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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静了片刻,白岐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阿砚,你疯了吧。”
    白隐砚紧了下眉头。
    “师兄。”
    白岐又看了眼回归面无表情的符柏楠。
    “阿砚,这事儿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她要么觉得是你疯了,要么认定是她疯了,按照她的脾气,我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你想好了?”
    白隐砚淡淡道:“这有甚么可想的。”
    白岐听出了她的态度,但他极好的控制住了表情,他就是以此为生的。
    白岐道:“你跟他?”
    “是。”
    “定了?”
    “是。”
    “那修涼怎么办?”
    白隐砚道:“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有甚么可怎么办的。”
    白岐看着白隐砚。
    停了一会,他道:“上次赴京,我该顺道去看看你的。”
    他的语气像惋惜误入歧途的晚辈,正道一生,错一错眼珠的功夫,便踏歪了行路。
    白隐砚又蹙起眉,这次没有松开。
    “是。”
    她淡淡道:“可惜了,下次再来我请你吃面。不过我不随时都在,到时若馆子里找不见我,你可以托人带信去东厂。”
    话刚落,她感到符柏楠的手动了动。
    白岐脸上终于克制不住地出现一个荒谬的表情,“阿砚,你冲我示威没用的,师父那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白隐砚深吸口气,“我会自己同师父讲的。”
    白岐张口欲言,背后二楼忽然传来高呼:“墨卿——上来——张公子点——!”
    他即刻转身,又换回了那副缱绻柔色。
    临进门前,他沉声冲白隐砚道:“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言罢进了那灯火辉煌的温柔乡。
    白隐砚目送他消失在欲色里,轻纱没入群英百艳。
    “……回去罢。”
    她垂下眼睑。
    回程变得极为漫长,方才吃过的辣油凝在喉咙中,堵住了呼吸,堵住了思想。
    动荡不安。
    白隐砚觉得自己脑中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偏偏头,符柏楠负手走在她身侧。
    他们都不是多言之人,他什么都没说。
    客栈远远的在前方了。
    “……符柏楠。”
    白隐砚忽然道。
    他侧首。
    “有人说过你很不爱讲话么。”
    符柏楠嗤笑一声,表明了态度。
    白隐砚扯起嘴角,“你怎的越发懒了。”她手伸到他身后,拉过他四指,松松握着。
    “刚见面时,便是话不投机你也要多讲几句,现在一声冷笑就了了。”她盯着地上的影,晃了晃胳膊,牵在一处的影也随着晃了晃。
    “你真当甚么我都读得懂么。”
    “……”
    静默许时,符柏楠开口:“那你说。”
    他语气少见的不抬不落,缓和着。
    白隐砚笑了一下。
    “我看看啊……”她吸口气,抬头望远,“我旧年长住通州,成人礼时,师父告诉我,我原籍在苏州,当年因家中想要个男儿,而我身为女身,不及半岁祖父便谎称我先天有疾,弃在井中,是她将我捡上山养大的。”她偏偏头,“说是如此,可惜我并不知自己是否真是苏州人士,她——”
    “……弃在井中?”
    符柏楠打断她。
    白隐砚听出了他话中压着的隐意。
    “啊……师父说,她在捡我上山之前已杀了我祖父,虽不知真假,但此事你不要挂心。”
    “……”
    他扁着嘴角扭回头去。
    二人跨进客栈,和掌柜打了个招呼,缓步上楼。
    进了屋,白隐砚取出自己的壶泡了茶,又给符柏楠沏上另一些,二人守在桌旁。
    白隐砚继续道:“后来……就是在山上生活。抓周岁那天我拿了本菜谱,于是十几年学厨,后来下山游学,又去了京城左扎右打,在瓦市开住白记。”她低头摸摸青裂的壶,“再后来就认识你了。”
    屋中静了一会,符柏楠道:“你同‘学舌鸟’是师兄妹。”
    白隐砚点头,“我年龄小,排第六,白岐是老三。”
    符柏楠抿了口茶,默然不语,沉默中却透出些不信然。
    白隐砚笑笑道:“其实知事后我也觉吃惊,我们七个虽各有所长,师父却总好似天神,甚么都做得好,甚么也问不住,我们一生到底,终究也只学她个皮毛。”
    她似有些怀念,笑容很美,却也厌倦。
    “师父喝醉时总同我们讲,说她曾是旧乡的‘双博士’,甚么学位的,撒落落念了三十年马上搏功名了,又要同娇妻去甚么‘美利坚’结婚,却被一次醉酒弄来这个‘鬼地方’。”她缓缓地道。
    “她总是讲,每次都讲。”
    符柏楠手边的茶停住,“妻?不是个女子么。又还甚么‘美利坚’,结婚的。”
    白隐砚摇摇头,“结婚就是成亲,其他些旧事师父不愿细讲,我们也不多问,但她没遮过自己是磨镜。我们都猜她大抵是仙邦哪国的天人,本有大好风光,结果被神雷一道劈下来受难,渡厄了我们就回去。”
    符柏楠饮了口茶,“那她渡厄你们了么。”
    “……”
    白隐砚忽然沉默下来,微垂着眸,神色显出些疲惫。
    半晌,她低声道:“世上哪有谁能渡了别人呢。”
    “……”
    符柏楠亦垂下眼睑。
    他不堪再直视白隐砚此时的神情,怕若是再望上几眼,便要禁不住反驳她,告诉她是有的。
    现世就有两个例子,一个渡人,一个皈依,两个人他都识得。他们就坐在这屋中,为向一个面孔变化万千的阻力,宣战一些荒唐,静静等待着。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或者说,没有敢开口。
    世上是没有菩萨的。
    当那个阻力出现在窗沿,用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面孔叫着白隐砚时,符柏楠在心中这样想。
    塑像都是塑像,菩萨不是菩萨,且连他这样的人在京郊都有生祠,可见当初那个菩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不然为何诚愿许生,都还要香火钱。
    可当符柏楠侧首,看白隐砚强打精神同白岐言语,话起话落,来往间紧扣着手中的壶,桌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抬了抬。
    这没任何用。
    他想。
    这荒诞不经。
    她图谋不明,过往不明,前路也不明。
    手还在向前伸。
    他是个阉人。
    “……”
    终于停下了。
    下一刻,他半空的手被人猛然攥住,有些紧,那只手因长久扣着壶壁掌心滚烫。
    符柏楠抬首,发现白隐砚并没有看过来。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执起杯抿了口茶。
    接着,他听得对面白岐叹了口气道:“你都听见了。”
    四周静了静,屋外忽有人干笑两声道:“是听见了,不过在这之前……三弟你快来救我一下。”
    ☆、第三十三章
    因着完全不同的缘由,屋中三人均是一愣。
    白隐砚最先反应过来。
    “修涼?”
    她起身拉开窗探身向上望,看见檐上三四条黑影,刀架在一抹白衣人影脖子上,来人正是白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