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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顾青竹仰着脸看他,不知好好的吃酒,如何忽然换了章程,楞了楞,但也没有多思,嘴角笑出一对儿梨涡,答应下:“好呢。”
    所谓月下观美人,她衣着清雅,犹如这片天地间迎风绽开的娇花,百里生香,又是这般懵懂的模样,狠狠撞了赵怀信心尖儿,相隔数月,再见着人方觉察出自己真真是着了她的道了。
    小镇中央有片圆场,早先是座小丘,四面住户围它而建,后来人多了,便有传言说,中间这独独高出来一块,看起来像座坟茔,甚不吉利,一传十十传百,听到沈原耳中,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自家大营外头竖个坟头?哪个舒坦的起来?于是动动指头,拨下几百号将士,三日把它给平掉了。
    眼下这地方刚好拿来做大比场地,顾青竹他们走过去时,四处人满为患,比刀枪的,比腿脚的,比摔角的,最惹眼的是西边立着个高高的架子,圆木做柱,中间一层层的横着把挂着红绸的大刀,刀刃朝上,单看上头的寒光就让人竖了汗毛。
    下头有位十来岁很身子瘦小的年轻人,两个手心缠了厚厚一层粗布,在下头舒展两下腿脚,便开始攀爬那刀架子。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顾青竹只瞄了一眼, 赶忙转过目光不敢再瞧,即便懂得那是外族人的传统,逢着喜庆的日子总要来表演一回, 热闹下气氛,可仍旧忍不住心里直突突,捎带着连绣鞋里头的脚趾都像被针扎似的蜷了起来。
    “那位小兄弟年纪尚小, 这上刀山的技巧并非一蹴而就, 恐怕摸的不够透。”赵怀信心细如发,见她脸儿上有点儿不大自然,眼神一扫便寻到来源, 勾唇笑着抚慰她道:“所以架上去的长刀看着锋利, 其实刀刃开的半半截截, 踩上去不会出大岔子。”
    顾青竹总算松了眉心, 点头冲他笑了笑。
    跟在后头的颂平暗暗瞅了赵怀信一眼,心里嘀咕着这赵三公子怎么看, 怎么像对自家姑娘有所图。
    沈昙行在最前面, 领着他们一群人往步射的场地走,这一亩三分地熟识他的人多的很, 几乎迈两步就能碰见打招呼的, 待打听到要去大比,当即呼朋唤友的跟在他们后头,原本从草坡来时还不到二十人,到了射箭场再看,只怕有七八十人都打不住。
    射箭属六艺之一, 京师世家弟子自幼便修习,几乎家家园子里都划了一小片空地,箭靶常年立着,个别讲究的连羽箭上的鸟毛都俱用鹰雁翎羽,一人练箭,旁边侍候的随从却有一大群。而眼前场地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军中淘汰下来破旧的靶架重新修整遍,箭靶倒是新制的,后头正对着一堵残墙,若脱靶也不至于伤着人。
    操持比试的两个汉子见沈昙带人过来,把场子清理完,忙不迭的迎上去,其中身材高壮的汉子咧嘴笑一声:“东西都准备好了,您是先试个准头,还是直接比?”
    军里头的羽箭哪有那么好的羽毛,能用上鸡鸭毛便是不错,而且个个轻重不一,故而准头大打折扣。
    沈昙从他手上拎过箭筒,从中抓起一把对着光线瞧了瞧,轻笑一声,甩手朝赵怀信那边扔了根羽箭:“我不用试,怀信兄可需要热个身?”
    那箭分毫不差的向赵怀信手边飞去,他稍微翻了手掌,便稳稳抓将它在手心,箭矢斑驳不堪,后头缀的翎羽也破败的参差不齐,换在汴梁,谁家也不会拿这种箭供人比试的。
    赵怀信意在顾青竹面前展示一番,他性情自负但不狂妄,深知沈昙对此等羽箭习以为常,自己则不能托大,是以径自从地上挑了把趁手的长弓,对沈昙回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射上三支。”
    沈昙做出个请的手势,其他人识趣的往后退开好几步,顾青竹原是被半围进人群中的,这下子眼前终于开阔了,再看箭靶那头,架子上又多绑了几个火把,加着围观人群手里拿的,一时间亮堂的宛如白昼。
    试箭不图快,赵怀信按部就班的搭箭开弓,第一箭射出去,基本在最中央的靶心之内,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静了一瞬,紧接着鼓掌欢呼起来。
    顾青竹从前见过家中哥哥们练箭,觉得射中靶心并不稀奇,所以被突然而来的掌声闹的一头雾水。
    “今晚有风,箭出去的方向是逆风而行,且他又是第一支试手,确实百里挑一的身手,难能可贵。”沈昙出言为她解惑,夸赞起对手来倒毫不吝啬。
    耳边的声音好容易小了些,顾青竹瞧了他一眼,见人家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半点儿临阵前的紧张劲儿均没有,抿嘴笑问道:“那你还摆什么架子不跟着去试上两把?”
    沈昙舒展着筋骨,仿佛听见了十分好笑的话,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我怕赢了以后有人说是胜之不武。”
    按照京师规矩,射箭分为‘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和井仪,顾青竹被请来作评,连规矩都是让她挑选,因条件所限,五射只有三样比试着比较方便,于是顾青竹思考半晌,以商量的口吻对两人道:“那便选白矢、参连和剡注?”
    赵怀信手执弯弓,儒雅的欠了身道:“就按七姑娘说的来,沈兄以为?”
    沈昙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看也没看,脚尖儿随便勾着地上一柄长弓挑了起来,弓箭腾空,转眼入了他的手:“青竹说的算。”
    如此,规矩正式定下,凤九拎着小桶用生石灰画了条长线,两人中间隔着十来步,各自站好位置,只待着顾青竹一声令下。
    这边还未开比,人群就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成个圈儿,荆越他们摔角没费多大功夫,转脸过来帮着守秩序,高高壮壮的汉子往那一站,再想看,也得老实站在外头。
    京兆府可是这大西北人杰地灵的地方,样貌出色的公子贵女并不少,而同眼下站的几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沈昙、赵怀信两人几乎吸引了在场姑娘的全部目光,最初还嗡嗡的小声议论,待他们摆出射箭的姿态,这群小姑娘再忍不了,当即呐喊助威起来。
    顾青竹听着脑仁儿发疼,有些后悔不该草率应下这差事,但应承了便要做好,见他们准备妥当,于是不多言语,单举着手中的小旗直直挥了下去。
    两人几乎同时开弓,弦上之箭呼啸而出,稳稳朝着靶心射了出去。
    第一比白矢,是要把箭靶射透,羽箭不限数量,哪个能用最少的箭射穿它,哪边得胜。
    沈昙常年锻炼,用的最趁手的兵器还是重刀偃月,手中气力极大,三箭即将靶子穿的通透,赵怀信略逊一筹,第三箭时尚余薄薄一层,是以首局沈昙获胜。
    顾青竹素来未见过沈昙正经用兵器,长弓之于他就像自个儿手脚一般,用的灵活自如,陡然领略如此英姿,顾青竹竟呆了几息,两颊不由自主的浮起抹红晕。
    偏巧沈昙低头从商陆抱的箭筒中抽箭,抬头时,不忘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幸好这举动没落入赵怀信的眼,不然够他喝上一碗老醋的了。
    第二局参连常见的多,便是连珠箭,弦上头一发出去后,剩下三箭需连着射出,快准两字缺一不可。暂落下风的赵怀信看不出丁点儿着急,从容不迫的往弦上又搭上支箭,侧脸对沈昙一笑,莫名透着挑衅的意味,食指松了下,转眼的功夫便率先将四支统统射了出去。
    负责看顾箭靶的兵士见羽箭均中了靶心,拔腿跑过去仔细辨别一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倒抽了口气,指着靶子跳起来大喊道:“四支全中!还有两支是重箭!”
    重箭就是两支羽箭重叠在了一块儿,那么老远的距离,别说重箭,囫囵个的射到靶心便是了不得的事,围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听见喊的那嗓子,顿时对这位能和沈昙分庭抗礼的公子刮目相看了。
    沈昙摇头叹了口气:“怀信兄是诚心来西北大营拆我的台啊!”
    “哪里的话。”赵怀信呵呵笑着,心内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弓箭用得不趁手,以至于方才的发挥比他平素还差上几分,根本谈不上满意,沈昙万一再射出个妖魔鬼怪出来,不是他来拆台,是根本下不了台了。
    可出人意料,沈昙并没搞出什么幺蛾子,甚至最后一箭还脱靶了。
    沈昙少年一战成名后,在这陕西路军中成了传奇,尽管人已回了汴梁,可西北大营处处留着他的事迹,最近些年,荆越还从未见他如此吃瘪过。
    换别人,兴许还能安慰安慰三局两胜,可放在沈昙身上,同袍们一水儿的黑心肠,话匣子打开就再合不住了。
    “沈少,不行了啊!”荆越首当其冲的嘲笑起来:“这回去娇养成这样儿,再过一年半载,你可单剩下那张脸儿能看了!”
    另外的同袍起哄道:“明儿起还是跟着咱们兄弟操练吧!看不下去啊看不下去。”
    颂平听着憋不住,背过身捂嘴偷偷笑道:“沈大少爷这群同袍倒是直肠子,居然真敢说。”
    顾青竹弯了弯唇角,好坏话在场的都听的出来,他们越是玩笑,越能瞧得出沈昙在军中的威严地位,并不是随便一人能撼动了的。
    起哄归起哄,众人倒懂得适可而止,顾青竹没费甚心神,只剩最后一局剡注了,剡注是指得羽箭不能从高处而落,需平直中靶,若中间拐了些弯道,即便扎在靶心也是算不得数。
    此局一箭定乾坤,也不用她再举旗示意,准备好可以各自射箭,赵怀信凡事讲究礼节,先前一局对自己发挥略有不满,必定要再更上一层楼的,于是他邀了沈昙一齐出箭。