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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左右都是难处,只不过一个在眼前,一个在可预见的未来。
    卫襄却维持不住冰冷的神情了。看到她发白的脸色,他只觉心头一颤,一刻都无法忍受下去。
    “苒苒……”冰冷散去,他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低低唤道。她的名字自他舌尖吐出,温柔缱绻,余韵悠悠,仿佛这轻轻一声,便含了无数期盼与一丝哀求,“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左不过尽我的力护你周全。”
    江苒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卫襄。
    罢了罢了,自己的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算是自己欠他的,还他罢了。
    她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我答应你。”
    卫襄的脸庞瞬间点亮,一瞬间,眉眼绽放,容色逼人,竟叫人不敢直视。
    江苒不看他,平稳了下心绪,淡淡问:“你需要我假扮多久?”
    卫襄目光微闪,一时没有回答。
    江苒瞥到他神色,心中狐疑:他犹豫什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还没等她细想,卫襄已道:“一年怎么样?”
    江苒犹豫:一年似乎太久了。
    卫襄觑她神色,迟疑道:“要不半年?”
    江苒蹙眉,越发觉得其中有猫腻,这么容易就让步,太不符合卫襄的行事作风了。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卫襄咬牙道:“三个月,就三个月好了。只要苒苒你助我过了这个难关,三个月后我亲自送你回家。嗯,在这期间,我也会设法安排你和你父亲悄悄见一面。”
    江苒的眼睛顿时亮了:“什么时候能见父亲?”
    卫襄道:“万寿节过后我就着手安排。”
    江苒露出喜色,她心中最牵挂的唯有父亲,卫襄的这个条件真真正正打动了她。
    她终于点头。现在是九月,月底就是“万寿节之变”,她很快就能见到父亲。等到三个月后腊月,宣和帝病重,身为太子的明德帝大权在握,卫襄也就不需担心事情泄露了。
    到那时,她要离开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卫襄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算不为他的私心,为了她的安全,她也最好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家送郭六回府的事已经传开,见过她的谢冕也已经回到京城。这个时候让她走,为防后患,别说皇兄,连郭家都不会留她性命。
    他辛辛苦苦救回的人,自分别后他就一路牵肠挂肚的人,他怎么舍得再让她有一丝的危险?他只想好好地把她藏起来,让她能平安喜乐地过下去。
    何况,自重逢后,他就没想过再放她离开的可能。能让她主动留下最好,否则,他还得绞尽脑汁使出更多手段哄她留下。
    至于用强硬手段迫她留下,这个念头在他脑子中一闪就被抛弃了。直觉告诉他,若他这么做,苒苒这犟脾气的姑娘,只怕会恨他。
    看她对陈文旭那股玉石俱焚的狠劲就知道,苒苒平时看着和软,真要被她恨上,他这辈子都不得翻身。
    他不能冒险。
    三个月,他垂眸,掩住眸中的情绪,足够他安排很多事了。
    江苒打了个呵欠,面上现出倦意。
    卫襄的目光落在她因久病而越发苍白瘦削的面容上,不由懊悔:“你身子还弱着,我不该深更半夜扰你休息的。”
    江苒差点想奉送他一个白眼,他做都做了,现在想到不已经迟了吗?
    她不想理他,卫襄已开口道:“苒苒乖乖的,快睡吧。我明日再找机会来看你。”说罢,不由分说地放下帐子,移走了铜灯。
    江苒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顺着他意闭上眼睛。到底精神不济,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卫襄立在帐外的阴影处,听到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巧如猫地走回帐边,掀开帐子怔怔看了她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终于把人骗上我的贼船了(^_^)v
    ☆、第35章 娄氏
    第二天一早, 江苒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在鸣叶的服侍下起来用早膳。
    刚收拾得差不多, 就听到门口的小丫鬟禀道:“姑娘,太夫人来看你来了。”
    太夫人?江苒动作一顿,在魏国公府能被称为太夫人的只有魏国公的母亲娄氏。父亲和陈文旭都是文官, 和勋贵之家并不是一个圈子,她前世并没有机会和娄太夫人打交道, 却听过不少对方的传说。
    娄太夫人出身战功赫赫的安平侯府, 嫁给老魏国公后, 育有二子三女。长子为现任魏国公郭庆;次子郭庄,任职正二品京卫指挥使;长女即是郭皇后,卫褒与卫襄的生母;次女为嘉远伯夫人;幼女则嫁给了当今的远房堂弟鲁国公为妻,可谓是一门显贵。
    也因此,娄太夫人在京城的贵妇圈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地位,连当今圣上对这个岳母都极为尊重。
    太夫人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想必一直有人注意她院中的动静。也不知昨夜卫襄悄悄潜入她会不会知道。
    江苒在铜镜中瞥了一眼自己。
    因还病着不需出门, 她打扮得极为简单。
    雪青色兰草纹的褙子, 浅绿色的织锦马面裙,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简单的圆髻,斜插着两只珠钗, 小巧的耳朵上戴着一对莲子大小的珍珠耳环。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未戴。
    因脸色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她让鸣叶略抹了些胭脂,显得气色还好。清瘦的小脸上, 黑眸似水,樱唇淡淡,恬静而秀美。
    这个模样应该不算失礼了。她既允诺了卫襄暂时扮作郭六,自然会做到最好。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夫人穿着秋香色福寿连绵纹妆花缎褙子,带着卐字不断头同色抹额,抹额中间镶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手上带着的戒指上同样镶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宝石。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神色淡漠,嘴唇紧抿,眉心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一看就是常常皱眉留下的。只是往那里一站,雍容的气质就把周围花团锦簇的丫鬟媳妇子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这就是太夫人娄氏吗?看上去威严而不好惹的样子。
    江苒瞥了一眼就垂下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旁边鸣叶连忙代她开口道:“姑娘见过太夫人。”
    娄太夫人锐利而威严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似要把她看穿一般。
    江苒神色平静,若无其事地起身,安静地等对方开口。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娄太夫人淡淡道,做了个手势。她身后的仆妇哗啦啦如潮水般退出了屋子。
    娄太夫人又看了眼鸣叶。鸣叶看向江苒,江苒点点头,鸣叶安静地倒退出屋子,守在门口。
    “你就是六丫头?”娄太夫人开口问,半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江苒,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看穿。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江苒忍住心中些微的不适,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片刻的静默后,“坐吧,”娄太夫人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身子还没好全,要是再累病了,十一还不得跟我跳脚?”
    太夫人这是在打趣她?江苒讶然抬头,果然在对方唇边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笑意。怎么和她想的有点都不一样?
    娄太夫人已经自顾自先在罗汉榻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道:“丫头,来我这边坐。”
    江苒依言走过去,看了下,在娄太夫人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小半张。
    是个知礼的。娄太夫人暗暗点头,眉目柔和下来:“十一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好孩子,委屈你了。”
    江苒眼角微红,急忙低头摇手,示意并不委屈。
    娄太夫人见状更满意了,露出笑容道:“你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我也不需多关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嫡亲孙女儿。不过…… ”她话锋一转,提醒道,“我记得六丫头是不会说话的吧。”
    江苒点点头。
    娄太夫人压低声音道:“你只需谨记‘祸从口出’四个字,我不管你是真哑还是假哑,从今以后只能当自己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可能做到?”
    江苒慎重点头。
    娄太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倒是怪可怜见的,就是不知十一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不管如何,郭家也只有配合的份。
    她有心想提点小姑娘几句,门外忽然传来故意踩重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太夫人,十一殿下带着太医过来了。”
    这个十一,这么着紧,还怕自己吃了这小姑娘不成?
    娄太夫人暗自摇头叹气,却也只好说:“请他进来吧。”
    门帘掀开,少年含笑,缓缓步入,一时满室生辉。
    他披一件纯黑的玄狐皮大氅,玉冠束发,禁步坠腰,容色皎皎如中秋之月,丰姿无双。
    “外祖母。”他笑着喊了娄太夫人一声,上前见礼。
    娄太夫人哪肯受他的礼,急忙站起,拦住他道:“你这孩子,来了便好,何必多礼。”
    卫襄笑道:“我听说外祖母有些不适,特意请了蒋太医来给外祖母瞧瞧。”他这才看向江苒,一脸不认识的模样道,“这位就是刚接回来的六妹妹吧?”
    娄太夫人心里不由哼了一声,说是给她请的太医,其实是来给这丫头复诊的吧?只不过,卫襄一个外男,不好直接帮“表妹”请太医而已。
    可外面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听着动静呢,她只得忍住牙酸含笑道:“正是,你六妹妹是前儿才接回来的,你还没见过。柳儿,快来见过殿下。”郭柳,是郭六小姐的闺名。
    卫襄向她点点头,矜持道:“六妹妹有礼了。”
    江苒见卫襄煞有介事的模样,无奈,起身向他施了一礼。
    明明知道真相如何的娄太夫人还得忍住心塞向她介绍:“柳儿,这位是十一殿下,你的表哥。”
    卫襄已笑眯眯地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不需多礼。”又对娄太夫人道,“外祖母,蒋太医在外面候着呢。”
    “你呀。”娄太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扬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仆妇们有序地进入,鸣叶服侍着江苒避到帷帐后,这才有仆妇引着蒋太医进来。
    娄太夫人年纪已大,自然不需要回避,含笑任蒋太医诊过脉后,随口道:“我孙女儿近来大病了一场,也不知还要不要紧,烦请蒋太医看看。”
    蒋太医恭敬地应“是”,被一个妇人引到帷帐前,就见从里面探出一只如玉白皙,十指尖尖的素手,早有人拿出一方丝帕罩住那截纤细的手腕。
    郭家的几位小姐蒋太医都曾看诊过,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只手,联想到近来京城中的传言,不由心中一动,难道里面的是郭家刚刚接回来的六小姐?听说郭六小姐口不能言,倒真是可惜了。
    他屏气静息,手搭寸、关、尺脉,诊了一会儿道:“还请姑娘换只手。”里面依言换过。他再诊一会儿,收手站起道:“姑娘先前病得不轻,颇损根基,眼下虽然大好,还需好好调养,不能轻忽。”
    娄太夫人还没开口,卫襄已皱眉问道:“损了根基?”他眼睛微眯,一种迫人气势不经意地发出。
    蒋太医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赶紧道:“好在姑娘年纪还轻,好好调养,应该无碍。”
    卫襄凝眉不语。
    蒋太医头上汗都要流下来了。
    娄太夫人看了卫襄一眼,转头和颜悦色地对蒋太医道:“那就好,还请蒋太医把方子写下来,交代他们需要避忌之物。”
    “是。”得娄太夫人解围,蒋太医松了一口气,连连道,“下官这就去写,这就去写。”缓了缓,这才想起来道,“太夫人的身子却是无碍,我再开一个温和食补的方子调养。”
    “有劳蒋太医。”娄太夫人客气一句,命身边服侍的祝妈妈陪同蒋太医去小书房写方子。转头过去,却看见卫襄盯着帷帐怔怔出神,心中叹了口气,扬声吩咐道,“鸣叶,姑娘身子不适,你陪她回内室歇着吧。”
    鸣叶应了一声,在江苒行礼告退后扶着她往内室去。卫襄情不自禁地跨出一步,似察觉到不妥,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往小书房走去道:“我去看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