泽是一个骑马绸缎蓝袍带缠头冠的年轻商人,身上带着血,身上挂着两个红衣裳的艳妓,倒是临死了也不肯放下。
    贺拔庆元也没有动手,只是往那冲过来的马贼看去,轻轻抬手,全军将士抬起了长枪,侧面弓兵架起了强弓,齐刷刷的弓弦绷紧的声音刺着耳膜。
    那帮马贼才看见沙地中一片黑甲的军士,面色大惊,不知道谁用不知名的小国语言喊了一句,马贼们连忙停住马蹄,僵在原地隐隐往后退去。
    商队的向导和商人连忙滚到军士马前头,就差抱着贺拔庆元的大腿喊爷爷了。
    贺拔庆元瞥了那商队的十几个人一眼,没再做声,他动手一是因为那马贼冲到面前来了,二泽是因为看不惯那马贼不论老小杀人的手段。
    显然对方马贼也看出来了贺拔庆元的杀意,转头策马就跑,跑的比刚刚被他们追杀的人仰马翻的商队还快!
    第36章
    贺拔庆元向右挥手打了个呼哨,旗兵立刻挥旗,右侧弓兵几乎同时松手,一阵箭雨在夕阳落下的沉沉夜色里如同一片飞过去的蝗虫!
    马贼仿佛听到背后箭雨划破空气的声音,后脑发麻不要命的往前策马奔去,却仍有几个反应慢的没有逃出射程范围内,连人带马被扎成了刺猬,钉在马上,死透了都摔不下去。
    看着其他马贼已经远远逃走,贺拔庆元这才伸手散阵。
    大邺自家的商队松了一口气,那逃难过来抱大腿的商队也是感恩戴德,为首的年轻棕发商人拽着他刚刚挂在身上的两个艳妓往这边过来,崔季明才看清,那两个哪里是什么艳妓,根本就是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穿着露肩膀的红色纱衣,裸着一双脚,手腕脚腕挂满了圆环和铃铛。
    而且还是一对儿双胞胎,本来心道这商人还是个娈|童变态,却不料双胞胎抬起头来,与崔季明四目相对,她不由得一愣。
    这对儿双胞胎长得也太妖孽了。
    不是一般那种娇媚妖气的妖孽,而是有一种薄情且神经质的柔弱面容,她很难形容,眉毛淡淡的仿佛没有颜色,皮肤白皙的几乎透明,嘴唇薄薄抿嘴隐隐带笑,眼睛不大却有着尖锐的光芒。
    她们似乎感受到了崔季明的目光,微微抬起了眼,眼角狭长带墨,睫毛轻扇,是一种骄矜的阴柔,再垂下眼去是做作的娇意。
    但你明知那是做作,却仍然心头一颤。
    这两个十二三岁女孩的气质,几乎像是一根针,崔季明只瞧了一眼却刺进了眼里,她都几乎不敢多看,避开脸来。
    却没想着那蓝袍商人竟然拎着双胞胎往贺拔庆元面前去了。
    贺拔庆元身边的副官和亲卫立刻拔刀拦住,蓝袍商人跪在刀前,说着蹩脚的邺语,大概意思便是他从北庭来往勃律去的商人,名字用邺语译作阿厄斯,感谢这位将军救下一命,顺便夸一下大邺皇帝的圣明,然后就请贺拔庆元接受他的感谢,收下这两个本来要卖到勃律的小妖精。
    贺拔庆元脸都绿了,他瞥了一眼跟这两个小妖精差不多大的崔季明,转过脸真想让他们滚蛋。他难道脸上写了禽兽俩字么?!贺拔庆元气的招手,身边的亲卫朝那蓝袍商人阿厄斯挥刀,要他滚开。
    阿厄斯吓得都瘫坐在地上了,那两个长相妖孽的双胞胎似乎很会装柔弱可怜,嘤咛一声瘫坐在地上,还不忘展露一下自己光滑白净的小腿,贺拔庆元脸色更差,阿厄斯连忙磕头:“求将军让我们随行吧,我们的护卫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一路马贼众多,我们这样一定会在沙漠中化成白骨的!”
    贺拔庆元可不会心软,将他们赶了出去,那对儿双胞胎抱着行囊牵着马,似乎哭哭啼啼的往队伍外走去,红色轻纱被风一吹,隐隐露出一截大腿,这边队伍里点起灯笼来,火光下看着,几乎能看见红纱下白皙的屁股。
    崔季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回头望去,那群铁面将士们也眼神飞过去盯着那双胞胎。一群多少年没见过女人的糙汉子啊,平日凉州城内充其量也是在妓馆里见到过露半边胸脯的,哪里见过这种光着屁股笼几层纱就敢上街的!
    “太扰乱军心了!把他们赶的远一点!”贺拔庆元黑着脸斥责道。
    一会儿就看着那红纱吹起来露屁股的双胞胎随着那十几个北庭商队的人走了,队伍又动了起来。夜晚的戈壁上,风也逐渐猛烈起来,崔季明额前的头发都被吹乱,她回头望过去,绵长的队伍末尾,似乎隐隐有红色的身影,那一队商人似乎仍然不死心,远远的坠在队尾。
    贺拔庆元未必没发现,想来也是觉得这商队没了护卫,损失了大半马匹,真扔下了就是死路一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很快,在西边还仅剩一丝最后的微光挣扎的时候,庞大的队伍来到了那个废弃的村落,几处民居已是断墙,唯有墙根处依稀几根绿草,枯井边无数盘根接错的大树只留下黑漆漆的树干,似乎也看得出当年曾经水丰草茂的样子。
    右翼的骑兵率先下马检查这地方的安危,然后军队会在这个残破村落的外围扎营,让僧人和商队进入到他们包围的内部。显然这种福利不包括阿厄斯的商队,他和他的人被孤零零留在包围外的一块儿大石边,他们连帐篷也没有了,只有马背上的几张毯子,铺在沙地上,一帮人坐在毯子上,脸上是大写的两个字——怨念。
    嗯,看多了还有两个字——点背。
    崔季明看着他们,摇头笑了笑,住的苦点也没什么,阿厄斯那么死皮赖脸的抱着贺拔庆元的大腿,至少也能护着点周全。
    她的营帐很小,勉强能弯腰进去,睡下她和言玉,营帐也结构简单,一会儿就搭建好,崔季明看着将士们已经支起连绵青账,长枪插在账门外,枪头栓着灯笼,一片浓重夜色下,无数枪头上的灯笼如同银河点点星光。
    中心撑起锅来,正用装着沙子的羊皮袋过滤着那绿油油的湖水,放入锅中煮沸,不少商队没有经验的奴仆喝完了自己的水,正眼巴巴的等着锅里的沸水,崔季明转过头去,却看着阿厄斯也站在一块儿大石上,张望着煮水冒气的青烟,恰好与崔季明对视上,他忽然抬起手,朝着崔季明喊道:“郎君!小郎君——我知道这里有一口还有水的井!”
    “什么?”崔季明走过去几步,看着阿厄斯棕色的大胡子和明亮的眼睛:“这里的井已经枯了很久了。”
    “那破屋里头,还有一口来往商队藏起来的井!之前这里外部的井被破坏了,来往之人怕那仅剩一口井还会被破坏,就藏了起来!我去年的时候还来过,我知道位置!”他着急邀功,在大石头上蹦跶起来,浑身带着的首饰都跟着乱晃。
    “好了好了别蹦跶了,我看见你了。”崔季明心里是很惊喜的,面上却不显露,拔出腰后的横刀,朝他走过去。
    言玉拦着她,有些警惕的望着阿厄斯,崔季明笑着推开他的手,刀尖对准阿厄斯缓步走过去。阿厄斯退缩了一点,从大石头上滑下来,向后倚在石头上。
    崔季明笑的和煦:“你说村中还有一口井?”
    “确实是,去年的时候还是有的。今年本来我们的商队就是打算停靠在这里,那口古井水质甘甜,多年不断。”阿厄斯摆手,本来邺语就不标准,哆哆嗦嗦说着更不利索了。
    “把他跟那个向导绑起来!”崔季明回头对着附近的兵说道,几个刚收拾好东西的士兵拿着绳索笑着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把阿厄斯和他的向导摁在地上,拿绳索狠狠捆住,拽起来。
    阿厄斯已经慌了,扭的跟个毛毛虫似的:“小郎君你做什么?我是好心好意,不是撒谎!”
    崔季明瞪大眼睛:“我可没说你撒谎啊,我要你带我去看看那井,要是井里没有水,我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饮你的血解解渴。”
    阿厄斯嘿嘿尴尬笑了两声:“郎君是汉人,都是士子,官爷,讲道理的人——”
    崔季明晃了一下脑袋,耳环随之摇摆:“你看我像汉人么?或者你觉得我的刀很讲道理?”
    崔季明和一帮闲下来痞气爆发的凉州士兵们,拖着惨叫的阿厄斯和生无可恋的向导,跟贺拔庆元打了个招呼,就让他们带着去找井了。
    那一片破屋中有几个还有棚顶,只是半边屋子都埋进了沙土里。阿厄斯找到墙角的地方,几个士兵过去也去挖开沙土,不一会儿就刨到了原来房子的石砖,石砖之中镶嵌着一块儿生锈的厚重铁板。
    将那铁板掀开,火把照着下头一条细窄的石砖甬道,沙子还在窸窸窣窣往下掉落。崔季明低头一看,地下室中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而地面和地下室隔着将近一米厚的层层石砖,怪不得上头一点水气都没有透露出来。
    阿厄斯先被扔了下去,只听着哎呦哎呦的声音,他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旁边一个兵咧嘴笑了:“三郎,听着这底下也不深。”
    崔季明笑了,她嗅了嗅下头没有什么有害气体的味道,阿厄斯喊疼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就果断第一个先下了甬道。里头的石壁上都湿淋淋的,地下室不大,里头只有一口石砖垒的井,上头还有麻绳和木桶,看得出来来往应该有不少商队偷偷使用,已经形成了默契。
    “弄一桶上来,先把咱们这两个大功臣喂饱了。”崔季明可不傻,若是阿厄斯另有所图,提前在井中下毒,这会儿装成逃跑的商队过来,然后再领她来看这口井。一队人马若是喝了被提前下毒的水,还不是任人宰割。
    阿厄斯被摁在井边,喝的只打嗝。
    他神色如常,崔季明还是觉得要小心,命人封锁这口井,然后将阿厄斯与向导带出去,绑在树上观察两个时辰以后,再决定用不用这井水。
    阿厄斯也是没想到崔季明一个十三四岁连将士都不算的少年,竟然做事这么谨慎,也只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的坐在树边。
    “若是那井水没有问题,我会上报将军,允许你们随行。”崔季明抛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她喝了一点水囊中剩下的清水,往自己的帐篷的方向走去,远远却看着那对双胞胎并没有和阿厄斯手下的其他人在一起,而是站在一棵枯树后头。她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却不料两个双胞胎,一个站在树后,一个坐在不远处,转头正好对上了崔季明的目光。
    崔季明动了动目光,却如遭雷劈的定在原地。
    卧槽她看见了什么!
    那个站在树后面容妖孽娇弱的双胞胎之一,正撩开身上的红纱,手上捏着身下的马赛克,站着撒尿——
    卧槽!
    崔季明看着那站着小妖精抖了抖鸟儿,放下衣服,斜看向半天转不过眼去的崔季明,对天翻了个白眼:“你看什么看啊。”
    她、啊不对是他,开口是还未变声雌雄莫辨的嗓音,邺语说的也不标准,语气里可没有半分刚刚求收留时候的娇柔可怜,满是不耐烦。
    “你是、你是男的啊!”崔季明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比她貌美比她娘的少年,震惊之余有些结巴。望过去,那个坐在一边的双胞胎另一人,肩上红纱滑下去,露出一片平坦如机场的胸口,半分想要发育的征兆都没有。
    好歹是跟崔季明一个年纪,却比她还平,这不是男的是什么!
    第37章
    “你不也是男的么?”刚刚站着撒尿的那个叉腰说道:“我看你除了个子高一点,长得结实一点,跟我们也没有太大区别。就你这长相,要是再白一点,在勃律也能卖个好价钱。”
    “呵呵谢谢你的夸奖。”被说成貌美娈童,崔季明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了。
    崔季明大抵知道不论是西域还是中原,私底下男风也算盛行,像这样买卖貌美少年的生意应当是不少的,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这两个少年被人抱在腿上的样子,恶寒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双胞胎之一挑了挑眉毛,看向崔季明:“你不会也是哪位将军官爷偷偷藏在军中的吧。哪有你这个年纪出来当兵的,整个队伍里就你年纪最小,又带着不知道谁送的金耳环。”
    崔季明简直呵呵了,摆手道:“你想多了,咱俩不是同行。等一会儿那个阿厄斯就放出来了,你们先等着吧。”
    双胞胎道:“我叫考兰,他叫考风。我们是楼兰出身,你呢?”
    她嘴里咽下一句:我叫考拉。
    说话的考兰是坐在地上的那个,他将肩膀边的轻纱向上扶了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隐隐的勾人,崔季明看的直抽嘴角。
    显然这对儿双胞胎不相信她的说辞,非要把她划分成同行,还介绍起自己来了。
    仔细看来,考兰和考风虽然是双胞胎,但外貌上还是有些差别的。
    考兰更矮一点,五官也更柔和一点,举手投足就是一个字——娘。估计是被调|教的比较久,做事情已经不像个男孩子了。
    而刚刚随地大小便的考风看起来脾气更差,眉毛也更浓一点,但这些区分实在是很细微,崔季明一向很擅长观察人才看得出。
    她本来想转身就走,忽然心里一动,说道:“我叫季铭,姓季,金铭的铭。我是凉州人。”
    双胞胎因为她的自我介绍,更显得热情,考兰更过来亲密的去挽她胳膊。
    崔季明自我安慰:刚刚把着鸟撒尿的不是他,是另一个。
    “你怎么是汉人名字啊,你有汉人血统么?怎么看不大出来——”
    “我外婆是波斯人,阿娘是鲜卑人,只有阿耶是汉人。”崔季明有心要试探他们,接着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个阿厄斯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一般这样多国胡汉混血的,大多数都是商人或社会底层奴仆,长安鲜卑贵族跟汉人世家通婚的都是极少数,这双胞胎显然也认为她是底层出身,只说道:“楼兰现在都快不行啦,突厥人天天来打,大半的人都逃了,我们是被人牙子经手,卖到阿厄斯手里的。不过他一直不肯脱手,我们跟了他有半年了。他是做茶叶生意的。”
    “北庭哪里有茶叶!莫不是他从长安进货的?”崔季明也做出遇见同龄人的热情样子:“那你们也跟着去长安了?”
    那双胞胎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我们是去过长安一次,毕竟跟了他半年多了。”
    崔季明扯淡本领高强,跟谁都能聊几句,将这两个双胞胎忽悠的团团转。
    她却没想到,那两个少年对她却特别好奇,不断地问她问题。
    崔季明有心试探,不好解释自己身份,便说:“只是那老将军在凉州看我可怜,将我收留,平时我就给他跑跑腿,不用做什么粗活,就当有个吃饭的活计。”
    双胞胎眼睛一亮,挤了挤崔季明:“我们明白,怪不得那时候那老将军看了你一眼,立刻要把我们赶走,瞧你这金耳环分量真足,看来是很看重你啊——”
    ……她真是日了狗了,这两个小妖精就认定她是同行了是吧。
    考风一脸好奇:“他都这么大年纪,在那方面还行啊?不愧是说当兵的都猛的很,他都五十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