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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这几日休息的可好?”沈昙对她牵挂,借着多打量几眼,看顾青竹倒还是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声自问自答说:“看来不错。”
    顾青竹发觉从见在府前见了沈昙,自个儿心里生出股暖意,就像夏日里头喝了口冰凉透心的甜井水,从喉咙到腹中,再从腹中流转到心间,一时晃了神,不知怎么的就说起日常起居,惊觉后赶紧合上嘴,不好意思道:“我太啰嗦了,都挺好,可以明目张胆的不练音律棋艺。”
    “青竹说的再多,都不是啰嗦。”沈昙微不可闻的笑了,食指弯曲,看似随意的将颊边挂的雨滴尽数勾去:“容我先去换件干净袍子,晚会儿找你讨茶喝。”
    顾青竹自不拦着,停了会儿,反吩咐小厮备足热水,百川居有地方沐浴,浴桶皂荚均是现成的,沈昙简单泡了澡,从书架上头拿了块茶饼包着,留商陆在屋里收拾残局。
    百纳堂里。
    立在桌前小半个时辰,顾青竹手里毛笔反反复复的蘸墨,却一笔未落。
    再过一月她足满十四周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和傅长泽解婚时,顾青竹以为自己再有这等爱慕之心,怕要过些个春夏,不说相处的久,总要费一年半载的,谁知心动陡然而至,反映过来真真措手不及。反思这些日子相处,沈昙助她良多,好几次紧要关头护自己周全,说是报答,能做的只在他求学时,多送点儿茶点吃食,保证后顾无忧而已。
    但只这样,又觉不甘,难道人家不帮自己,她就毫无想法了么?
    定然也不是。
    掰起指头算,沈昙出身、样貌哪点不出挑?连之前引人说道的才学,能拜入顾二爷门下便非池中物了,虽说言行随意不羁的些,总好过面上斯文,其实道貌岸然。
    可他,可他却是那种对女子无感的人。
    顾青竹对着光秃秃的宣纸愣神,颂平还担心扰她画意,往外间退上几步,准备清洗茶具,刚转了身子,见沈大公子换了身蓝色锦缎的长袍,出现在门前。
    沈昙衣品尚简,很少做华服玉冠的扮相,百川居他留下换洗的衣衫不多,都是商陆一手打理的,挑也没得挑,那锦衣套在他身上,衬得派龙章凤姿,头发尚带着水汽,毫无章法的挽在脑后,眉眼风流。
    他脚步极轻,要有意不想让人知道,很难察觉屋中已然进来人了,在顾青竹身后驻足良久,蹙了眉道:“什么画能让你半天不落笔?”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初淋罢雨, 沈昙声音夹着沙哑,固然洋洋盈耳,但直突突在耳边乍起仍着实惊了顾青竹一遭, 胳膊撑的久加肩膀尚有些酸疼,手颤了颤,眼瞧着毛笔划出个弧度往地上坠去了。
    顾青竹倒抽口气。
    只见沈昙长臂一捞, 电光火石间的抓住再翻过手心, 毛笔安然无恙的躺在上头,笔尖的墨没蹭着丝毫。
    “小心些。”沈昙也不递给她,睨着桌上铺的纸说:“没想好画什么便不用动笔, 思的愈久, 灵感就枯竭愈快, 不如陪我喝茶换换心思。”
    顾青竹窘然的‘嗯’了作答, 微微晃过脑袋,想把方才的纷杂念头暂时抛出去, 那笔仍被沈昙捏着, 一动未动,俩人离的近, 换做往常她还能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拿, 可这会儿怎么也动不了身,只垂下眼呆呆盯着他的手。
    颂安翻出来的小袄是过了年新裁的,水红斜襟,脖间绣着圈樱草纹路,沈昙身量高她许多, 目光投去,一截子细白的脖颈那么露着,脑后还有些碎发柔柔贴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我拿了新到的普茶,泡与你尝尝。”沈昙眸色深沉,唇边笑意却更盛了,回身将毛笔置于笔搁,径自到外间茶台前张罗起来。
    拎着铜壶进门的颂平没察觉异样,自打听说沈昙再次救顾青竹于水火,颂平便真心实意将他敬作半个主子,恨不能供起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求得福寿双全。既然来了,茶点样样俱不能缺,特意嘱咐人打来储的泉水,点心也从厨房端新鲜的,笑了声说:“姑娘再需什么,就喊一声,奴婢就在门前守着。”
    顾青竹嘴张了张,到底没把留颂平的话说出口,攥着手在沈昙对面坐下,定思两息,以为干坐着观他泡茶自己又要天马行空,于是抢先一步把茶饼取到面前:“前次受你招待,这次我来献丑罢。”
    沈昙应一声,倒不同她客气,屋外雨淅淅沥沥下的紧,顾青竹挽起袖边儿,一会儿烫杯,一会儿分茶,手腕仿若花间彩蝶般翩然舞动,直叫人心旷神怡。
    有道江南女子钟灵疏秀,沈昙却叹眼前这位的灵秀之气更胜一筹。
    普茶乃从大理国远运而来,坊间售卖的金贵,沈昙带的这茶饼草草用黄纸包着,瞧着没甚特别,沸水一浸,香气腾空而起,顾青竹洗过道茶,重新续上水:“沈大哥先请。”
    沈昙饮茶时而雅致时而豪放,眼下手指托茶盏晃了晃,热度略微褪去,尽数倒入口中,被外人瞧见的话恐惹上牛嚼牡丹之嫌:“再过十日,我启程下泸州投奔师父。”
    顾青竹怔松了会,忆起确是如此,眼瞧着入了五月,他还当真要去,以她所想,这举动实在弊大于利,然而该劝话的上回均劝了,于是轻道:“行李开始打点了么,有甚我能帮的上的?”
    “我出门向来自在惯了,东西多反而累赘。”沈昙摆摆手,但遗憾道:“只是这一走,倒恰恰错过了你生辰,贺礼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到时自有人送府上来。”
    顾氏家规严的紧,无论长辈还是儿孙,生辰宴都不铺张,家里人聚在一桌,菜色较平常精细些,再下碗细面煮个鸡蛋,热热闹闹便过了。汴梁城许多公子闺秀每逢生辰宴请宾客,有时能连着办好几日的宴席,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下帖,就为了博个面子名声。
    顾青竹完完全全没想这回事,吃惊道:“你知我生辰?”
    “嗯。”沈昙静静的看向她,眉梢一扬说:“总有法子打听的到。”
    “那青竹先谢过了。”能被惦记总归是欢喜的,顾青竹很受用,也不再拘束扭捏,大大方方说话,手里不忘再给他添上茶。
    两人对饮几杯,聊着点儿泸州的风土人情,她本欲捎带提醒沈昙带些驱虫防潮的药物,谁知他博闻广识,连药丸方子都倒背如流,哪味药材替换掉闻着更香,哪味加进去效果更好,真叫人连连惊叹。
    说的久,顾青竹小饮了口茶润嗓,沈昙却猛的话锋一转,问道:“你那画题可想妥了?”
    若非他提,顾青竹都忘掉为何而来了,十分不好意思的抿嘴道:“未曾呢,余玹夫人未布框架,可选的多了,每次反而要绞尽脑汁的想。”
    “若不然...”沈昙轻轻一笑,反指着自个儿道:“青竹画我如何?”
    顾青竹先困惑的眨眨眼,似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才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吐出几字:“我,我不善画人像!”
    豆蔻年华的姑娘,脸颊顿时红霞漫天。
    沈昙朗声而笑,明明侧过脸看不见她,脑中竟全是她羞窘的神情,笑了会儿,不再逗弄的解释道:“我意指的昙,半夜寂寂开的昙花。我名中‘昙’字,乃因出生那夜祖父养的昙花乍开,他老人家一生戎马,谁知年纪大了爱花如命,便取了做我名讳。祖母并不买账,觉得‘昙花一现’甚为不吉,可到底没能挣的过他。”
    昙花又有月下美人的爱称,顾青竹心内想着,魏国公未卜先知,知道自家孙儿长大后如潘安再世,这名字贴切之至。
    “原是我想差了,‘昙花一现’古语里有物稀难得之意,即是珍贵万分,想来老国公是深思熟虑的。”顾青竹借喝茶遮住脸儿,饮完了手中这杯,复了心神才回答道:“见是见过,但兴许画的不像,我试试看。”
    一词双意,沈昙听她解释的恳切,嘴角不禁又弯了弯。
    桌边摆着排已调好的颜料,顾青竹凝眉看了遍,最终决定只用墨色,正当她思索着构图时,沈昙未再出声,拿起磨锭不徐不慢的研起墨来。
    昙花外瓣细长,像极了菊花,内瓣宽短又仿佛小而精致的睡莲,顾青竹点画出两朵,花瓣薄似蝉衣,右上角配以五六片花叶,茎脉相连,微微垂下,最后换只细笔缀了花蕊,一副月下美人图便跃于纸上了。
    余玹夫人赞她天赋可不是随口一夸,顾青竹笔下灵韵,沈昙也看在眼中,沉思片刻笑道:“先前的话我收回,此次启程去泸州,你这幅画赠与我吧。”
    练笔小作,在顾青竹看来处处缺点,冷不丁让她送还真犯了难,推辞说:“沈大哥不嫌弃的话,我另作其他装裱好了给您,这张胡乱涂鸦之作,我看着都不好。”
    “今日下雨我不便拿,先预定下来。”沈昙哪里会给她机会拒绝,当即抽了根毛笔,在左侧刷刷几笔‘某某年某月某,曾与沈昙’,然后再递给顾青竹:“不可食言。”
    顾青竹哑然失笑,这画都落了款,她还怎么好说不送,低头再看沈昙字迹,当真笔精墨妙,随即接过毛笔落下自己名字,加了小章便算成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