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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何况照后来情势看,她当年的父亲竟一直在助湛远邺夺嫡,便她已再世为人,也难免自觉立场尴尬,实在花了许久方才得以接受现实,一时不敢确定,湛明珩知晓此事后是否会心存芥蒂。
    顾池生几笔作成的草图经人送去太医署验证,果不其然的确是鱼妒草。湛明珩听得回报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既为此事留在华盖殿,必然还有后话,总不至于是在哪处无关紧要的地方瞥见过这东西。
    顾池生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殿下,此卷古籍是微臣早年在公仪阁老的书房内见过的。”线索要紧,他不得隐瞒不报,却也不愿由纳兰峥道出此事,以免她的身份惹人起疑。
    湛明珩倒是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思索一番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顾池生斟酌了一下答:“微臣与殿下及卫伯爷所想一致。此事当有两种可能:其一,或者是谁人出于某种缘由欲意加害豫王爷,故而设计此事。豫王爷及早察知后顺水推舟,安排了那一道蜜汁蜂巢糕。如此,既可保全性命,又可拖了凶手下水。其二,或者这根本就是豫王爷贼喊捉贼,捏造一系列假线索及假罪证,诱引殿下往里查探,最终嫁祸谁人。”
    “若是非得叫你二选其一呢?”
    “微臣以为当选其二。理由是,微臣很可能也被设计在了此局中。或者豫王爷恰恰知晓微臣曾见过那卷古籍,为此必将告知殿下,给殿下提供一个查探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豫王爷希望殿下去的。”
    湛明珩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世人皆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想顾池生竟是人在局内,眼却跳脱局外,审时度势,无比清醒。
    纳兰峥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紧张地攥起了衣袖。的确是好心计。一卷古籍证明不了什么,拿这东西嫁祸人亦太低劣,却足够吸引湛明珩的视线,令他顺此线索往里查探,而接下来这一路,必将有旁的证据等着他。
    这一招看似简单,却实则极尽玩弄人心,倘使不是湛明珩与顾池生格外缜密,因此陷入被动也未必不可能。
    她拧了眉回想方才站在上首位置望见的景象,看了一眼湛明珩。大约是觉得他与朝臣议事,她不好随意插嘴,故而颇有些小心翼翼。
    湛明珩晓得她在外人跟前素来懂得全他的面子,虽心里边仍不大舒坦,可见她这般神情,也不忍心视若无睹,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私下议事,不必顾忌那些。”
    顾池生和卫洵下意识往纳兰峥那边看了一眼。他们显然都不曾察觉她方才那点神情变化。
    纳兰峥闻言大了胆子开口:“方才事发突然之际,我曾观察过殿内的朝臣们。公仪阁老神情肃穆,一如往常雷打不动,却是晋国公姚大人的脸色十分古怪。”
    卫洵听罢略显诧异,随即看了湛明珩一眼,眼底几分艳羡之意。是了,换作旁的女子,遇见这等场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哭哭啼啼都算不错了。也只有纳兰峥,虽身板娇弱,却从不拖人后腿,甚至论智慧论心志皆堪比男子。
    思及此,他自嘲似的扯了下嘴角。
    纳兰峥却未注意这些,只在湛明珩的注视下继续道:“姚大人素来视若珍宝的嫡孙女姚疏桐是湛远邺的王妃,因而他与湛远邺不论如何也不该是针锋相对的关系,甚至不无可能一道合作参与了此前贵州一行的阴谋。可方才湛远邺莫名昏厥,我却不曾从姚大人面上瞧见忧色……”她想了想,更肯定几分,“起头是诧异,继而似松了口气,再然后……像是害怕。他诧异湛远邺中毒,期盼湛远邺死,害怕湛远邺死里逃生。”
    湛明珩接过话头道:“姚储此人武将出身,头脑平平,且年事已高,远不如公仪歇擅长掩藏情绪。他心思复杂,说善不能,说恶也未必。湛远贺生前始终致力夺嫡,其生母姚贵妃又是姚储的嫡女,有这层关系在,照理说,晋国公府理该成为他最大的助力。可姚储或者是出于忠君事主,或者是出于明哲保身,却自始至终态度不曾明朗。甚至八年前卧云山春猎,湛远贺暗杀我不成,姚储见他计谋暴露,晓得皇祖父必然不会轻饶,便选择与他划清界限,且与姚贵妃亦淡薄了父女关系,以表忠心。过后为寻求一个稳固靠山,又将嫡孙女送去给湛远邺做了继妃。这法子的确不错,倘使湛远邺当真手脚干净的话。可惜姚储也不曾料及,他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坑罢了。”
    纳兰峥缓缓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湛远邺之所以娶姚疏桐,很可能正是为了叫姚大人陷入两难境地,最终因了孙女这一层不得不帮衬于他。如今湛远邺暴露,欲意拖姚大人下马以作挡箭牌。而姚大人自知很可能成为牺牲品,也十分忌惮湛远邺。”
    湛明珩笑了笑,夸赞道:“一点就通。”
    卫洵瞥了瞥腻歪的一双人,插话道:“可有一点很奇怪。若是湛远邺欲意嫁祸姚储,何必非得从公仪歇入手?”
    湛明珩闻言敛色思量起来,默了默道:“倘使说,湛远邺的挡箭牌不止是姚储,还有公仪歇呢?”说罢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眼顾池生,却见他无甚神情变化,反倒扭头去瞅了纳兰峥。再看纳兰峥,才察觉她垂目颔首,脸色的确不大好看。
    湛明珩不由皱了皱眉。且不论纳兰峥听闻此言何以脸色不对劲,顾池生究竟如何能够比他更准确地掌控她的情绪?
    那种莫名其妙置身于两人之外的感觉又来了。
    卫洵还欲问他何出此言,他却显然不大有继续谈论下去的心思了,冷着脸瞥了眼外边天色,道:“天色不早,此事改日再议,我去看看湛远邺如何了。”说罢一把拉起尚在出神的纳兰峥往外走。
    卫洵回头看了眼怒气冲冲的湛明珩,拿手肘戳戳顾池生:“照庭兄,果真还是你厉害啊,能将他气得那般。咱们的太孙妃回去可有罪受了。”
    顾池生将唇抿成薄薄一线,沉默片刻道:“还请卫伯爷谨言慎行,莫再开下官与太孙妃的玩笑了。”
    ……
    纳兰峥猝不及防险些绊脚,几乎是给湛明珩连拖带拽了走的。等上了轿撵,见他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也不敢再继续浑然忘我地深思公仪歇的事,犹豫片刻,扯了下他的袖子,试探道:“你若是着急去瞧湛远邺,不必送我回承乾宫的,莫耽搁了你。”
    湛明珩却理也没理。
    她苦了脸,凑过去一些,挽了他的臂弯道:“你不高兴什么了?与我说说。”她当然晓得他在不高兴顾池生的事,可此刻若是主动出言解释,必然叫他误会她心虚,故而还得先装模作样问一问才好。
    湛明珩垂眼瞧了瞧她挽着自个儿的手,终于开口了,冷冷道:“回去再说。”
    纳兰峥本道眼下身在宫道,他不愿给旁人听了去,故而还觉这句“回去再说”颇有道理。却是回了承乾宫,湛明珩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扔进了寝殿内的拔步床,她才后知后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面宫婢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溜烟全退下了。纳兰峥见他扔完她后,伸手就抽解腰带,再瞧一眼逃散的宫婢,不敢置信地瞠目结舌道:“湛……湛明珩,这会儿是……”是白日啊!
    她一面说一面挣扎爬起,却是话未说完,人也未全然撑起,就被湛明珩死死压了回去:“再一个时辰就天黑了,记得你昨夜说过的话。”边说边褪她衣裳。
    纳兰峥傻得不轻。一眨眼工夫,床榻下边就堆起了一叠衣山。她来不及思考湛明珩如何对礼服的脱法也这般熟悉,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湛明珩你……莫耍无赖!你自己也说了,还有一个时……啊……你嘴放轻些!”她一阵吃痛,拼命去推他脑袋,却一点推不动,只得苦兮兮地道,“你莫生气了!我与你解释……”
    却见他丝毫不停嘴里动作,含糊道:“解释什么?解释你跟顾池生有什么我不清楚的渊源?”
    纳兰峥还真是预备解释这个的。此事多年来始终是他一个心结,如今他都气得这般了,她大不了就咬咬牙不再顾忌,说了真相就是!总好过他老是心里难受。
    她急喘了一阵,勉力道:“是,是有渊源……我与顾侍郎……”却话音至此换作一声惊叫。
    湛明珩将她双腿提起,扣紧在他的腰间,在她说出“顾侍郎”三个字的刹那凶猛闯入,随即难忍地闷哼一声,喘了几下道:“……纳兰峥,我不想听,你不必解释!”
    纳兰峥也当真没力气说下去了。
    三刻钟后她才晓得,原洞房花烛夜时,湛明珩当真已是怜惜极了她。此番醋意滔天之下,他竟失却了克制的耐性,不肯叫她好过了。
    这第二遭并不比头一回好多少,她实则还差两月多才真正及笄,着实适应不了他,也不知是难受还是委屈,到得后来几乎放声哭喊起来。湛明珩却发了狠,任她抓挠踢捶,就是不肯结束。
    直至最后交代了出去,仔细察看时才发觉她的确被他欺负得太惨了,默了默方才良心归位,将她抱在怀里,好声好气道:“起先想解释什么,现下可以说了。”
    纳兰峥浑身都似废了一般,见他已然自顾自消了火气,哪里还肯说,拿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道:“湛明珩,我不要理你了……”
    解释什么啊,活该气死他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附诗一首—————
    每一趟好车的背后/都有一个/自强不息的情敌/如果一个不够/那就两个/呵/凡人啊/你如何能承受/吃醋狂魔的热火?
    —————鸣谢以下—————
    “木木”扔了1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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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妈”灌溉营养液+20。
    ☆、第99章 腰疼
    纳兰峥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勉力捞拣了衣裳动手穿, 一声也不吭。
    湛明珩下榻随意罩了外袍, 欲意抱她去沐浴,见她不肯,本想使蛮力动粗, 却是一眼望见她被折腾得一身狼狈,便不敢再蹂躏她娇嫩的肌肤, 给她添疼了。
    等她穿好了,见她似乎挪不下榻, 才轻手轻脚去抱她,完了安她在膝, 从背后圈了她,凑在她耳际低声哄道:“洄洄,是我不好……”
    纳兰峥挣不过他,被他出口热气喷得发痒,只好别过头离他远些。
    湛明珩就将她掉转了些许面向, 叫她能够看见他,一手锢紧她, 一手往自个儿身上指指:“你莫气了,我也疼着呢。”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他衣袍松散,因此可见内里大片肌肤。金尊玉贵的皇太孙本是肤白胜雪的,却此前在蜀地风吹日晒,仲夏时节没少裸露上半身,故而如今成了蜜色。纳兰峥顺他所指看去, 就见上边横七竖八,一道道皆是狰狞血痕。是她方才意识模糊,受不了时抓的,想来后背也该有不少。
    她一眼瞧清情状,眼底微露震惊。她前不久才修过指甲,竟也抓他成这般。
    纳兰峥一面发羞,一面还记得自个儿在与他生气,强装镇定地撇开眼冷冷道:“是你活该。”
    湛明珩听她肯搭理他了,哪怕是骂他也高兴,赶紧出言附和:“是是,我活该!你嫌不够就再多挠几下。”
    谁要碰他了,挠他不费气力的啊!
    她憋着股气,不看他地道:“你去叫婢女来。”显见得不肯叫他抱去净房,而要由宫婢们伺候了。
    湛明珩刚欲毛遂自荐,说他搓得一手好澡,就听外边太监传话,称皇后娘娘听闻太孙妃擅制糕点,欲意请她去一趟景和宫,好陪她探讨探讨宫里头新进的几道点心菜式。听这声色,似是谢皇后身边的公公。
    纳兰峥哭丧着一张脸,捶了湛明珩肩头一拳。
    这下可好了,叫她如何起得了身。眼看这白日宣淫的损事都得闹去景和宫了,他也不怕哪日遭朝臣口诛笔伐!
    湛明珩却将这话在嘴里回了一遍味,继而隔了门朝外道:“太孙妃在华盖殿受了惊,眼下身子不适,怕走动不得。劳烦公公传话,望皇祖母见谅,我一会儿亲自走一趟景和宫。”
    外边太监应声告退了。
    纳兰峥听他这般说辞,心内奇怪,暂且忘了与他置气一事:“皇后娘娘这是……”
    湛明珩拿额头贴了她的额头道:“放心,皇祖母不会为难你,这宫里头也无旁人敢为难你。你细细咀嚼这话便知里边别有洞天,倘使我未猜错,皇祖母是欲意寻个由头,与我商议方才华盖殿里头的事。皇祖母操持宫宴多年,最是清楚里边一道道工序与涉及的光禄寺、尚食局、尚膳监大小官员名单,怕是猜得了其中猫腻。我归京以来虽清洗不断,却终归时间太短,难免尚存疏漏,方才宫宴出事,便是这三处地方留了漏网之鱼。皇祖母忧心宫里头不干净,为免人多眼杂,便拿你作由头,实则却是来暗示我的。”
    纳兰峥恍然大悟,推了推他:“那你赶紧去。”
    湛明珩亲了口她的唇瓣,笑道:“就去。”
    她被此举一激,记起方才的事,羞恼之意涌上心头,咬咬唇道:“你莫高兴太早,我可没说就原谅你了,等你回来再算。”
    “好。”他摸摸她潮红未褪的脸,“我叫她们进来。”
    纳兰峥便给岫玉等人搀去了净房。众婢女解了她的衣裳一瞧,好几个没忍住,心内诧异震惊之下,不由一阵面红耳赤,却不敢多有表露,只默不作声替她擦洗。
    可她也不瞎啊。这些个婢女涵养不差,一瞧她们如此脸色,便晓得这情势必然已厉害得可谓惊为天人。她本道是她见识太少,却原真是湛明珩折腾太多了!
    她气得牙根痒。岫玉见状宽慰她几句,等天色黑了,看太孙迟迟不归,便照他临走时吩咐的,命人传膳进来,叫太孙妃先用。
    纳兰峥是真饿了,起头宫宴便未饱腹,后像跑了十条街一般,连此前军营练兵都不曾累得这样。
    承乾宫里头的下人都是干净的,无人胆敢去外边多嘴,湛明珩交代叫她不必顾忌礼数,放随意些便好。故她慢腾腾吃了个饱涨后,觉坐得撑,就叫岫玉搀她去湛明珩的书房转转当作消食。可惜腿心难受,走都走不快,方才进到书房里头点起烛,他就回来了。
    他落轿后听说纳兰峥人在书房,便直奔了去,到后瞧她站在一面博古架跟前摆弄上边的珍玩器件,打了个手势挥退了下人后走上前去,从背后环紧了她道:“你既是身子不舒服,还四处走什么?”
    纳兰峥当然早便听见他来的动静,闻言偏回头没好气道:“还有脸说呢,是谁将我弄得这般的?”
    湛明珩低头拿下巴摩挲了一下她的脸蛋,愤慨道:“就是!哪个畜生胆子如此肥硕,就该拖了去杖责二十大板!”
    算他会说话。她憋住不笑,冷哼一声:“那你倒是杖责了他。”
    湛明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攥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来,就用这手。”
    纳兰峥脸一红:“你放手!”他要叫她打他屁股不成,真是厚颜无耻!他敢想,她可不敢!
    “那你不杖责了?”他的语气竟然有些失望。
    “我……我嫌手疼!要不然你自罚罢!”
    湛明珩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自罚的场面,脸霎时变得有些扭曲。
    还是不要了,哄她高兴也不能这样啊。
    纳兰峥到底还是顾全他颜面的,也非真是山中母老虎,眼见他这般就想算了,转过身去面对他:“好了,你与我保证,下回我不肯的时候,你再不可胡来了。”
    这个保证,简直比自罚还可怕……湛明珩费力地作了一番计较,最终决心应承她。她如今千不甘万不愿的,全将此事当作牺牲自我,无非是因的确不够适应他,故而品尝不得其中乐趣,待他多多修炼技艺,能勾得她欲罢不能,看她是否仍旧这般态度!
    他计较分明了,赶紧在她注视下笑答:“自然自然,都听你的。”
    纳兰峥就不与他置气了,伸手替他抚了抚衣襟,却因此番动作嗅见一些血腥气。她皱皱鼻子,抬起眼来:“你去过刑部大牢了吗?”
    湛明珩不料她鼻子这般灵光,点点头:“从景和宫出来后去的,审了几名要犯。”说罢也皱皱鼻子,大约是觉这气味会冲着她,便放开她道,“我去沐浴,你在书房等我。”
    纳兰峥是晓得的。此前大婚,他怕犯了忌讳,数日不曾出入那等晦暗地方,因此耽搁不少事,如今后续诸礼已毕,也该加紧脚步处置公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